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军身后的两个人，将自行车后退了少许，其中一个瘦子嘀咕道：“军哥，你拿个主意吧。”
巷子口的那位二流子又嚷嚷开了，“这就退了，怂啊。”
这人真是拱火不嫌事情大。
80年代初，无城县打架斗殴那是常事，特别是这些喜欢拉帮结派的半大小子。
方军支起自行车，脱下棉大衣丢给他的同伴。
“你打赢了我，以后我见到你妹妹绕道走，要是输了，那对不住了，以后啊，你妹妹管我叫大哥。”
方军将卫衣的袖口卷了上来，看着秋火明嬉笑道。
秋火明推开大妹，对着她和她的两位同学说道：“带着我妹妹，离得远一点。”
他解开棉衣领口的扣子，一路解下来，瞥了一眼方军道：“感情你输了，一点也没损失啊，这算盘打的真是精明。”
他将棉衣脱了，连同书包一起丢给大妹。
他衬在里面的秋衣有些旧了，露出发毛的袖口，他也不以为意，原地跳了跳，活动了一下筋骨。
想当年，他在爷爷家没少被几个堂哥揍，为了复仇，他可是下了狠功夫，花钱从镇子上拜了一个师傅，学了一套拳脚功夫，后来才知道，那叫泰拳，等他上了初中，方圆几里，已经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了。
原身这身子骨虽说弱了一些，但是少年人的柔性不错，也能抗揍。
“那我就加个彩头，我输了，这自行车就归你，我要是赢了，你得倒贴我100块。”
方军话说得大气，脸上却带着一丝戏虐，他活动活动手腕，示意两个小弟将巷子口清空。
“我这车市场价可是值180块钱。”他带着一丝自得与高高在上，看向秋火明破旧的秋衣，还有肥肿的棉裤。
“成交。”秋火明看着自行车有些眼热，当下毫不迟疑就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秋红叶抱着他的棉衣跟书包，跟两位同学已经退到了巷子里侧，现场的气氛凝重，她看着大哥，一时间有些语塞，他们平时交流就少，自己对他更多的是抱怨，但是眼下他在替自己出头，她的心中百感交集，一双蕴含雾气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方军是街头的小混混出身，打架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面前的这位，虽说身高比他高半个头，但是瘦的很，这种人怕是没吃过社会的苦，这种赌注都敢应下。
方军的嘴角扬起起一丝冷笑，左右拳头对撞了一下，一身的痞气一览无遗。
他二话不说，后脚一用力，已经欺身朝着秋火明扑了过来，他身量不高，但体格健壮，一拳挥过来夹杂着风声，来势汹汹。
围观群众传来了惊呼声，秋火明身子轻轻一晃，闪过了这一拳，拳头贴着他的下巴差之毫厘交错而过。
对于行家来说，方军这种无章法的攻击，分分钟能被他看出破绽。
只要不是打群架，打群架极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事件发生。
单打独斗秋火明就没怕过。
他们身体交错的瞬间，秋火明一个肘击，借用方军本来的冲力，将他直接击倒在地。
方军狼狈地爬了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刚刚是被打倒了，他再次恶狠狠地朝着秋火明扑了过去。
秋火明依旧没有跟他正面交锋，低头晃腰扎着马步躲过他的攻击，脚步快速移动，瞬间来到他的侧面，利用膝关节，狠狠踢向他的背部。
方军重心不稳再次跌倒在地。
他的两位小弟有些坐不住了，一左一右要上来围堵秋火明。
站在巷口的二流子又嚷嚷开了，“说好的单打独斗！还是不是个男人。”
方军摊开手掌，两次扑倒后，手掌已经被粗粝的巷子地面划出血痕了。
他转身对着两个小弟骂道：“滚一边去，老子的事情，你们别插手。”
他看着依旧云淡风清的秋火明问道：“你学过？”
“跟着一个老师傅学了几年。”秋火明实话实说。
