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父母虽然已经竭力压低了声音,可在寂静的深夜里,父母的交谈还是清晰的落入了宋运萍的耳中。
一夜无眠,翌日一早,宋运萍迷迷糊糊的被母亲喊了起来。
对于女儿难得一次的睡过头,宋父宋母都没有半点责怪。
吃过早饭,宋运萍跟父母说了一声就出了门,没有走远,绕过自家房子,径直转到了后边。
还没走近宋运萍就听到了院里传来的声响。
走近一看,只见篱笆围成的空旷院子里,王重正坐在一根颇为粗壮的木头上刨刨花,两个三角木码将木头横着撑了起来,旁边的案几上摆着个木箱子,里头是王重做木工用的工具。
“王重哥!”宋运萍站在篱笆外喊了一声。
“小萍?”王重闻言抬眼一看,见是宋运萍,忙笑着招呼宋运萍进去。
“屋里有茶,渴了自己去倒,我就不招呼你了。”这几个月宋运萍可没少往王重这儿跑,王重也没把宋运萍当外人。
宋运萍看着王重:“王重哥,你这是做什么呢?”
王重笑着道:“我寻思着趁现在有空,把屋里拾到拾到,添几件家具,正好这几年在家里也攒了点阴干的木头。”
宋运萍点了点头,看着王重,起初还有些犹豫,眼神有些飘忽躲闪,可不过片刻,心中似是有了决断,连眼神都变得坚定起来,问道:“昨儿个杨书记来我们家的事儿王重哥你知道吗?”
“知道啊!”王重迎着宋运萍的目光,坦然笑道:“昨儿就是我托杨书记去你家探探你还有你爸妈的口风的。”
宋运萍没有料到王重会这么直接,这么坦然,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很顷刻间就调整了回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重道:“小萍,你也知道,我今年都二十五了,又不打算回城,成家是迟早的事情,我寻思来寻思去,这十里八乡适龄的姑娘里,还是你最合适,昨儿个正好杨书记来找我,我就顺带托了她。”
宋运萍道:“十里八乡那么多适龄的姑娘,为什么是我?”
王重道:“不是我奉承你,十里八乡漂亮的姑娘不少,可像你这样既漂亮又聪明,还勤快能干,又懂事明理的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来。”
“我王重既然要娶媳妇,当然要找最好的。”
饶是以宋运萍的定力,听了王重这话,也不禁俏脸微红,被王重那灼灼的目光看得挪开了眼睛,心中却莫名涌出一股甜意。
宋运萍没再接话,而是害羞的转身跑开,面红耳赤的回了家,背着身关上了院门,靠在木质的院门上,胸膛不断起伏,眼神不停的闪烁,诉说着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小萍,你怎么了这是?”
宋母拿着簸箕从屋里出来,见女儿的异常,不由得关心的问道。
被自己亲生母亲这么一问,宋运萍就跟个秘密被发现的小孩子一样,变得更加羞了,慌忙应付道:“没什么?”
“妈,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屋躺一会儿。”
撂下这么一句话,宋运萍就匆匆跑回了屋里。
不想宋母闻言,心里却是一个咯噔,把手里的簸箕放好,赶忙跟了上去,来到房门口,敲响房门,关切的问道:“小萍!小萍!你哪儿不舒服啊?”
“妈!”屋里的宋运萍正把脑袋埋在被子上,羞的不得了,听着敲门声跟母亲关切的话,羞意更甚。
“我没事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宋运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常。
宋运萍却低估了母亲对她的关心:“小萍,你到底是哪儿不舒服,你告诉妈,要不让你爸帮你看看也行!”
“妈!我没事儿,就是昨晚上没睡好,有点困,我想再睡会儿。”
这一刻,宋运萍的脑子飞速运转,很快就想到了理由。
“那你好好休息!”宋母松了口气,还不忘送上一句关心的话。
“那我先睡了,妈你去忙你的吧!”屋里的宋运萍也松了口气。
门外的宋母虽然已经转身,可眼睛仍旧看着关着的房门,嘴里喃喃道:“没睡够?难道昨晚没睡好?”
