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袁天上课尿了裤子,真哭着回家找妈妈去了,
还好袁天不是棉纺厂的人,而是隔壁水产公司的,要不然连陈建国都要跟着脸红,八岁大的人还尿裤子,啧啧,
以前就听说小孩儿屁事多,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长见识了。
晚上放学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他们都还没有下班,但是屋门口却坐着两个人,奶奶正陪着他们说话。
还没等陈建国走近,那个胖乎乎的老头儿,便身手敏捷地跳了过来,一把将陈建国抱起,“乖孙儿,想外公没有啊?”.
满身腥气差点把陈建国熏过去,
他正有点发懵,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光头眨了眨眼睛,忽然福至心灵,“外公我要吃猪耳朵。”
“哟,孙儿想吃猪耳朵了啊,”
马振江当即仰头大笑,“好好好,待会儿等爸爸回来,我们就吃猪耳朵好不好。”
“好。”
陈建国用力地点点头,随即眼珠一转,对着也走了过来的老太太叫道,“外婆好。”
“好好好,”
外婆体型比外公不遑多让,一把将陈建国从外公怀里捞了过去,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孙儿上了学,都更懂事了呢。”
“那可不,”
奶奶一手扶着椅背,侧身坐着看着这边,脸上也笑开了花儿,“可不是上了学才变的,前几天知道要上学,就帮着我择米呢,今天的米也是他择的。”
外公甩着两条粗胳膊,铜铃大的眼睛顿时一瞪,“还会择米了?可别抓把石头扔米里啊!”
话音都还没落,他便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陈建国眨眨眼,搞不懂这个笑点在哪里,便扯着嘴角跟着傻笑,
这年头的米,还不是后世那种包装好的米,而是自己提着袋子去粮店买,要多少称多少,完了给你倒袋子里,
买回来的米还不能直接下锅,
因为这些米里面,还有不少麸皮和小石头,必须先择干净了,才能淘米下锅,
要是眼神不好,漏了两颗石头没挑干净,那吃饭的时候就有崩牙的危险。
以前家里的米都是奶奶在择,一大家子一天吃掉的米可不少,在陈建国刚穿过来的时候,就看奶奶一直在择米,
等他弄明白之后,便主动参与进来,
这就是奶奶夸奖的由来了。
六岁大的人,哪怕再喜欢也不会一直抱着,
外婆抱了一会儿,就把陈建国放下来,
陈建国放好书包,便进了厨房,先找个筲箕,从米缸里舀了一斗米,
咳咳,
真一“斗”,
他上辈子是个八零后,只在课本上看过那本课文《多收了三五斗》,但是斗是什么样子的,却没见过,
等穿到这个时代,却发现斗这个东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四四方方一个木盒子,但没有盖,下面小一点上面大一点,像是个倒过来的金字塔,
当然是只有下半截没有塔尖的那种。
而且斗有两种,一种是盛粮食用的,不防水,还有一种是盛酒用的,滴水不漏,
整个斗完全是榫卯连接,也就是在两个木构件上用凹凸结合的连接方式拼接起来,尤其是盛酒用的斗,榫卯使用得当,两块木结构之间就能严密扣合,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
有的人家买米的时候也会带自家的斗过去,称准不准,用斗量一量就知道,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陈家舀米用的就是斗,
陈建国舀了一斗米倒在筲箕里,随后又提了个小凳子,坐在奶奶旁边,怀里抱着筲箕,米斗搁在脚边,择好的米就放在斗里,
外公外婆看到这副小大人的样子,乐呵呵地笑得合不拢嘴。
陈建国泰然自若,一边择米,一边听他们聊着家长里短,
等一斗米择完,他也把外公家的情况听了个大概。
首先,母亲和父亲一样,都是家里的独苗,那自己就没有舅舅可以薅羊毛了。
其次,外公是县里祖传卖肉的,平日里去乡下收猪,赶回家杀了卖肉,也就是话本小说里常说的屠户,
所以当年去乡下避难之前,就跟爷爷认识,
要不然,那年头往乡下避难的人那么多,怎么不见爷爷帮别人呢,
必须是熟人才说得过去啊。
现在呢,天下太平了,依然操着老本行,不管刮风下雨,每日里都赶着骡车去乡下收猪,把猪拉回来后杀猪去毛,鲜肉便鲜卖,下水则交给外婆清理干净,做成下酒的卤味,
有时候卖不完的鲜肉,自然也都变成卤味,可以保存更长时间,
靠着不卖隔夜肉和平价卤肉的口碑,又有着码头的便利,马家肉铺在县里的生意一直不错,很多码头工人都是肉铺的常客,
同时,这也是家里餐餐有肉的原因之一,
外公是卖肉的,家里能少得了肉吃么。
但是今天,外公却似乎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
“唉,也不知道这个生意还能干几天哦。”
奶奶一听,不禁有点好奇,“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能干了?”
