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顿时兵荒马乱地忙了起来。
无城县福利印刷厂规模不大，坐落在北大街的护城河附近，入口在一个巷子里。
厂门口放着几辆板车，透露着一股萧条的气息，顾晓然皱着眉头将自行车跟板车放在一块。
秋火明看了一眼门上挂的招牌，确实没错，正是顾晓然给的地址与厂名。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腿部残疾的小姑娘，正低头清理雕板。
里面就是车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作坊，几台机器附近零散站着几名工人，几个工作台上堆满了杂物。
墙壁上写着几行标语，最当中的位置挂了伟人的照片。
靠近窗口的位置摆放了几张办公桌。
室内大约是阴天的关系显得很阴暗，最里面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他带着军帽，穿着绿色短款军外衣，正在吞云吐雾，将他那一小块地方，晕染的烟气缭绕。
这人烟瘾挺大。
“周叔叔！”顾晓然已经走过去了。
秋火明连忙跟上。
“晓然，你怎么来了。”周主任慌忙站了起来，随手将烟头摁灭，手在空气中招了几下，烟气还是浓郁。
他转身将窗户开了一道小缝。
这才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坐，坐。”
他转头看向顾晓然的身后，“他们是？”
“他们是我同学，他叫秋火明，他叫丁宇。”
“秋火明要印一些东西，我上次听你说在印刷厂上班，就跟他推荐你了……”
周主任笑出了一脸的褶子，“难得你还想着你周叔叔，你们坐，我去泡茶。”
门口那位断了一条腿的小姑娘，单边胳肢窝支撑着已经磨得光滑的拐杖，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三个搪瓷杯，她的声音清脆，“厂长，我来泡茶，你快陪客人说话。”
秋火明有些坐立不安，这哪能让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来给自己倒茶啊，大概看出他们的神色局促，周主任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梅花可能干了，你们可别小看她。”
梅花动作很是麻利，拐杖如臂使指，并不比正常人慢多少。
“周叔叔，你是厂长啊？”顾晓然问道。
“害！我既是厂长也是车间主任，还是我们厂销售、采购……”
周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搬出椅子，坐的离他们近一些。
“原来上面发单子下来，日子还过得去，现在印刷厂多了，日子过得紧巴，走了好几个人，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他苦笑着打量着这个简陋的车间。
“要不是厂长，我们早就吃不上饭了。”梅花一只手提着三个杯子，另一只手拿着热水壶，夹着拐杖，走了过来。
秋火明连忙快走了几步，将她手里的热水瓶拿下来，“我来，我来。”
梅花笑了笑，把杯子放在桌上，杯子里面已经放了浅浅的一层茶叶，秋火明把热水瓶打开，每个杯子都倒满，茶叶一般，但是茶香飘出来，多少掩盖了一下空气中的机油味与烟味。
搪瓷杯上还印了厂名，边口已经掉瓷了，一圈圈细小的纹路停留在豁口处。
秋火明从书包里将一盘包装完好的邓丽君的磁带取了出来，接着又将自己的空白磁带取了出来。
“周大叔，我想印刷的就是这样的封面，字体可以跟它一样，头像换掉，还有这个……”他将里面折迭的歌词取出来打开，“我是想制作一批自己选歌的磁带……”
他把要求，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有牧羊女的那张画报就摆在一旁，这是他选的作为封面的样板图。
“这封面上的这个唱片公司名称要照做吗？”周主任指着那个标志问道。
“这个……”秋火明倒是没想过，“照这个风格做，名字换成，星火燎原唱片公司，标志不要。”
这个名字他也是随口想的，这可以用来区分自己跟其他人翻录的磁带的不同，他可以想象，只要这玩意儿火了，跟风的肯定不少。
周主任拿着他的样品，仔细端详了一番，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可以做，但是要300块钱最低开印量，”周主任测了需要印刷的几样东西的尺寸，“彩色的要胶印，大概需要……”
他拿出算盘“劈里啪啦”手指飞快拨动木质的算盘珠子，跟着拿起笔记下一个数字……
他在这里写写算算，把秋火明晾到一边。
秋火明低声问顾晓然：“他都是这么自说自话的吗？”
“以前还好，没发觉他是这样。”
丁宇坐不住，跑去看梅花饬铅字排版。
七八分钟后，周主任抬起头，“一周后来取，能给你做1200套，这价格一点水份都没含，你是晓然的同学，给你优惠了。”
“别看我们厂子规模不大，这设备可不差，东面那一台机子是80年申海市印刷厂淘汰下来捐赠给我们的，别看是捐赠的，这工艺在我们县绝对一流……”
第39章 成交
“取货时间太久了，而且我要不了那么多。”秋火明心中微微泛起苦涩，他摸了摸胸口位置，内衬里一共才170多元钱。
“那就难办了，我们这个行业，要是起订量达不到，机器损耗就不划算了……”周主任又看了看萧条的车间，一咬牙问道：“那你说个准数，我看看行不行？”