屋里,宋运萍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了,内心的波澜才渐渐平静下来,随即才起身来到书桌前,取出信纸,铺在桌面上,取出削好的铅笔,拿着笔思虑了半晌之后才正式落笔。
数日过后,远在省城大学校园之中的宋运辉收到了姐姐的来信,盼家书盼了好些天的宋运辉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读起了姐姐的来信。
宋运萍并未直接开门见山,而是先跟宋运辉叙旧,先问了宋运辉在学校的近况,而后又说了许多家里近期发生的事情,最后才说到王重托杨书记登门说亲的事情。
“王重?”看到这里,宋运辉不禁皱起了眉头,嘴里嘟嘟囔囔的念起了王重的名字。
旁边几乎就没见过宋运辉皱眉的室友们纷纷好奇的冲宋运辉看了过去。
同宿舍的三人中,排行老三虞山卿年纪都比宋运辉大了将近一轮,更别说老大跟老二了,是以平时三人对年纪最小的宋运辉也颇多照顾。
同一个宿舍住着,三人对宋运辉的家境自然也了解,同时也很欣赏宋运辉不卑不亢,刻苦上进的学习态度。
“小辉,你姐在信里说什么了?”带着眼镜的老大率先问道。
其余两人也都关心的看着宋运辉。
宋运辉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摇头道:“没什么,我姐说有人去我家提亲了。”
“这是好事儿啊!”老大一拍大腿,替宋运辉高兴道:“这是喜事儿,你该高兴才是,怎么还皱起眉头来了。”
“你不喜欢向你姐提亲的那人?”老二跟着说道。
只有旁边的老三虞山卿没有说话。
宋运辉摇头道:“那倒不是,向我姐提亲的那人我认识,就住我们家后边,对我跟我姐一直都不错。”
“难道是你怕那人没本事,照顾不好你姐?”老大又问道。
宋运辉还是摇头,说道:“那人叫王重,是下乡的知青,医术精湛,这几年去我们那儿下乡的知青陆陆续续都选择了回城,就他还留在那儿,而且他学识也很渊博,对数理化的理解比我还深,我在家自学的时候,很多问题都是向他请教的,他的英语也很好,我的口语也是跟他学的。”
“这么厉害?”虞山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他怎么没考上大学?”
宋运辉道:“他不是没考上,而是根本就没参加高考。”
“没参加高考?”宋运辉这话一出,寝室内的三人尽皆被震惊到了。
这年头,知青们想要返程无外乎两种途径,要么就是家里有关系,背景深,门路广,要么就是参加高考,考上大学。
恢复高考,对于无数下乡的知青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虞山卿跟老大老二上大学之前,也都是在乡下插队当知青。
宋运辉道:“我也问过他,可他说农村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不一定参加高考才能改变命运,而且他要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还有整个山背大队,乃至于整个红卫镇的命运。”
第541章 年夜饭
“这么说来,这个叫王重的是位隐士?”
老三虞山卿有些好奇的问道。
宋运辉看着手中的信,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做出回应。
虞山卿见状也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旁边的老大跟老二也都是聪明人,看出了宋运辉神色的异常,也没再追问。
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宋运辉的思绪也随之飘远,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幅幅画面也随之浮现。
每一幅画面中,都有一个如山般高大魁梧的身影在里头。
或是在田间地头,或是在山林深处,或是在书桌旁,或是在猪圈边上的石板上,亦或者是在小河边的石滩上。
从小宋运辉就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聪明才智,若非受年代所限,神童之名只怕早已传遍十里八乡。
从小到大,宋运辉也从未见过似王重那般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之人。
尤其王重对自家不但多有照顾,对宋运辉更是亦师亦友一样的存在,自打初中毕业之后,宋运辉上不了高中,所有的学识都是自己用姐姐淘汰下来的课本自学的。
除了姐姐宋运萍淘汰下来的课本,再就是王重那里连很多姐姐宋运萍处都没有的书。
王重!
