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景华则是窝在观察员座位上打着哈欠。曾伟的这个方桉唯一的好处就是在五边前完全不用担心，风险是在五边阶段。而徐苍的方桉则恰恰相反，五边阶段跟正常进近一样，只是在切入五边前很危险，因为要下到限制高度以下。
陆景华半眯着眼睛，一直到五边前，飞机都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便是歪着身子，体态很是随意。
过了沧口点后，跟计划一样，飞机没有下高度，而是保持了五千七百米。根据计划，张教员开始减速，着手建立着陆构型。
有一点还是比较幸运的，那就是沧口的限制高度是五千七百米，即一万八千七百英尺，是低于两万英尺的，所以对放襟翼没有限制。要是这个限制高度高于两万英尺，他们还不好放襟翼，也就不好减速了，那样的话，情况会变得非常尴尬。
由于是平飞状态，飞机减速得很快，襟翼和起落架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放，很快就达到了襟翼三十和起落架放下的着陆构型。
很快，飞机就要到起始转弯点了，在此之后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了。张教员就算经验极其丰富，可还是难免心虚，又是跟王还有陆景华提前对了下操作流程。
“过了起始转弯点后，高度先调11300英尺，过了最终进近定位点后调7300英尺。减速板飞行卡位，使用V/S下降，起始调两千的下降率，过最终进近定位点，下降率减小为一千五百英尺，直到追到下滑道。”张教员说道：“鉴于情况特殊，除非出现TerrainPULLUP的地形警告，其余一律忽略。一旦出现地形警告，执行地形机动，加油门，按TO/GA，使用最大推力，起始姿态二十度......”
“好了！”张教员说到一半，王就打断了他的话：“地形机动就不用复述了，我们都知道。除了五边大下降率外，落地后尽快解除自动刹车，转为最大人工刹车。按照预计，在脱离道之前飞机速度能降到六十海里以下，你注意在高速状态下的转弯，即便是角度只有三十度。”
虽然张教员脾气不太好，可面对王还是硬气不起来的，忙是点点头：“我知道的。”
说完，王往后面看了眼：“陆总，还有补充的吗？”
“没什么要补充的，反正该说的昨天都说过了。”陆景华沉吟片刻，最后说道：“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接地速度和接地点。其中任何一项数据出了问题，那就放弃进近，立刻复飞！”
张教员又是点点头，应了一声。
正如陆景华所说，大部分事情在昨天就讨论过了，的确没什么需要过分重复的。说完后，陆景华又是窝在了座椅那边，恢复了不着调的样子。
一切确认无误后，飞机刚一飞越起始转弯点，张教员马上在高度窗口调至11300英尺，然后推出两千英尺的下降率，拉起减速板至飞行卡位。
由于起落架和襟翼都放出来了，客观上提供了一部分阻力，所以在低空环境下，飞机不但能产生两千英尺的下降率，甚至还有些盈余，即发动机的推力并没有减小到慢车。
这也就意味着飞机理论上可以下得更快。不过，由于下方还是有地形的，过快的下降会产生过大的接近率，容易引起地形警告。
昨天在地面上已经算过了，只要能按照预定计划下降，虽然有些惊险，但还是可以顺利截获下滑道的。
等飞机开始转入五边后，按理说，此时应该按下VOR/LOC来截获航向道了。不过，为了拥有更多时间下降，张教员没有截获航向道也没有继续保持水平导航，而是将横滚方式切换为了航向选择。
先是将航向往右转了二十度，等飞机堪堪要转到预定航向时，又将航向旋钮转到航向道左侧二十度的地方，这样飞机又开始往左边转，来回往复，飞机便形成了以航向道为中线的一个S型曲线。这么一来，飞机的航程就会增加，以此获得更长的下降时间，而且还能大概维持在航向道上，随时可以修正回来截获航向道。
这算是一个在五边偏高时使用的小技巧，这次倒是用上了。
昨天，曾伟给他们算出了一个大概的下降剖面，舱内的三人心中都在默默计算着，庆幸的是，高度跟在地面上计算的没有差太多，这就意味着方桉是没有问题的。
三人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在落地前就遇到不可预计的问题。
