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什么的?”
“军旅小说。”
“他怎么还会写这个?”
“可能是之前响应作协号召,去南边以后得来的灵感。”张守仁揣度说。
在他看来,《高山下的花环》这个故事一定是有原型的,就像是巴金响应号召去了北韩以后,回国便写出了小说《团圆》。
江弦也是从南方回来以后写出的这篇小说,有痕迹,他们编辑们眼光何等毒辣,深知这个道理:每篇小说的诞生都是有迹可循的。
“你先看看吧。”张守仁将稿子递过去,此刻仍是难掩脸上的兴奋。
章仲锷见他这样,便有些心动。
他接过稿子,很快便被纸上的文字所吸引,沉迷其中。
再抬起头时,已经接近傍晚。
章仲锷脑中挥之不去的闪现过文中荡气回肠的字句。
“战争,这就是战争!它把人生的经历如此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起了:胜利与失败、希望与失望、亢奋与悲恸、瞬间的生与死。”
“要说报恩,我们要一辈子报答人民的大恩大德,而不是把我们当成人民的救世主。
革命,是人民用小米喂大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
章仲锷沉浸在小说的内容当中,心潮起伏,跌宕难平。
“老章,这篇小说怎么样?”张守仁问道。
章仲锷长呼一口气,手捏着稿子,“真是一篇好文章!”
他嗓子有些沙哑,喝一口水润过以后,补充道:
“当前读者对军事题材的作品不甚感兴趣,究其原因,我看还是因为没有战争的真情实感。
这篇小说不仅没有把尖锐的矛盾磨平,写的足够大胆和尖锐,身大力不亏,一旦发表,绝对能震撼到每一位读者的心灵”
章仲锷对这篇《高山下的花环》不吝赞美,只是到了最后,话语却有些犹豫。
这篇小说能发么?
直到今年,形势才终于有所缓和。
不久前,白叶以给《解X军X报》和《文艺报》编辑部写信的方式,进行检讨,《人民X报》又予以转载,这场风波开始平息。
若是开会讨论这篇小说,章仲锷绝对是支持《高山下的花环》发表的,可他却难说其他同志、编委的意见。
大家反馈出人意料的强烈,一致叫好,还有些《十月》的同志嚷嚷着干脆发下一期的头条。
就连一向和江弦不对付的刘鑫武,看完这篇《高山下的花环》以后,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好作品!真是一篇好作品!”
刘老师作为伤痕文学的鼻祖,《高山下的花环》这样带着军旅小说伤痕色彩的小说,自然很合他的胃口。
更何况,这篇小说简直写到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坎儿里!
无论怎么讲,无论立场如何,南方都是每一个国人惦念着的事。
编委们还没开会决定,编辑部的同志们便已经达成共识。
《十月》杂志有胆有识,准备齐心协力隆重推出《高山下的花环》这部佳作。
还有一位搞评论的编辑,自告奋勇要把稿子拿给中作协的dang组书记冯沐看,最好再让他给《高山下的花环》写篇评论。
江弦等了好几天,等不到张守仁的音信,只好给他去了一个电话,询问《十月》对稿子的看法。
张守仁说:“江弦,稿子写得非常好,编辑部的同志们都说好,我们一定给你发头条。
但你要做好两手准备:
一是小说有可能在全国引起轰动,你将被记者包围;
二是小说有可能出事。
你不要害怕,如果有问题,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可能有人要质疑,我给这个张守仁写的过分无私,人又不是傻子。
特地在这里解释一下,这是这位编辑的原话。)
261.第260章 不予发表
261.