宋运辉的脑中不住的冒出这个名字,冒出那如山般高大的身影,那儒雅柔和的声音,那叫人看了就觉得如沐春风般的浅笑。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山背大队。
临近年关,天气虽然越来越冷,乡亲们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厚,有些家里条件差的,若非必要,大人小孩要么就窝在床上,挤在一被窝里取暖,要么就烧上一炉子旺旺的柴火,一家子围在火堆旁取暖。
外头寒风呼啸,凛冽的北风拂面而来,吹在脸上就跟刀刮一样,如非必要,乡亲们基本上都窝在家里。
或是几个玩得好,聊得来的,凑在一处,围在火堆边上,烤着红薯,烧着洋芋,或是秋天存下的板栗,聊着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话。
现在是农闲时节,地里也没什么活儿,为了省点力气,免得饿,乡亲们都是能不动就不动。
这天,好不容易又出了太阳,宋运萍一大清早就赶到王重家,帮着王重把攒的药材又拿出来晒了晒,免得受潮。
等忙活完,王重把宋运萍叫进屋里。
堂屋的大门敞开着,王重让宋运萍坐在八仙桌边上,自己则进了屋。
不一会儿,王重就拿着一沓钱票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是你这个月工钱跟多年的奖金,自己收好了。”王重将钱票递给宋运萍。
钱不多,几张一块的纸币,外加一沓五毛、两毛、一毛的纸币,关键钱上头还有几张票据,宋运萍看得分明,那是油票。
这年月油可是金贵东西,南北方因地域、气候等多重原因,种植的油料作物不同,主要食用的植物油也不相同。
南方的油料作物多为油菜,北方则是花生和大豆。
但不管是油菜还是花生跟大豆,都是经济作物,在这年月,是不允许老百姓私自种植的。
但集体的产量又不高,在上交完给国家额度之后,剩下才能被榨成油,分配到每家每户手中。
因着生产积极性的低下,是以每家每户每年根本分不到多少油,平日里家里头炒菜,能用布在油壶里滚一圈,再到锅里抹上一圈已经算是奢侈了。
平时很多时候都是吃的都是稀的菜粥,最多再加个咸菜,能滴上几滴香油,也算奢侈了。
宋运萍看着手中的钱票,脸上露出难色:“王重哥,这也太多了!”
说着就准备把多出来的钱票还给王重。
宋运萍本就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姑娘,尤其是因着家里成分问题,从小到大,都是大队同龄人眼中的另类,被区别对待,虽不至于让她变得脆弱,但也让她变得更加敏感。
王重微笑着道:“你先别急着拒绝,先听我说,这段时间呢,有你跟宋叔帮忙,我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炮制好这么多药材,要是靠我一个人,不知道得忙活到什么时候去。”
“这些钱可不单单是给你的,还有宋叔的呢!宋叔的身体还没彻底恢复,需要慢慢滋补,这些钱你拿回去,看看能不能买上几只老母鸡,给宋叔补身体。”
宋运萍看了看王重脸上的浅笑,随即迎着王重的目光,看着那双清澈透明,黑白分明,不含半点杂质的眼睛,想起家中的近况,拿着钱票的手紧了紧,贝齿轻叩薄唇,眼神虽然仍旧坚定,却没再说出拒绝的话。
“王重哥,谢谢你!”若是旁人,宋运萍绝对会把多出来的钱退回去,可王重的话
想起上回杨书记到家里的事儿,想起上回王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宋运萍那被冻的发白的俏脸,不知何时就裹上了一层红晕。
“跟我还客气什么。”王重柔声说道:“你爸那人性子倔,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宁愿自己难受也不肯告诉别人,你有时间的话,多观察观察,多跟他说说话,这心情好了,身体恢复的也更快。”
“嗯!”宋运萍神色凝重的点头道:“我记下了。”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除夕夜,未时刚过,王重就忙活起来,从空间里取出早已处理妥当的肉鸡,羊肉、还有一条大鲤鱼,几斤猪肉。
将鸡切成块,煸炒过后,跟口蘑一道放入砂锅中炖煮,羊肉切成末,跟芹菜、大葱一块儿做成饺子,猪肉一半爆炒,一半做成狮子头,,最后一条鲤鱼也被王重做成了红烧。
加上饺子拢共六道菜被端上餐桌,陶土烧制而成的小火炉里炭火烧的正旺,砂锅里鲜汤翻滚,整个屋子都满是肉香。
取出一瓶没有标签的杨梅酒,正欲出门去前边叫宋运萍一家,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谁啊!”王重问道。
“王重哥,是我!”门外传来宋运萍那悦耳的声音。
王重起身走到门后,拉开门栓,便见宋运萍正捧着一个盖着芭蕉叶,还冒着热气的敞口瓷碗,正笑脸盈盈的道:“王重哥,家里炖了点肉,我妈让我给端一碗过来。”
宋运萍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准备把手里盛了满满一碗萝卜炖肉给王重放到八仙桌上,可才刚进屋,就闻到了满屋子的浓郁肉香,自然也看到了八仙桌上摆着的六道硬菜,话音也跟着越变越小。
“谢谢!”王重微笑着从宋运萍手中接过炖肉,说道:“我也刚做好饭,正打算去你家呢!”
“对了,你家饭也是刚做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