然而，在飞机下降到通过最终进近定位点后，张教员立刻将高度调到7300英尺，这个高度是21号跑道盲降决断高度往上取整的数值。
除此之外，下降率从两千英尺减小到一千五百英尺，同时依旧让飞机保持S型曲线围绕着航向道在飞。
按理说，飞机能保持两千的下降率，那后面减小到一千五百英尺也应该是没问题的。然而，等飞机下到更低处后，随着空气密度增加，飞机的气动性能也在增加，即便是保持着飞机构型不变，两台发动机推力减小到慢车时，在一千五百英尺每分钟的下降率作用下，飞机竟然开始无法保持速度了。
起初，陆景华还只是觉得是因为暂时的乱流导致的飞机速度上升。可等了一会儿气流稳定了，飞机也不再颠簸了，飞机空速却没有丝毫的回落，而是继续保持着参考速度加十节的样子。
如果飞机能维持这个速度，那即便是大了一些些，可勉强还是可以接受的。然而，空速的持续性偏大让陆景华心里开始产生丝丝不安。
刚才略微松懈的王此刻也是神情凛冽，情况似乎不太妙啊。
在五海里通报塔台并取得落地许可的瞬间，原本一直稳定在参考速度加十节的空速陡然开始缓慢上升，这下驾驶舱内的三人全部脸色骤变。
“飞机下不去了！”陆景华轻声喝道。
V/S这个下降方式是优先保证下降率的，可是如果下降率超出了飞机在慢车推力下所能提供的最大下降率，那么飞机的速度便会因此而提高，这点儿是不可避免的。
眼看飞机速度已经要超过参考速度加十五了，这明显已经大大超过预定的进近速度了。
王脸色焦急，现在减速板放下去了，油门收光了，起落架也放下了，所有下降手段都用上了，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怎么办？”王面沉如水，他的内心疯狂地呐喊着，如此重大的任务受挫，可是他万分不愿意接受的。
“没事，就这么保持下降率，还没有到限制速度。”张教员一咬牙，突然说道：“等截获了下滑道，飞机就可以减速了。”
此时，驾驶舱内的三人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玉龙机场那已经布有裂缝的跑道了。目的地近在眼前，谁都不愿意就此放弃。
陆景华脑子里急速的运转着，他没有立刻否决张教员的提议，的确，空速上还是有一点儿余度，还是可以放任其再增加的。
但是，就算截获了下滑道，可以减小下降率，飞机真的能把速度再减回来吗？
然而，就在陆景华犹豫之际，他陡然感觉到飞机好像微微一抬升，状态变化之轻微，甚至张教员都没有察觉。
可是，陆景华却是脸色煞白：“不好，襟翼卸载了！”
第114章 那就让他去飞！
737的襟翼存在一个机制，即当空速接近襟翼三十的限制速度时，襟翼会自动卸载到二十五，而且这种襟翼的自动变化是不会反应到襟翼指位表上的。
但是，随着襟翼的收起，飞机的速度开始不可抑制地往上冲，眼看已经要超过襟翼三十的限制速度了。
“怎么回事，空速怎么上这么快？”王也是注意到空速的变化的异常，可是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襟翼卸载了。
还以为是由于高度的持续降低，空气密度的提高导致的气动性能的增加，以致于飞机的下降能力再不断降低。
不过，空速上得也太明显了。王就算反应再迟钝，也能察觉到异常了。
“襟翼卸载了。”陆景华一只脚蹬在中央控制台上：“速度降不下来了，走呗！”
此话一出，王和张教员才是如梦初醒。不过，张教员明显是有些不甘心：“要是再等等？”
“等什么等，有什么好等的？”陆景华这个时候显出了飞行部一把手的气魄：“都不说襟翼超速的事情了，现在速度越来越大，所需要的标准下降率也会跟着增加。你现在速度减不下来，下降率也增不上去，拿什么飞，赶紧拉起，走了！”
“这......”张教员有些尴尬地望了眼王，明显是希望王能出言帮帮自己。
然而，王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叹息道：“听陆总的，走吧！”
张教员脸上明显露出一丝失望，不过还是不敢忤逆总师和总经理的意思，一把油门推上去，同时将姿态抬到复飞姿态。
由于发动机的推力增加是需要一定时间的，通常是要等推力加到复飞推力后才将襟翼收到十五的。不过，鉴于飞机本身速度就比较大了，即便在姿态增加的情况下，复飞时的空速增加也会相当明显，所以在张教员将油门推到预定位置后，王便自顾自地将襟翼收到了十五，比正常的收襟翼时机稍微提早了一点儿。
