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捕文书都已经出了,其实王重完全可以依照律法处置朱曼娘和其兄长,可到最后王重还是选择了交给顾二自己处置,这是王重对顾二表明的态度,也是分寸。
“多谢子厚!”顾二拱手道,这一次王重没有再拦着。
二人回到王重家,眼瞅着一双儿女一根汗毛都没少,跟着王重的侄儿侄女儿玩的正开心,顾二的一颗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顾二担心儿女,在外跑了一整日,水米未进,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王重让人准备了酒饭,同顾二一同吃酒用饭,席间不免提及近日的天下形势。
“近些时日,两淮、江浙、荆湖等地盗贼四起之事,二郎可有耳闻?”
顾二只是道:“石头的兄嫂来信说,最近忽然冒出了好几股实力强劲的水贼,盘踞在运河沿线,专门劫掠过往船只,已经有不少商号都着了道。”
王重道:“年初仲怀南下之时,禹州等地冒出一伙反贼,自称是昭德皇帝麾下,追杀禹州团练使赵宗全父子二人,似是欲用他们父子的人头祭旗,幸得赵宗全麾下几个家将拼死抵抗,这才没有叫贼人没有得逞,朝廷也因此发了邸报,命各州县严加防范。”
“好像还有两个宗室着了道,被砍了脑袋!”顾二点头道:“只是后来好像再也没有听说这群反贼的消息了!”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罢了,反贼既然已经打出了昭德皇帝的名号,还敢光明正大的追杀宗室子弟,还闹出了人命,朝廷又岂会善罢甘休!”
顾二念头转动的飞快,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脑中就闪过无数种可能,皱着眉头喃喃说道:“杀了宗室,竖起反旗,却又销声匿迹,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王重道:“如今这个局面,谁又说的清呢,反贼或许真的有,但保不齐就有人借着反贼的名头捕杀宗室。”
“捕杀宗室?”顾二震撼的看着王重道:“子厚是说,有人意图染指大位?”
王重道:“如今二王相争的局面愈演愈烈,可官家始终没有定下储君的人选,保不齐就有人动了心思,毕竟如今官家没有子嗣,便是兖王和邕王,也不过是血脉和官家稍近一些罢了!”
顾二目光流转着,问道:“子厚的意思是,官家之所以一直犹豫不决,不是因为不知道该从兖王和邕王之中选择哪一个王爷,而是在纠结是不是该选兖王和邕王之外的宗室为储君?”
王重道:“邕王虽然年长,但昏聩无能,贪花好色,无贤无德,除了子女多之外一无是处,他那些个子女里,也没听说哪个有可取之处。
兖王倒是精明强干,可性子太过强硬,官家素来以宽厚仁善著称,如今兖王不过是一介闲散王爷,就敢在朝中拉拢朝臣,行事如此张扬,若是等他成了储君,登了大位,又会如何?”
若是以前,顾二大抵会说一句“邕王年长,立邕王就是。”
可现在顾二觉得自己也有些看不清了。
顾二心中一凛,看着王重,一脸慎重的道:“如果当真是有人浑水摸鱼,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王重却看着顾二,笑着说道:“时势造英雄!”
目光也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顾二眯着眼睛道:“虽是机遇,也代表着风险,稍有不慎,下一步便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亡,可大丈夫居于天地之间,又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仲怀想为亡母挣得诰命荣耀,此时正是机会!”
“莫不是那伙反贼闹到了闽地?”顾二问道。
“那倒不是!”王重道:“近些时日,不止是陆上多了些水贼山匪,海上也冒出了许多海盗,不过在朝中诸公和官家眼中,些许海盗,不过疥癣之疾,但现如今仲怀乃是白身,倒不如借海上这几伙海盗先积攒功勋,加之先前练兵的功劳,我也好替仲怀请功。”
“茫茫大海,莫说剿灭海盗了,便是寻觅他们的踪迹怕是也难!”顾二道。
王重却道:“近日坊间流传,说知州欲要派兵出海剿匪,不知仲怀可有耳闻?”
