“您二位费心了。”他颔首致谢。
“无妨。”冯沐解释道:“你是这次文代会的京城年轻作家代表,这个名额,本来就是从作协里面划过去的,你不进作协,那我们作协就是做了笔亏本生意。”
“.”
江弦暗骂老狐狸。
他还以为是冯沐临时起意呢,合着是早就惦记上他了。
江弦被一帮老作家拉着,进到冯沐同志的宾馆,开了个小茶话会,也不算会,就是简单的嗑瓜子、喝茶水、聊天。
“这回文代会上,可是有个说法。”其中一位老爷子讲起个笑话。
“代表们都在说,咱们作协为文代会输送了三个怪人。”
“哦?怎么说?”
“什么怪人?”
“嗬,还是三个!”
“这三个怪人,分别是高个子怪人冯骥才,长得最高,矮个子怪人中杰英,长得最矮.”
“这可真是。”一帮老头儿都乐了起来,“还有一个呢?”
“还有个香港那个何达,最抗冻的怪人。”
“哈哈哈哈。”
江弦立马意会。
本次文代会上,这位香港诗人相当的惹眼,穿个白色大裤衩子就来了。
随后又很快聊到作品上,聊起了《芙蓉镇》,冯沐便谈起,昨日晚间在宾馆读了这篇小说,深受震动。
“在近期的这些反思文学作品题材里,这是相当深刻的一部!”
“您过奖了。”江弦谦虚道。
“那个李国香写的就很不错,这个角色很生动,内心残忍,善于心理讹诈,不过.”
冯沐顿了顿,略沉思一下,话锋一转。
“不过这篇小说里,如果能有一个和李国香相抗衡的正面人物,这个小说的思想高度就会更高。”
一群人陷入思索。
进到宾馆的电梯,江弦和阎纲一起搭乘,到了楼下,俩人又沿着草地散步,一起聊了一会儿。
冯沐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的有些闷,又披上衣服,溜溜达达下了楼转悠,走着走着,听到不远处熟悉的声音.
“江弦同志,冯沐同志刚才的意见,你不必听。”
阎纲苦口婆心道:“你想想,在那个时期,真有能和李国香这种人作对的人吗?怎么可能?
如果强加上一个正面人物,那小说悲剧的力量就全完了,生活的真实性也完了,你说对吗?”
江弦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冯沐同志的意见是有些荒谬。”
“嗯,我就是怕这个意见毁了这部小说。”
阎纲放下心,刚准备告辞,又听到江弦补充说:
“荒谬归荒谬,不过在我看来,冯沐同志一定是很懂文学的,这一点我是能看出来的。”
“嗯?”
“冯沐同志肯定是明白什么叫心灵的虐杀,什么叫反人性的本质,这才是《芙蓉镇》这篇小说致力挖掘的。但以他的地位,他显然更知道我创造的李国香、窦宝莹这些角色,犯了忌讳,所以他赞扬了我,但也必须把另一面的话说了,冯沐同志的发言,是有他的用心、苦心和文学立场的。”
“.”
阎纲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渐渐想通,点了点头。
“我以为我已经很高看你了,听了今天这一番话,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了你,你是这一批年轻人里最优秀的。”
“不敢当,不敢当。”
“.”
冯沐站在远处,停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的背影,胸口的闷劲儿忽然缓和很多,转过身回宾馆了。
江弦跟阎纲又聊了一会儿,阎纲兴致勃勃,说要回去为《芙蓉镇》写一篇评,江弦无奈。
这评写的,搞得跟他走了后门儿似得。
不过人家非要写,他也不能拦着啊。
溜溜达达,回到自己住的宾馆,没坐一会儿呢,冯骥才过来了。
“江弦,你要房子不要?”
第97章 一人一半
江弦兴奋一阵儿,冯骥才告诉他是租。
他也没直接一口咬死不要,爹妈还在杂院儿挤着呢,合适了也能租,总之先去看看啥模样呗。
翌日一早,跟冯骥才出了宾馆。
跟着另一位天津作家一起,骑着车子,沿着新华街往西城区去,一路过虎坊桥,踏上虎坊路。
“这是我嫂子家的房子,她家老头儿在央视上班儿,给分了这么一套房子。”
往虎坊路东侧看去,马上便看到这块地皮上的一幢黄色三层小楼。
这种楼有个统称,叫“高知楼”,苏联专家们设计的,一开始建出来也是给苏联的专家们住的,在这年头算是很优质的住宅,筒子楼完全没法比。
这会儿正是早上,路边儿有挑着担子卖豆汁儿的,还有摆着摊位卖烟囱的老头。
“都说盖这楼,用的是苏联图纸,还有大会堂剩下的材料。”
“.”
