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不小。”黄希德四下看了看，也有人在打量他，但是离得远，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徐主任不是说了嘛，财不外露，别说了，等到上了大客轮上再议……”
秋火明给他伸了个大拇指，“不错啊，黄老师，够谨慎。”
黄希德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美丽国的治安不好，很多时候谨慎能救命……”
十点到了，小客轮鸣响了汽笛，缓缓地驶离码头，朝着黄埔港方向驶去……
黄希德长舒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两岸，有好几个正在建设中的大厦，沿途的装沙船贴着水面在行驶，船工忙碌着，岸边还有船妇在洗涤衣服……
“等洗衣机大家都买的起了，这些妇人们应该就不会如此辛苦了。”黄希德感叹道。
秋火明点点头，“科技应该服务人类……”
小客轮上的马达声音嘈杂，旅客们各自为政，自顾自大声地闲聊着。
黄希德的声音逐渐被压了下去，他干脆住了嘴，好奇地听着周围的声音。
这里的方言以白话为主，参杂着客家话、潮汕话，还有些是申海地方话，几乎没有普通话。
听了一会儿，他问秋火明道：“等到了申海，我们该说什么话？”
秋火明瞥了他一眼，黄希德在国外学的其实是‘白话’，他的普通话很糟糕，“黄老师，你在家，不是应该说申海话吗？为什么反而学的是白话？”
黄希德惆怅地解释道：“我是在唐人街找了个华人学习中国话的，没想到他教我的就是白话，我父亲在家都是说英文，我母亲早就过世了，大概是没有人陪他说……我原本以为学会了中国话，可以陪他聊天……”
他叹了口气，“反而让他更郁闷了，我这次留在羊城，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语言的关系。”
秋火明差点笑出声，强行忍住，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还好你学的是白话，否则，我们就会错过了……”
黄希德苦笑道：“也对，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我教你说普通话吧。”秋火明提议道：“文字是一样的，就是发音不同，你有基础，学起来很快的……”
“那你不就成了我的老师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中国话真美，那好，这几天我就跟你学普通话了。”
黄希德笑着看向秋火明，“秋老师，请多指教。”
能跟学生当朋友的老师，都很受学生的爱戴，秋火明很喜欢他，他不仅学识渊博，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对待权贵跟普通学生都一视同仁。
“不敢当，叫我小秋，或者火明就好了”
“火明吧，听起来就很明亮……”
秋火明嘴角上扬，这哥们的解释角度新奇。
中午就到了港口，一行人待在候船室。
大家有些出去吃了饭才回来，秋火明跟黄希德的行李太多，不方便出去，干脆就在候船室买了些点心，胡乱解决了午饭。
下午2点不到的时候，大客轮停在了黄埔港，大家这才排队上船，秋火明帮黄希德提了一个箱子。
二等舱位于大客轮的第三层，靠近船头的位置。
上了楼，船舱门是开着的，秋火明走了进去，将行李放下，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下室内的环境。
舱内有两张单人床，靠近墙壁的位置，放着簇新的桌椅，墙壁上有挂着的风扇。
靠近窗口处有专门的盥洗台，室内打扫的很干净，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新剂的味道。
黄希德随后放下东西后，环顾一周赞叹道：“环境不错。”
秋火明取出毛巾，到盥洗台边洗了一把脸，顿时精神一振，墙角处有毛巾架，地上放着两只热水瓶。
靠近床铺的下方还放着拖鞋。
他挂好毛巾，兴匆匆地坐在床沿，换上了拖鞋，这才将茶缸之类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放在方凳上。
黄希德学着他的样，也去洗了一把脸。
这里只有两个人，他说话也就没顾忌了。
“我想过了，我父亲给我爷爷也带了不少东西，这些外汇券就让一部分给你，平价出。”
黄希德走到门口，将舱门关上，打开灯，坐在床上，将随身的双肩包打开。
从里面取出一个皮夹子，打开皮夹子，抽出一沓外汇券。
秋火明大喜，他问道：“黄老师，你让多少我吃多少。”
黄希德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富豪子弟？”
他拿着那一沓外汇券数了几张出来，“给你550元，够吗？”
秋火明连忙点头，“够了……”见好就收，贪多反而不美，黄老师的外汇券也是有用处的，他能均出这么多，已经是大人情了。
秋火明低头数了厚厚一迭大团结递给黄希德，他拿回已经属于他的那几张外汇券。
外汇券分为五张100元跟一张50元，秋火明仔细端详了一番，简直有些爱不释手，当下人民币最高面值才10元，但是外汇券可以做到100元，省了很多存储空间。
秋火明收好钱，顺便看了一眼手表，船身已经在动了，现在是2点30，船应该要出发了，正想着，汽笛声低鸣了一声，拉出长长的尾音。
黄希德嚷嚷着，“开了。”
这艘大客轮要在大海航道行驶三晚四天，周五上午8点到达申海市。