“这局算我输，再打下去也没意思，这车归你了，以后我也不会来找你妹妹的麻烦。”方军这个人倒也硬气，他盯着秋火明突然露出一丝笑意。
“你叫什么？交个朋友吧。”
他见秋火明无动于衷，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没有恶意，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秋火明一愣，有些不明白这人的脑回路，但是能化干戈为玉帛总归是好事，况且有没有恶意他也能感受得到。
他停顿了几秒，伸出手，“我叫秋火明。”
方军的笑意更盛了，握手之后，他挥挥手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嚷道：“散了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从小弟手中把军大衣披回身上，扭头将小弟的自行车的支架踢开，嘱咐他们他们俩，“你们骑一辆，这车我借用一下。”
他也不管小弟脸色难看，把自行车向前推了几步，潇洒地抬起单脚上车，向着学校的反方向骑去。
两名小弟慌忙推着车跟了过去。
秋火明这才半跑着走到大妹的身旁，接过自己的棉衣。
他看着梨花带雨的大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怕，跟哥回家。”
大妹将眼泪憋了回去，低头“嗯”了一声，告别两位同学，乖乖地跟上秋火明的脚步。
秋火明看了一眼大妹的侧脸，秋家的基因太好，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以貌服人也不是一件坏事，就是废手。
这身体有些弱，方军的背脊太硌得慌，这胳膊肘还有些痛。
他弯腰将巷子口的自行车支架给踢开，巷子口的二流子还没走，嘴里带着一丝艳羡地说道：“你小子运道可真好。”
秋火明看了他一眼，这人在刚刚的场合里也算是帮了自己一把。
“哥，谢了。”
那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平时看热闹，引来的大多数是谩骂，这回倒是收了句谢谢，也是出乎意料，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一句。
他摸了摸后脑勺，干脆也不回话，度着方步往回走。
秋红叶指着这辆二八杠永久牌自行车，感觉有些不真实：“哥，你真的赢了。”
“上车，哥带你去兜风。”
秋火明看了一眼这车的成色，车子九成新，看来平时的养护很到位。
“你会骑车？”秋红叶再次震惊了，比起大哥会打架更让她诧异。
秋火明拍拍后座，“别墨迹，上车。”
一路上秋红叶牢牢抓着坐垫下方的金属杠，风将她的头发吹了起来，秋火明嘴里哼着陌生的旋律，正奋力地踩着脚蹬。
这种不真实感，一直延续到她进了职工大院。
秋火明跟她对了口供，借口说这车是同学的，给他借用几天，先糊弄过爹妈再说。
回到家，陈素娘果然在家，在门口就已经闻到了菜饭香气，小妹已经到家了，正在跟她说着学校里的事情，说的神采飞扬，手脚并用。
转身看到秋火明，立即安静了下来，她有些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三姐。
“妈，今天烧的菜好香。”秋火明说道。
“熬了猪油，菜里都放了一点，剩下的油渣子沾点白糖，我们也开开荤。”陈素娘放下手里正在缝的衣服，笑着站了起来，从厨房将温着的菜端进来。
秋火明看着她鬓角边藏不住的几根白发，心里发酸。
赚钱这件事要快点实施才行。
第9章 原来早就认识
陈素娘这会儿已经瞥见了门口停着的自行车，她嘴角一努问道：“这哪来的？”
“借的，同学的，用几天过过瘾。”秋火明说道，顺便朝着大妹使了个眼色。
“别给弄坏了，记得锁好，晚上停到客厅里，你有车，一会儿吃好饭，给你爸送饭去。”
陈素娘也没想到儿子会撒谎，当即就信了，顺便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