张守仁这番话说出口,饶是江弦也愣了半天。
他不得不佩服《十月》的这位名编,的确是有胆有识。
竟然会说出一切问题由他承担这样的话。
江弦在后世几乎没听什么人讲过这样的话。
话说编辑这个职业也的确值得人尊敬。
他们很难在这篇作品引起轰动后像作者一样成名,分一杯羹,但对于编发作品付出的心血几乎不亚于作者本人。
“张老师,这是哪里的话。”江弦握着话筒,轻声道:“我的这篇作品你愿意帮我发表,我已经很感激了。”
《高山下的花环》想发表太不容易了。
江弦虽然在文坛小有成绩,但这会儿的作品能否发表,和作家的地位也没什么关联。
别说江弦了,哪怕是王、丁凌这样层次的作家,照样有一大堆无法刊发的废稿在抽屉里攒着。
《高山下的花环》更是敏感题材。
你要写一个好人好事儿很容易,但是你要针砭时弊就难很多。
江湖传言,当时李存葆关着门写了一个月,一口气写出三篇文章:《高山下的花环》、《晚霞落进青纱帐》和一部叫《金银梦》的报告文学。
他兴奋的把三份稿子拿给解X军文艺社的人看。
人家要了另外两份,不要《高山下的花环》。
理由就是,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啊?把我军写成什么了?胆子也太大了,这样的小说绝对不可能给你发表。
解X军文艺社作为军旅文学的重要阵地尚不敢发表,可以见得《十月》和张守仁想刊发《高山下的花环》需要多大的勇气。
不过以江弦的视角来看。
这回还真让他们《十月》赌对了。
在另一时空中,《高山下的花环》发表以后,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儿,反而迎来了铺天盖地的赞誉。
当然,《十月》这次是运气好,他们马失前蹄出车祸的时候也不少。
像之前说过的电影文学剧本《恋》。
还有后来贾平凹的一部《废都》。
《废都》这部小说的沉浮曲折,在中国当代文学之中罕有其匹。
首版全文便是在《十月》上,当时先是引起轰动,后来直接被查禁,上面对出版社做出处罚,对《十月》杂志的领导做出处分,并调离岗位。
沙滩北街2号。
《十月》杂志搞评论这块儿的编辑靳少先,敲开了中作协dang组书记冯沐办公室的门。
冯沐平时不在《文艺报》,他在中作协有办公室,只是简易楼的一间,没有空调和暖气。
“少先同志。”冯沐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他仍和平时一样紧锁着眉头。
“你怎么找上来了?”
“冯沐同志,我来给你送篇稿子。”
靳少先开门见山,从挎包里取出一沓手稿递了过去,“难得的好稿子,你一定要看看。”
冯沐平时工作多,不过靳少先极力劝说,加上他本人也是《十月》的编委成员,只好从他手中接过这篇手稿,顺便问。
“这是谁的稿子?”
“江弦同志的。”靳少先说。
冯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向这篇手稿:
“高山下的花环,江弦”
冯沐一下就来了兴趣,“这样看来,是你们《十月》约到了这小子的小说?”
“张守仁同志和他约的,我们编辑部的同志都看过了,一致认为是该发头条的好稿子,准备隆重推出这部佳作。”靳少先兴奋道,“这次过来,是想请冯沐同志你看过以后,帮江弦同志写一篇文学评论。”
冯沐作为《文艺报》的主编,是著名的文艺评论家,一生著有多篇文学评论集,像《繁花与草叶》、《耕耘文集》、《冯牧文学评论选》.
“小说写什么的?”
“是一篇军旅题材小说。”
“军旅题材?”冯沐诧异,他可没听说过江弦还会写这种题材。
靳少先看出他的诧异,评价道:“其实也不奇怪,江弦同志的创作题材,大多都是敏感的大题材。
他尤其喜欢写人物内心矛盾,只不过这一次,他把内心矛盾写到了军旅小说的这个题材里。”
“内心矛盾?”
冯沐越听越对这篇小说感兴趣。
“我先看看吧。”
他应下此事,很快看起稿子,被稿子内容吸引进去。
“在哀牢山中某步兵团三营营部,在赵蒙生的办公室里,我和他相识了。
寒暄之后坐下来,便是令人难捱的沉默。
赵蒙生是这三营的指导员,他出生于革命家庭,其父是位战功赫赫的老首长,其母是位“三八”式的老军人,两年前,在南方他荣立一等功。
两年多来,他毫不艳羡大城市的花红柳绿,默默地战斗在边陲。
另外,他还动员他当军医的爱人柳岚,也离开了大城市来到这边疆前哨任职。”
小说的一开始是一章“引子”,这“引子”是以创作者的口吻开始讲述。
“我”显然是一名作家,前往南方采访。
至于赵蒙生.
凭借这短短一段介绍,一个将门虎子的形象已然在冯沐的脑中成型。
不过接下来,江弦话锋一转。
“在未见到他之前,军文化处的一位干事简介了上述情况之后,对我说:你要采访赵蒙生,难啊!他的性格相当令人琢磨不透。他的事迹虽好,却一直未能见诸于报章,原因就是他多次拒绝记者对他的多次采访!
脾气怪?搞创作的就想见识一下有性格的人物!
见我执意要去采访,文化处那位干事给赵蒙生所在团政治处打罢电话,又劝我说:同志,算了,别去了,去也是白跑路。团政治处的同志说了,三天前赵蒙生刚收到一张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那汇款单是从你们山东沂蒙山区寄来的。赵蒙生为那汇款单的事两宿未眠,烦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