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良从后面提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过来,“哥,走啊,回家喽!”
秋火明扯了一下黄希德的胳膊,“老师,别惆怅了,跟上……”
两人跟在黄俊良的身后朝着门楼里面走去,半道上,还遇到几个邻居,扯着嗓子跟黄俊良打招呼,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黄希德跟秋火明是谁……
黄家的房子在这条巷子的最里侧,一共三层楼,外墙虽然破败了,但是还能看出几分气派。
门口空地上,有两个正在打闹的孩子,旁边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了,正伸长脖子看向巷子。
黄希德的身影一出现,老人就激动了起来,嘴里大声嚷嚷着本地话,“守业啊,是守业回来了!”
这话一喊出口,黄希德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黄俊良叫道:“爷爷,他不是大伯,他是大伯的儿子,你的长孙黄希德……”
门内一个中年男人探出了头,见到黄希德也是一愣,“真像!像大哥……”
秋火明卡在几个人当中,一时间进退两难。
黄希德,快走了几步,扔下手里的包,当即给轮椅上的老人跪了下来,接连磕了三个头,这才哽咽着说道:“爷爷,我替我父亲给你磕头。”
门口的中年男人慌忙走了出来,一把扯起黄希德,“希德啊,我们这里不兴磕头,我是你小叔,咱进屋聊……”
两个孩子见这种场景,也不打闹了,乖乖地将祖父的轮椅往屋内推。
秋火明提着箱子进了客厅,顺手将自己的箱子放在门后,放眼望去,这里是典型的申海自建屋风格。
黄家应该算是富庶的,这年头,申海一栋房可不得了。
黄爷爷情绪终于缓了下来,他清瘦的几乎没有肉的脸上挂着笑意,视线盯着黄希德打转,垮下来的眼袋上还有泪痕,看上去既狼狈又苍老。
几个人坐在客厅的圆台面前,秋火明跟着黄老师身后,一个个打了招呼,这才入了座。
在厨房烧菜的,听到客厅的动静,也走了出来。
这栋房子里,如今就是黄希德小叔叔一家人跟黄爷爷在里面住。
小叔叔一家人6口人,那两个娃,一男一女,大的八岁,小的7岁,都是黄俊良的孩子,他结婚早,刚好错开计划生育。
他的媳妇在单位要下午才能回家,不大的客厅里,挤着满当当的八口人。
没一会儿,一桌子菜就端了上来,黄家小叔叔喝了一口黄酒,兴致上来了,就开始八卦了,“希德啊,你看俊良小你一岁,都有两个孩子了,你也要加油啊。”
在一旁笑道:“凭希德这一表人才,不难说媳妇,我们单位就有几个没结婚的小姑娘,长的山青水绿的,好看的不得了,希德肯定欢喜……”
这一番话下来,黄希德臊的脸皮通红。
他们在闲聊还不放过秋火明,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秋火明的家底都被问了一遍。
黄希德有心给他面子,把这次秋火明来开会的事情说了一遍。
桌上的几位开始恭维起秋火明来,这是饭局文化,秋火明当然不把这些恭维当真。
别人给面子也是看在黄老师的份上,他在饭桌上左右逢源,倒是将饭桌的气氛拉了起来。
一餐饭吃到一半,秋火明终于知道黄希德的父亲,黄守业当初是怎么离开申海的,还有他们家受到的牵连……
这些大概也是远在美丽国的黄守业,内疚的根源。
等午饭吃完了,黄希德开始蹲在地上开箱,将父亲买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两个孩子最为开心,现场欢呼声不断……
这种场合,秋火明再留下来也是不识相了,他赶紧告辞。
他们客气了几句,就放他离开了。
秋火明提着箱子,背着双肩包,走到巷子口,这才取出地图册看了起来,这里到瑞金路距离是2公里,算一算,走路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他出了巷子口,开始往南走去。
这一带都是老城厢,秋火明吃饱了饭,浑身都是力气,边走边看,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冬日的阳光并不热烈,清冷地照着街道两侧的梧桐树,树上的叶子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整个街道除了那些店招之外,几乎都是灰色的主色调。
秋火明深呼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清冷,跟老家的差不多,比起南方的暖冬,秋火明其实更喜欢四季分明的城市。
走到额头冒出了细汗,秋火明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出版社招待所’。
门口布置的很雅致,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跟外面不同,大厅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墙上挂着横幅,是庆祝这次会议的标语,秋火明松了口气,找对地方了,他快步走到前台。
放下箱子,从背包里翻出了自己的介绍信跟主办方的邀请函,没多久,就拿到了房间钥匙,在312室。
到了三楼,312室靠近马路,在走廊的后半部分,秋火明打开门,这是一套两人标间,靠窗口的床上放了东西,地上还有一个打开一半的行李,看来另一位室友已经入住了。
秋火明提着箱子走了进去,整理了一番后,取出毛巾,到走廊尽头的水房里洗了把脸,等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那位室友已经回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是一位年近中旬的微胖男人,刚脱下大衣,里面穿着得体的中山装,头发梳在脑后,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度。
“小同志,你也是参加会议的?”男人愣了一下后,先开口问道。
“嗯,大叔你也是吗?”
男人眉头微蹙,“你多大了?”他问道。
秋火明走到墙角,把毛巾挂好,这才坐到自己的床沿上,回答道:“18了,我叫秋火明,大叔你怎么称呼?”