秋火明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几名残障员工，他想了想提议道：“周大叔，我也不想为难你，要不这样，就按你说的印制1200套，我先付给100块钱，下周五中午我先来拿200套货，一个月后我来拿剩余的货，再跟你把尾款结清。”
周主任“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吓了秋火明一跳，只见他一巴掌拍在秋火明的肩膀上，他的声音响亮：“好！成交。”
秋火明也赶紧站了起来，心里轻松了一些，“那签一下合同吧。”
“要签的，小同志你等一下。”周主任走回自己的位置，拉开抽屉，取出一沓空白合同。
他坐回椅子上，垫了蓝印纸，开始填写空白处。
顾晓然笑着对秋火明举起了大拇指。
不一会儿丁宇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活动铅字，“梅花送给我的，是我的名字。”
“你看，这字是反的，盖在纸上就是正的……”
秋火明拍拍他的肩膀，“这东西拿了他们要是缺了怎么办？”
周主任抬起头笑着说道：“能给他的肯定是报废的。”
秋火明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情商超低的父亲，怪不得，这车间生意如此清冷。
丁宇的脸顿时耷拉下来，看着手里的铅字也觉得不香了，秋火明凑上去看了一眼，“字是完整的，看着就很有质感。”
丁宇也把铅字凑近看了看，“就是，明明是完整的。”
“你收好了，别掉了。”
“好嘞。”丁宇把铅字小心地塞进上衣口袋里。
“小同志，你过来看看，这合同还有哪里要改吗？”周主任冲着秋火明喊了一嗓子。
合同他已经填好了，这是常规的供货合同，秋火明主要看了付款方式、交货数量、交货时间，这些都没问题，各个版面的尺寸对照了一下，也没问题。
“不用改了，就按照你写的，周大叔，质量你要帮我把把关。”
“这你放心，我们印刷厂出去的东西就是质量过硬，尺寸要是不合适，或者漏了字，我退你钱。”周主任拍着胸脯说道。
“谢谢周大叔，那把你刚刚说得这句话也写进违约责任里面吧。”秋火明指着最后一个条款说道。
周主任的目光扫了秋火明一眼，“你这个小同志啊。”
他看着最后一条，拿起笔，把自己刚刚说的这段话加了进去，在甲方这里签了字、写上日期，最后盖上合同章。
秋火明这才笑眯眯地在乙方这里签了名字，写了签署日期。
合同一式两份，秋火明将自己的那份收好放进书包里。
付了100块钱后，拿了收据跟合同放在一起。
“那我们走了。”秋火明说道。
周主任看向顾晓然，“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吧，你怎么来这里了，你还没跟我说过……”
顾晓然指着秋火明说道：“改天吧，今晚他请客。”
周主任的目光移向了秋火明，带着期待，大概想要被秋火明一并邀请。
秋火明根本不接茬，他摆摆手，“走了走了，周大叔，那就下周五见了。”
周主任苦笑着说道：“这小同志……”
外面原本就是阴天，才刚过5点，就已经灰蒙蒙了，护城河这里冷冷清清，到了主干道的时候，天全黑了，秋火明推着车说道：“我们去吃路边摊吧，我请你们吃蛋炒饭。”
顾晓然双手插袋，步态悠闲，“准了。”
丁宇嘿嘿一笑：“不让我花钱，你请啥我都吃。”
“胖子你变了，你不爱我了，你都不肯替我花钱了……”秋火明幽幽地说道。
丁宇打了个冷颤，揉了揉胳膊，“火子你换个语气，这里黑灯瞎火的我害怕。”
顾晓然探过身子，伸手打开车头灯的开关，眼前的路顿时亮了起来。
丁宇顿时来劲了，摸了摸车灯，“这车可真好看，火子，我也想有一辆自行车，你教我骑车吧。”
“胖子，你说先有鸡还是要先有蛋？”
“先有鸡，才有蛋。”
“我教你骑车，你是不是得先有车？”
“有道理，明天我妈就回来了，我让她给我买！”
“这就对了，别跟阿姨说是我说的。”
顾晓然“噗呲”笑出声，“奸商。”
秋火明嚷嚷道：“胖子，顾同学说你是奸商。”
“你以为我傻，她明明说的是你！”
三个人打打闹闹，很快就过了桥，桥那边有路灯了，北大街原本是工业区规划，这里的厂房比较多，居民很分散。
陈素娘所在的纺织厂也在这一区域。
他们绕了一圈到了西门口，这里的摊贩集中，有几家生意特别好，他们的食材也更新鲜，这也是个因果关系，再细说就要扯到“玄学”了。
空气中就已经飘来了食物的香气，丁宇摸了摸肚子，“我突然觉得饿了。”
顾晓然点点头，“好香啊。”
“我们去胖婶子的摊档，她的蛋炒饭简直是一绝！”秋火明吹捧道，这里离学校很近，有时候晚上回去晚了，看到她推出板车支起摊子，炒饭那香气，让囊中羞涩的秋火明望而生叹。
路灯昏黄，还没走近，就看到胖婶子腰上系着围兜，一手捏着厚布块包裹着铁锅边，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铁铲，片刻，油辣子加了进去，随手放入一些切碎的酸豆角，立即上下颠勺，金黄色的蛋炒饭混杂着微微的辣与酸豆角的酸，在锅中不断地翻滚，单单闻着这味道就让人口舌生津……
最后加上一撮葱花，迅速盛入旁边的海碗里面，她用货车篷布搭了一个棚子，里面放了三张方桌，各自摆了几个小凳子，此刻已经坐了一桌人了。
秋火明把车停进棚子里，走到胖婶子旁边，“婶子，给我来三碗蛋炒饭。”
“好嘞，你们棚里坐，很快就好。”
胖婶的脸红扑扑的，额头有细微的汗渍，她的灶台用的是废弃的油桶改建的，密封性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