“襟翼十五，正上升，收轮了！”将一切全部坐好后，王才进行了标准喊话，同时报告塔台：“玉龙塔台，蓝天9000，复飞了！”
“蓝天9000，收到了。按标准复飞程序上修正海压三千九，修正海压1011。”
“标准复飞程序，上修正海压三千九，修正海压1011。”王回复道。修正海压三千九就是标准的复飞高度，倒是没什么变动。
随着飞机的继续增速，王按照增速计划将襟翼收到了五，然后调速到一百八，便是不再增速了。
王澹澹地说了一句：“就保持襟翼五了。”
“嗯？”从复飞开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景华颇为诧异：“你是准备再来一圈吗？”
若是想要二次进近的话，很多飞机都会在复飞后保持襟翼五，省得又是增速又是减速得麻烦。不过，在陆景华的设想里，这时候不是应该直接收到光洁状态然后回去剑川吗？
王回头望了眼疑惑的陆景华：“陆总，咱们还是盘旋一会儿跟家里联系一下再说吧。”
见王不死心，陆景华撇撇嘴，拍了下张教员的肩膀：“你觉得呢？”
“陆总，我也是觉得盘旋等待一会儿，往家里做决定吧。”张教员一边干笑着，一边接上自动驾驶。
“好嘛！”陆景华一摊手：“你们还真是不死心啊。随意，那个......就申请加入沧口的标准右等待，你们给家里打卫星电话吧。”
陆景华这人反正随便得很，打个卫星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不过，他不认为跟家里沟通一下就会有什么转机。
该琢磨的东西在昨天就已经琢磨得差不多了，而且刚才落不下去是飞机的性能问题。他们该用的减速手段都用了，建立构型的时机也严格按照计划要求，这还落不下去，那基本就是怎么折腾都落不下去的。
跟家里联系有什么用，蓝天航空难不成还有可以呼风唤雨的神仙不成。当然了，要是真有哪位神仙可以将玉龙机场周围的温度提高到三十度以上，那说不得还有些机会。
就在陆景华话音落下的片刻，玉龙机场那边反倒是先问了起来：“蓝天9000，你们刚才是什么原因复飞的？”
“进近速度太大了。”王当即回道：“蓝天9000，我沿标准复飞程序加入沧口标准右等待可以吗？”
“可以加入沧口标准右等待，高度保持三千九百米。”塔台说道：“你们后续计划是什么，二次进近吗？”
“加入等待后，我们要跟家里联系一下。有决定了，我们会立刻通知你的。”
解决了塔台那边的事务，王甚至都没等飞机飞到沧口的等待起始点，朝着张教员说了句：“你监听第一部。”
其实，这个情况下应该将通讯交给后面的陆景华。可是，即便是王也不敢劳驾自己的上司，只能给张教员了。
张教员倒是识相，反正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通讯任务，便是点点头：“接通讯。”
王嗯了一声，在CDU的卫星电话选项里找到了蓝天航空AOC的号码，这个号码是数据库里预存的，一调出来就能用，很方便。
不过，此时的卫星电话还很臃肿，在中央控制台右下方有一个座机模样的设备，这就是卫星电话的通讯装置，非常占地方。
等后期波音完善了卫星电话系统，将之整合到通讯系统内，增设了SAT的卫星电话发射机，就跟甚高频一部，甚高频二部，高频一部，高频二部一样，飞行员只要切换一下发射机就能直接连到卫星电话上，比之老式的卫星电话不知道好用多少。
随着扬声器里出现跟正常拨号一样的声音后大约三四秒，卫星电话接通了，驾驶舱不由响起来一个人男人的声音，正是签派！
一看电话接通了，王立马摘下耳机，拿起那老式座机的话筒跟签派那边说起来：“现在听得清吗？”
“听得清的，王总。”签派那边刚说了一句，接着就是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明显是换了一个人接听，一听声音却是一直守着的罗勇：“王，情况怎么样？”
这次运输抢险人员和物资的行动往大了说，关系到蓝天航空的生死存亡，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关系到罗勇个人的前途。
在飞机起飞后，罗勇就守在签派席这边，那是片刻不敢离去啊。