“军中早已传遍了,莫不是真的?”顾二看着王重道。
“空穴如何来风,这消息自然是真的!”王重道:“不止是要出海剿匪,连海盗的踪迹也已有了线索。”
“有了线索?”顾二有些意外的看着王重。
王重笑了笑,道:“早在当初在泉州建立码头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在海上布置人手,现如今自泉州出海的商路有两条,一条往南洋去,一条往扶桑,都有我安排的人,沿途的十几伙海盗里也混进了我安排的探子。”
“我已向知州请命,三日之后,一营二营的一千官军便要动身出海了,只是泉州二营初立,尚且还缺一个领军的大将,不知仲怀可有兴趣?”
顾二闻言意动不已:“我一介白身,无官无职,如何能出任领军之将!”
“同我还要这般谦虚?”王重嘴角含笑的看着顾二。
顾二被王重看的憋不住了,终于笑出了声,端起酒杯:“那就多谢子厚提携了!”
王重却道:“蓉姐儿和昌哥儿大可带到我家,让茜姐儿帮着照看,还有我嫂嫂和卫娘子在,仲怀便可安心在外征战了。”
“正有此意!”顾二朗声道。
二人举杯相碰,连饮数杯,二人又讨论了许多关于海盗之事,边说边吃,直至人定的梆子都敲响了才作罢。
翌日一早,码头之上,王重和顾二站在岸边,看着几个身高力壮的力夫将朱曼娘兄妹压上大船。
“仲怀可想好了,这船一开,可就再没有后悔的机会了!”王重看着顾二,再度问了一句。
顾二叹了口气,无奈的道:“为了蓉姐儿和昌哥儿的将来,也只能委屈委屈她了。”
王重看着顾二脸上的坚决,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第390章 奏折
八月十二,临近中秋。
中秋乃是团聚的日子,一家人聚在一处拜月神,吃月饼,许多在外经商的商人们只要有时间,都会赶回家去,同家人团圆。
可这日泉州却不知有多少个家庭不能享受团聚之乐。
泉州湾北侧,晋江三号盐场往北数里之地,人迹罕至,原本生活在此的百姓都被迁走,成了军营。
辰时,万丈金鳞挥洒着无尽的光和热,两营整整一千战兵,两百辅兵,陆续登上停靠在码头之上的新式战船。
二十丈长,船身最宽处能达四丈。
王重和知州陈浚亲自前来相送,说了一番激动人心、鼓舞士气的话之后,同顾二还有一众将士吃过饯行酒,目送着一身顾二领着一干将士登上战船,心里没什么底的陈浚不由得看向旁边的王重。
“子厚老弟,咱们这么大动干戈,当真能扫灭那些海盗?”
王重微笑着看着陈浚道:“明公明鉴,只要海贸存在一日,海盗便永远杜绝不了,没本钱的买卖谁不想做?”
“哎!”陈浚叹了口气,无奈道:“人心啊!”
王重道:“所以咱们才要大兴教化。”
陈俊闭着眼睛,笑容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
时间一日日过去,顾二那边倒是接连传来了好几个捷报,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已有两伙海盗被悉数剿灭,光是战利品都不知道缴获多少。
知州陈浚的脸上都快乐出花来了,相较于大军出发之前的对比不可谓不鲜明。
但最重要的,还是泉州境内的海商们,知道官府派兵出海追剿海盗的消息,原本挂在脸上的阴云也逐渐消失了,虽然他们也清楚,海盗这东西根本就没法彻底杜绝,但他们要的就是官府的态度,官府要是能剿灭一批,他们承担的风险就小一些。
顾二领军回来的时候,已是九月下旬,将近十月。
一千将士,折损近百,伤者百余人,主要还是因为许多将士都是第一次参军入伍,毫无经验,且海盗凶狠异常,这才有这般大的伤亡。
不过战果也极为喜人,共剿灭海盗八伙,杀贼三百余,俘虏七百余人,另有海盗的家小妇孺近千人,占了大小岛屿合计六座,甚至还从海盗口中,得到了一条往返琉球的海路。
看着面前堆放着的阵亡将士们的骨灰,王重的心情略有些沉重:“吩咐下去,此番阵亡将士,抚恤翻倍,免赋税两年,其子女可择一人送入学堂读书,两年之内,束全免。”
“通判高义!”将士们纷纷冲王重拱手高呼。
王重望着众人,说道:“这些将士们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好汉,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他们,尔等也是一样。”
知州陈浚带着人拉着十几头猪羊过来,还特意将太白楼的大厨请了过来,为将士们做饭,犒赏三军。
将士们在海上出生入死,和海盗搏命,求的不就是一个富贵!