男人倒也没给秋火明脸色看,他挤出一丝笑容,“我叫韩礼德,中科院的,你这年纪,大概是学生吧?”
“韩叔叔,你是科学家啊,了不起,我是华南工学院的,是‘无线电’系的一名学生。”
韩礼德闻言点了点头,“你这专业不错,老师是谁?”他瞥了一眼秋火明的样子,有些恍然大悟。
这学生大概是跟着老师来参加会议的,有些学院为了培养学生,也会在一些重要会议场所带上他们。
“徐秉正,徐主任。”
“原来是他……”韩礼德笑了起来,“你刚来吧,饭吃了吗?”
“吃了饭来的。”秋火明见他似乎认得徐老师,神态也放松了下来。
刚刚他那几句话,就跟查户口似的,让人局促。
“食堂就在裙楼的一楼,从大厅就能穿过去。”韩礼德好心提醒道。
“谢谢韩叔叔。”秋火明客气了一声,脱下厚外套,翻出一本书,拿在手上,靠在床上翻看了起来。
韩礼德见他安静,也是松了一口气,起身将房门合上,除去鞋袜,上床午睡去了。
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秋火明探长手,从双肩包里摸出了自制耳塞,这还是上回在路上做的,没想到再次有了用场。
耳塞塞好了,世界清静了下来。
他靠在床上想了想。
会议是在后天一早,也就是说明天可以自由活动。
他打算到‘友谊商店’去看看,能买些什么带回去。
打定了主意后,他继续看书。
这是在图书馆里借的课外书,不知不觉看进去了,也不觉得时光流逝,加上有耳塞,就连韩礼德睡醒了、走出去了,都没察觉。
等到光线暗了下来,他这才惊觉。
秋火明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看向窗外,窗外隔着围墙就是马路,马路上落日余晖。
有行人在街道两侧走路,他拿掉耳塞,刚把台灯打开,门就被推开了。
韩礼德在门口叫道:“小秋啊,出去吃晚饭了!”
秋火明这才背着双肩包跟了过去。
路上韩礼德笑道:“你这小伙子还挺谨慎,你老师呢?还没到?”
秋火明摇摇头,“徐老师这次没来。”
“你们老师对你不错。”韩礼德评价了一句,他大概还以为是徐老师给自己学生创造的参加会议的机会。
到了一楼大厅,穿过长廊,对面就是饭厅了。
韩礼德给他科普了一下,他们这些参与会议的人,拿着钥匙登记一下,就能吃工作餐,秋火明大喜,心中对这大方的主办方升起了好感。
不过也有人不喜欢,例如那些可以报销的人,秋火明就看到收银那边有人在小声地打听发票的事情。
晚饭吃完后,韩礼德拉着他出去转了一圈。
晚风清冷,两人转了一圈后,赶紧回到招待所。
秋火明洗漱完毕后,也懒得看书了,跟韩礼德聊了起来。
他是京城来的,大概是秋火明聊到了他的兴趣点,让他打开了话匣子,秋火明乐得听他吹牛,直到隔壁有人在敲墙了,他才意犹未尽停下了话头。
秋火明“啪唧”一下倒在床上,顺便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夜里十点了,这时候,没啥夜晚节目,大家睡觉都早。
韩礼德也累了,上了厕所,趿着拖鞋回来,弯腰熄了灯,爬到床上,片刻功夫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秋火明跟韩礼德吃了早饭,就独自背着包出了门。
这时候申海的‘友谊商店’还在中山东一路33号,他打听了一下公交车路线,去站台没等多久,就上了车。
一个小时后,在中山东一路的站台下了车,这里靠近外滩,行人如织。
找了十分钟,才找到了围墙包围下的友谊商店。
(友谊商店)
商店门口站着几个年轻人,见秋火明在门口打量,其中一位走了过来。
“外汇券有吗?”他低声问道。
秋火明摇摇头,他正要往里走,突然听到不远处的草坪那头,传来了喧嚣声。
他探头看了过去,旁边问话的小青年见他摇头,大概觉得没戏,无聊地退回到门口,也探头看向里面。
门内有位男青年被警卫赶了出来,男青年大声嚷嚷着:“我有外汇券,凭啥不能进去……”
警卫笑道:“有外汇券算什么,你有护照吗?你是外籍吗?”
青年人哑了声音,半响怒道:“我自己出去,你别推……”
不一会儿,男青年气呼呼地走了出来。
嘴里还嘀嘀咕咕说着牢骚。
站在门外的几个人就聊了起来,“这一天天的,这种瘪三来的多,也不知道变通,拉个老外就能进去,非要傻里吧唧地硬闯。”
秋火明闻言收了脚。
他扭头看向外面的街道,街道上倒是有几个老外……
他走了过去,四下打量着,终于找到一个看样子比较和善的褐发的年轻男人。
褐发年轻人正站在街头,抽着烟,在等着过马路。
秋火明快步走了过去,“hi ~”
他四下五除二,将自己的来意用英文说了一遍,褐发年轻人笑了起来,“我可以帮忙,走吧。”
秋火明闻言一愣,这么简单?
到底是这个时候的人更淳朴,秋火明也没预料到会如此顺利,赶紧道了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