秋火明走到舱门处，将门打开，二等舱应该没有满员，隔壁的舱门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秋火明趴在长廊的栏杆上，俯瞰下方的甲板。
黄希德也随后走了出来。
两人一个看向岸边，一个继续看着甲板。
这里远离市区，岸边有的，都是附近的村民，做些旅客的生意，主要是饮食方面，烟气缭绕，带着几分烟火气。
下方甲板上，一些孩子在嬉闹着，靠近入口处，地面还堆积着一些行李，一些旅客跟工作人员正在慢慢清理。
船行驶在水面上，下午的阳光将水面映照的几分刺眼，大客船是海船，吃水很稳。
黄希德移开目光，这里就是故土，他突然生出几分胆怯，一种奇怪的血脉相连的感觉莫名而生。
秋火明伸手敲击了一下栏杆，“黄老师，接下来，我们就开始学习普通话了……”
黄希德笑了笑，“我没问题。”
普通话他听是可以的，只是不会说而已。
“你的基础不错，语言这玩意儿就是要靠说，你不会说的部分，我会给你补齐，你要是没有话题说，就跟我聊一下你的老家情况吧，你应该从你的父亲口里听过很多次了……”
黄希德靠在栏杆上，想了想，用蹩脚的普通话开了个头，“我……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儿子不孝，不能侍奉高堂左右……’我听了这话，也觉得悲伤……”
秋火明听到这话也感受到了几分怅然，开放初期，这些华侨对国内的助力很大，很多爱国者，恨不得祖国立即富强起来，在外出钱出力，给刚开放时的两眼一抹黑的国人，带来很多有用的资讯。
“等见到你爷爷，可以拍些照片带回去给你父亲看看，还有申海的风景也拍多几张……”秋火明提议道。
黄希德点了点头，“我带了一个相机，就是专门去拍他跟老宅的……”
“咳，请说普通话。”秋火明提醒道。
黄希德语气一滞，“额，好……”
秋火明听着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家里的情况，时不时给他纠正一下发音，对于他不会表达的字句，会单独拿出来，给他加强印象。
一个小时后，黄希德连连摆手，“休息一下，让我放一会空……”
秋火明笑道：“休息半个小时吧，你有没有觉得有进步了？”
“确实，半个小时后再继续吧……”
三点多的海面光线暗淡了一些，海风渐渐地大了起来，吹到身上，带来凉意。
“走吧，进舱休息一下。”
秋火明提议道，海风凛冽，吹长了对身体不好。
第249章 要不吃了饭再走
傍晚时分，两人再次走出船舱，沿着三楼的长廊往楼梯口走去。
走到一半两人都站住了脚，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落日。
海上落日，秋火明见过很多次，但是在客轮上倒是头一次见。
客轮的航线是先南后北……沿着航线中途不停，直达申海。
到了‘申海港’后，还是要乘坐接驳船到‘拾陆铺码头’这才算是这趟旅程的终点。
秋火明看着眼前的落日，就连手边的栏杆都印染上了落日的光……整个海面被渲染成一幅绚烂的油画，楼下有孩子在欢呼雀跃。
黄希德叹了口气，“夕阳那么好看，就是因为短暂。”
秋火明瞥了他一眼，黄老师果然是个文人。
两人站在楼梯处等了一分钟，好景不常在，落日沉下去的速度极快，几十秒后，天边的霞光就消失了，紧随其后，天色暗了下来。
客船上的灯光亮了起来，走道旁的一盏灯闪烁了几下，终于亮了起来，放眼望去，整艘船上，光点断断续续，一个个如同点缀在暗色里的珍珠……
“走吧。”黄希德紧了紧外套，这里风大，加上天黑了，温度很低。
餐厅是在二楼，一共有两个餐厅，他们去的是普通的餐厅。
黄希德是个会享受的人，从他身上压根就看不出艰苦朴素的底色，秋火明乐得跟着他蹭吃蹭喝。
黄希德不爱喝酒，独爱咖啡，尽管已经是晚上了，他依旧捧着他的保温杯喝着咖啡。
两个人点了四菜一汤，主食是米饭，黄希德的胃口一般，吃了一小半就停下了筷子，秋火明负责扫尾，一顿饭下来，吃的他心满意足。
吃好饭，两人闲着没事，绕着船舷转了一圈消食，这艘船是‘紫罗兰’号，名字好听，里面的设施也很新。
夜风有些大了，他们这才上了楼回到自己的船舱。
秋火明的行李里带了书，夜晚倒是不会寂寞。
黄希德从他那里顺了一本……
灯光下，两人各自靠在床上，翻看着书籍，看了一半，秋火明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时间，这才下了床，弯腰从床底下摸出脸盆。
黄希德听到动静，这才缓过神来，他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对面的学生忙着翻找衣服，他打了个哈气，竟然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黄老师，我去冲个澡，你要去吗？”秋火明翻出了洗换的衣服，这才扭头问道。
黄希德坐直了身子，“还早，我先出去转转，你记得带上钥匙……”
秋火明松开手表放到枕头下。
他再次瞥了一眼时间，都这个点了还出去转转，此刻除了夜风就是黑漆漆的海面，哪里有东西可以看。
他端着脸盆出了门，走到转角处的时候，顺便瞥了一眼天空，突然愣了一下。
天边一道峨眉残月，细细如眉正悬挂在船桅处，头顶上方的星辰遍布夜空，整个世界除了脚下的这艘客轮在发出轰鸣声外，一片寂静……
他心中暗道：倒也不是没东西可以看，秋火明移开视线，趿着拖鞋，继续往前走……
等他洗好澡回来，黄老师不在船舱内，他顺便把衣服给洗了，跟毛巾晾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