不过，王虽说还没有提及发生了什么事，但罗勇已经心有所感。因为若是真的无事发生，这个时候飞机应落地了，该是用手机打电话过来了，哪里还会用上卫星电话。
“罗总，飞机在最终进近定位点之前一直情况良好。可是在过了FAF点后，飞机就有点儿下不去了，根本保持不了一千五百英尺的下降率。”王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拉起来了，就是想问问你这边的意见，是回去，还是再来一次？”
王说完，察觉到后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转头一看，正是陆景华指着话筒，示意让他来说。王将话筒递给陆景华，陆景华当即说道：“罗总，我们一切都是按照计划飞的，程序和操作上没有问题。如果还是按照计划飞，那我感觉没有重来一次的必要。”
倒不是说陆景华这人懒惰，而是这玩意儿不是操作原因，不是程序原因，就是因为天气太冷，飞机的升力系数比较大，硬是下不去，要是强行保持下降率，速度就要往上涨。要保持速度精准，那就要减小下降率，飞机又无法截获下滑道。
所以，这就是一个死局！就算试上一百次，基本都是差不多的结果。
罗勇也是聪明人，明白陆景华的意思，看起来他们的计划没有考虑到低空环境下升力系数变化的因素。
不过，他们又不是气动学家，这玩意儿怎么可能如此精确地考虑到？就算考虑到了，他们也没有能力算出来啊。
“你的意思是换个方桉？”罗勇疑问道。
“不换方桉，那就是无意义地重复，那就没有尝试的必要了。”陆景华沉声道：“最终进近定位点之前的方桉可以不用变，两千英尺的下降率倒是没有触发地形警告。问题是过了最终进近定位点，随着高度的降低，一千五百英尺的下降率越来越难以维系，想要保持速度属于可接受状态，那就必须要减小下降率。”
罗勇心里一咯噔：“那下滑道怎么办？”
“既然我们已经打破了稳定进近标准，那索性做得彻底一些，反正特事特办，以前没有稳定进近的概念，不是照样飞？”
罗勇算是品出些门道了：“你想怎么做？”
“一千五百英尺的下降率太大，那就减小一些，减到一千三百英尺。根据需要，在更低的高度，下降率还可以减，只要保证AFE高度两百英尺以下不要大于一千一百英尺的下降率，连SINKRATE的警告都不会响。”
“你的意思完全不参考下滑道了，或者是将截获下降道的高度大幅往后推？这不就是目视进近了吗？”罗勇很快就能搞清楚了陆景华的想法：“可是，玉龙机场21号跑道是没有目视进近程序的啊？”
在121部的规则中，目视进近不是想飞就飞，是要机场拥有相关程序，同时根据相应程序的气象条件来决定。
然而，玉龙机场本身就不运行目视进近，只进行仪表进近。严格意义上来说，陆景华这就是属于严重违规了。
可是，陆景华毫不掩饰自己的违规想法：“在这次进近中，下滑道本来就是我们的负担，为了追上下降道，我们不得不坚持大下降率，可是这根本就做不到。若是如此，那还不如就完全忽略掉下滑道。六百英尺截获下滑道和在更低的高度截获下滑道抑或是就完全不考虑下滑道有什么区别？即便是以一千一百英尺的下降率进场，我相信张教员也是带得住的。”
随着飞机高度的降低，地形警告会对飞机的下降率有越来越严格的标准。在接近跑道上空时，飞机的下降率就不能持续性地大于一千一百英尺，不然就很容易出现SINKRATE的报警声。
这个报警只能算是警戒，原则上并不影响机组继续落地。可是，这个警报声出来后，后续就很容易转化成TerrainPULLUP之类的警告。那机组就不能再落地了，再落地就有可控撞地风险了。
所以，在极低高度一千一百英尺算是一个比较极限的数值了。否则，人为作用下，很难控制地形警戒与警告之间的度量。
不过，如此大的下降率进场。要是，手上功夫稍微差劲一点，那飞机砸在地上，说不得能把起落架给直接砸断了。
可是，有一点陆景华说得很对。下滑道这玩意儿一直在制约本次进近的方式，搞得机组束手束脚，难以放开。
有很多东西是机组无法决定的，又是凭空多了极多的限制，这飞机还怎么落地？
倒也不是陆景华胆大包天，只是稳定进近这个概念在很久之前并不流行，之前大家飞得都比较随意些。只要能安全把飞机落下去，谁管你怎么整？
陆景华不是否定稳定进近对于安全的意义，只是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