“使命必达！”秋火明扬起嘴角，露出整齐、洁白的八颗门牙。
小妹瞅了瞅他，突然觉得大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吃好饭，秋火明将装了饭菜的铝质饭盒盖好盖子，放进网兜里，挂在车把手上，自行车顺滑地从门前的小路滑行，朝着职工大院的大铁门骑去。
县委大院在北门大街，半道上会经过文化宫，那里节假日会有说书人专场，旁边还有个剧场，本地的戏剧团经常在里面排练。
电影院也在这附近，旁边的墙面上，已经贴出了少林寺的海报，被人撕了一角，余下的部分依旧牢牢地黏在墙面上。
有了自行车后，这效率果然高了很多，没多久就到了县委大院，看门的老头不在，大概率上厕所了。
他直接骑了进去。
父亲秋建设的办公室在大院的最里侧的一栋二层木楼里，地点很是偏僻。
秋火明心想，如果父亲在皇宫，他的位置就大约等同于冷宫的方位，属于常年见不到皇上的杂役。
车子停在了木楼的楼道口，锁好车取了钥匙，秋火明这才慢条斯理地将网兜从车把手上取下来，转身踩在咯吱作响的木楼梯，拍打着木栏杆往上走，父亲的办公室在二楼的北面，这栋楼是原来县里有钱人的住宅，解放后交付给国家使用。
原有的格局也没怎么改动，二楼一共三间房，一间是打印室，另外两间是办公室，平时办公室里也只有父亲一个人，小时候，秋火明经常在他的办公室里写作业，对这一带很了解。
天气不错，县委大院里的绿化很好，花团锦簇的，甚是养眼。
秋建设体格单薄，国字脸，眉眼清秀，有种书呆子常有的执拗，也因为不善于经营关系，被同事们给边缘化了。
他正在印刷文件，蓝色的底稿上盖着一层细网，上面刷满油墨，秋火明闻着熟悉的油墨香走了进来。
“火明你来了，等会儿，我还有几张就好了。”
秋建设抬起头，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嗯。”秋火明应了一声，将网兜取下来，饭盒放到木桌上，四下打量着这间印刷室，旁边的柜子上还整齐摆放着铅制的活动字，地上放着一撂堆得高高的稿纸。
另外一边堆着几迭过期的报纸。
“爸，你们这里有‘半月谈’吧，在哪儿？我想看看。”
“我桌子上就有，你自己去翻。”秋建设头也没抬，顺口说道。
秋火明转身朝着那间朝北的办公室走去，桌子上放着父亲常用的已经发黄的陶瓷杯，旁边零散放着一份报纸两本杂志，还有几个文件夹。
两本杂志都是“半月谈”。
看日期是上个月的，看来是半个月出一期，这份杂志里面都是时事政治的内容，对了解当下的政策有很大的帮助。秋火明坐在椅子上，开始翻看起来。
不一会儿，父亲托着铝制饭盒走了进来，他的手洗过了，依然残留着部分蓝色印纸的颜色，他一边用筷子扒拉着饭盒里的饭菜送进口中，一边问道：
“不懂得地方可以问我，你们政治考试应该有部分题目是关于时事的。”
“好。”秋火明答应了一声，手中继续翻看着。
半月谈的杂志不厚，秋火明选自己感兴趣的细读，很快就看完了，他抬头看向父亲问道：“爸，现在都在鼓励搞经济，发展生产经营，你有啥门路吗？”
秋建设吃完最后一口饭，有些意犹未尽，他抹抹嘴，板着脸说道：“你小子，别没学走就学跑，好好读书，别动歪心思。”
秋火明瞥了他一眼，怪不得坐冷板凳，老古板一枚。
“饭盒给我，我回去了，这杂志我能带回家看吗？”秋火明没好声气地说道。
“带回去吧，过几天我再带回来。”
“走了。”秋火明把书插进兜里，提着网兜准备下楼。
经过走廊的窗口，另一侧是一户老奶奶的家，与这栋木楼只隔着一道围墙。
围墙一侧是院子，里面种满了花卉，小时候秋火明还站在木楼的楼梯上，吃过她递过来的水果糖，有时候她也会递给他小人书，一老一少每到周末都会心领神会地一个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一个坐在楼梯上，互相聊着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