不是。
江弦都懵了。
建大会堂到底剩下了多少材料啊?怎么但凡是个京城的老住宅楼,就是大会堂使剩下的材料。
江弦把自行车放路边,使了条铁链子给锁树上,解释道:“快年底了,扒手多,前两天我单位有个哥们儿,那扒手连人家鞋都不放过。”
仨人往里面儿进,房子在三楼,楼道里头还算干净利索,至少没人在外面儿炒菜的。
“这楼以前是作协的,归《诗刊》,后来您也知道,房产户主乾坤大挪移,这儿就被央视抢走了,《诗刊》现在天天跟上面儿闹,也闹不下来。”
“嚯。”江弦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瞥一眼,房子面积六十平左右,一共四间,老苏联通透格局。
没暖气,这会儿大部分人家,都是自个儿家屯蜂窝煤,烧煤炉供暖,一到冬天,阳台上全是大白菜和蜂窝煤。
“您瞅瞅,还有自己的厨房和厕所,关起门来安安静静。”
江弦点点头,“是挺好,平时还能约上三五好友,一块来家里上上厕所。”
这算正经的居民楼,京城这会儿大部分住宅楼都是筒子楼,还有办公楼爆改的筒子楼,一层人共用厨房、厕所,厕所是那种隔板隔出几个坑位的,不分男女。
“您自个儿算算,这离天安门也不远,溜溜达达就过去了。”户主介绍说。
江弦站在窗边儿,瞥了一眼,地段儿确实不错,旁边儿就是虎坊路小区,这会让还不叫小区,因为没小区这说法,老百姓也没小区这概念,叫‘楼房院’。
这小区50年代就有了,为了彰显“高档”,楼下就有商业设施规划,临近路口是虎坊桥百货商场,特大,里头五金工具、自行车、缝纫机啥都有,购物贼方便。
住到这块儿,那也是近水楼台顺便得月,跟着占占便宜。
而且吧,他这当哥的,还得考虑江珂上学问题,这儿离魏染胡同倒也不远,他们一家子搬进来,他也不用操心江珂上学远不远,要不要转学校。
总之这房子是特满意,他也特喜欢,就是可惜这产权太混乱,到底是央视的还是作协的,谁也捣鼓不清,还是公房,买不下来。
“这叫个啥地方?”
“虎坊路15号。”
江弦一琢磨,记起来这么一地方了,作协跟央视天天吵架,到了80年,折中处理,一人一半儿。
后来作协和文联又在虎坊路甲15号又盖了一高知楼,经常给《诗刊》投稿的朋友们肯定熟悉这块儿,因为《诗刊》编辑部就在这儿。
“咱这租金算你一个月11块。”
“6块。”江弦起手一记屠龙刀,“前三门的新房子3居室,一个月人家才要11块5,您这都多老的房子了,也好意思喊这价儿。”
“6块?6块那也太低了,您上哪儿住6块钱的房子,我顶多给您降成一个月10块。”
“不是,您这儿产权这么乱,指不定哪天我住着住着作协来人给我撵走了,住的心惊担颤的,您好意思跟我要一个月10块么您?折个中,8块得了。”
“.行吧。”
俩人简单办个手续,这会儿也没啥押三付一的说法。
“您可给我签好字儿,别我今儿刚住着,明儿你领别人进来了。”
“那不能。”
“反正咱先签好,真有这种事我也不怕闹。”
“您就放心吧。”
江弦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儿,“您这房子我是真相中了,可惜就是买不了。”
“我瞅您这意思,您这是想买房子?”户主打听。
“我是想买,不过我是买有产权的,能把所有权放到我手里的那种,光给使用权的我不要。”江弦拎得很清。
“嘿,您真别说。”房东介绍道,“我有一朋友家那院子就想卖,四合院,一进的,解放前的老院子,产权他们自个儿家的,绝对清晰。”
“是么?”江弦激动起来。
“就是有几间儿住了人”
“打住、打住,住人我就不要了。”这种住了人的院子特麻烦,江弦不想碰,一接手,那就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等着处理。
“您倒是个稀罕人儿,这年头都是等着单位分房子呢,您居然还想买。”房主啧啧称奇,“我朋友多,回头我帮你问问去。”
“那就劳烦您帮我打听打听,尤其是那院子,我这个人啊,特爱四合院。”
送走户主,拿上钥匙,江弦往魏染胡同跑了一趟,他妈在家,正好说了一声。
“在哪儿?”
“虎坊路,就出了胡同,往虎坊桥一拐,过去就看着了。”
“啥房子啊?杂院儿还是四合院?”
“高知楼,苏联专家盖得那种,那风格都是俄式的。”
“是么?”
饶月梅是又高兴又心疼钱,张罗着过两天抽空搬过去。
“说你租房子干啥啊?家里又不是住不下。”
“这哪能住下啊,您不看看江珂都多大了,方便么,还得一天天的倒尿盆儿,累不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