外公张张嘴,正准备说话,这时候,巷子口传来一声吆喝,
“老马,来得够早的啊。”
不用转头看,就知道是爷爷他们下班回来了。
果不其然,和中午一样,大爷爷走前头,爷爷落后他半个身子,后面跟着并排走的陈速羽和马秀英,
陈建国把择好的米倒进一口小米缸,再从厨房出来,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
家里来了客人,就没人再管陈建国这个小家伙了,
寒暄的同时,放东西、洗手擦脸,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进了餐厅,
中间的小方桌上面,盖了一张圆桌板,
圆桌板平时就靠墙放着,有客人来的时候,才会擦干净摆上,
和中午一样,陈速羽从工厂食堂买了几个菜,加上外公带来的几个卤菜,奶奶只需要炒两个小菜,再煮一大锅米饭,打上一壶酒,便可以开饭了。
第9章 合营
“来来来,”外公夹起好大一筷子猪耳朵放到陈建国碗里,“孙孙要吃的猪耳朵,吃了猪耳朵要听话的啊。”
“呵呵呵,”
陈建国扬起笑脸,随即拿着筷子往嘴里扒饭,心里却哀叹一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被人当成小孩子看啊!
爷爷端起酒杯笑道,“小家伙以前皮得很,一天到晚上蹿下跳跟个小猴子一样,这上学了倒是懂起事来了,还天天帮他奶奶择米呢。”
“嗯嗯,听亲家母说了,”
外公转过身,咧着血盆大口哈哈直笑,“还是猪耳朵吃得好,多吃耳朵就听话了。”
“哈哈哈,那是那是,”
爷爷也不跟他犟,举起酒杯碰过去,“来来来,喝酒,喝酒。”
四个男的举起酒杯碰了一个,
抿了一口酒,大爷爷夹了一筷子菜,看着外公说道,“亲家,你今天不来,我都打算找个时间去寻你,有个事要跟你讲一下。”
外公一听,赶紧放下筷子,转头看向他,“您说。”
那态度比对爷爷好多了。
大爷爷却将脸一板,“跟你说了多少次,都是自家人,搞得那么客气干嘛,要不我怎么就不愿意去找你喝酒呢,每次去都跟下馆子一样,招呼这招呼那的,哪还像是自家人。”
“这个跟是不是自家人没关系哈,”
外公摆着蒲扇大的巴掌,咧嘴笑道,“当年战乱的时候我就下了决心了,以后凡是打过小鬼子的,吃我家的肉,一文钱不收,还多送一壶酒,
您是打过小鬼子的,那我不得敬着!”
说着就端起酒杯,将杯沿放得低低的,“大哥,我敬您一个!”
完了也不等大爷爷回话,就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大爷爷一看,也拿他没办法,苦笑着摇摇头,也将自己杯里的酒喝掉。
旁边坐着的陈速羽立刻站起来,提着酒壶给两人倒酒。
大爷爷吃了口菜,随手抹了把嘴,又对着外公说道,“老马,公私合营的事你是知道的,前两天我到县里开会,人钱书记说了,去年这时候,政务院就发了通知,要搞公私合营,
这一层层通知下来,咱们县搞了小一年,总算把几个大户给谈好了,接下来啊,就要轮到小资产、小商贩和手工业主。”
听到这里,外公沉着脸缓缓点头,顿了好几秒,才说道,“这个我是知道的,县里也有人过来跟我说过了,”
他抬起头来笑了笑,“,连老王家的工厂和铺子都被改造了,我这间肉铺算什么,”
又摇着头叹了口气,“就是咋说呢,好歹也是祖爷爷传下来的家当,突然就没了,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大爷爷抿着嘴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对着他,“来,喝酒。”
两人碰了一个,大爷爷哈出一口酒气,抹了把嘴说道,“也不是突然就没了,铺子也还在,就是交给公家去管,你呢,还是干老本行,”
他说着抬起头笑道,“说不定还轻省些,以前你是和亲家母两个人打配合,改造以后啊,肯定不用那么累了,又是收猪又是杀猪又是卖肉啥的,
回头你去肉联厂上班,亲家母去食品厂上班,肯定要轻省些。”
马秀英站起来提着酒壶给两人满上,同时对着父亲母亲笑道,“爸、妈,以后你们也是工人了呢,而且到时候你们还有两份收入,一份是工资,一份是铺租,说不定啊,赚得比以前还多。”
马振江一听忍不住直乐,“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工人,再说赚多赚少以后不都是给你们留着的。”
随即转过头来,对着大爷爷笑道,“改就改呗,也没啥,来来,喝酒,喝酒。”
“诶,就是嘛,”
爷爷举起酒杯也跟他碰了一个,笑着说道,“以后不分什么工人商贩,咱们都是工人,都是国家的主人,..
再说了,以后所有物资都统购统销,就算让你再开这肉铺,你也收不来猪,卖不了肉啊。”
“哟,还有这事?”
外公一听顿时愣住,放下酒杯说道,“不是只有粮油统购统销么,怎么连猪肉都统一起来啦?”
此时已经吃了一碗饭的陈建国也立即竖起耳朵,连扒饭的速度都放慢了,
他就正奇怪着呢,怎么穿回来之后,就没见过有人拿票买东西,原来是还没开始啊?
“可不咋地,不过这也是为了广大老百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