自海盗巢穴搜刮而来的缴获被堆成一座小山,军中书吏早已将众将士们的军功记录在册,陈浚亲自带着人,依照名册上记载的功勋,折合成金银铜钱发放给底下的军士。
战场上的缴获,加上此时发放的奖赏,足以让底下的军士们买上几亩水田,建上一座新房,讨个婆娘了。
“一营二度五队陈三水!”书吏捧着册子,大声喊到。
“到!”
陈三水当即自队伍中站了出来。
“斩首六级,先登两次,擒获海盗头目一名!可有错漏?”书吏看着陈三水问道。
陈三水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没有错漏!”
“赏银三十两,铜钱百贯,升为副都头!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没有异议!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陈三水赶紧拱手道谢,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要谢就谢知州,谢通判,谢咱们将军!”
“是是是!”
“行了,快去领赏吧!”
陈三水走到旁边,已有军中吏目将一干赏赐归拢出来,三十两的银子皆是碎银,数目倒是不多,用袋子就能装着,可百贯的铜钱却不少,两个吏目用一个大竹筐才将将装下,还有一把副都头的佩刀。
不说别的,只那整整一筐的铜钱,就看的旁边的军士们羡慕不已,双眼放光。
论功行赏还在继续,那些个不幸战死的将士们,军功也被当着众将士的面宣读了出来,一应封赏稍后自有军中执法队的人跟着一道送去阵亡将士的家中。
只这么一番操作下来,这些乡勇们便系数归心,都卯足了力气,期待下一次出征。
当日,知州陈浚就在太白楼设宴,为凯旋而归的军中虞侯以上将领接风洗尘,庆功贺喜。
顾二这位领军之人,也是这次大胜的最大功臣,自然也得到了知州陈浚的大肆赞扬。
“将军用兵如神,陈某佩服,我和通判已经上奏朝廷,为顾将军请功,相信不日便有封赏下来。”
陈浚看顾二是越看越满意。
王重笑着附和道:“仲怀是千里马,明公便是伯乐,天下有才之人不在少数,可若无明公慧眼识得英才,对仲怀如此信重,焉有仲怀一展所长的机会?”
“子厚所言极是,若无明公提携,鼎力支持,焉有下官今日!”虽未经历顾家的变故,但顾二却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顾二郎了。
斩首数百,俘虏千余人,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而且顾二还是宁远侯府的嫡次子,宁远侯府乃是开国勋贵,世代都在军中,便是在汴京一众勋贵之中,也算是顶尖的那一批,其父宁远侯,曾为朝廷戍边十余载,劳苦功高,顾家在军中的势力可不小。
关于顾二的那些荒唐事,陈浚也听过一些,但也没觉着有什么,不过是年轻气盛,不懂事罢了,便是和顾侯爷闹翻了,也不过是人家父子之间斗气罢了,父子之间又哪有隔夜仇。
如今顾二孤身一人跑来泉州从军,已是浪子回头,痛改前非了,如今又立下这般战功,加上还有王重的面子,陈浚自然乐的推顾二一把。
还能和宁远侯府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一番推杯换盏,席间有歌女献唱,乐女抚琴,舞女献舞,虽然瞧着有些腐败,但也呈现出一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景象。
泉州西北,数千里之外的汴京城内,皇城之中,朝中诸公上奏请求立储的折子日日都堆满桌案,把嘉佑帝弄得心烦不已,往日里素来以勤政著称的嘉佑帝,如今竟然连奏折也懒得看了。
“陛下!泉州有捷报送来,陛下可要批阅?”
嘉佑帝看着身侧躬身而立的李内官,心中疑惑,不由得问道:“泉州?泉州哪来的什么捷报?”
李内官笑着道:“前些日子,泉州知州上书说沿海地区有海盗袭击过往船只,杀人劫货,已有不少人遭了横祸,泉州知州陈浚和泉州通判王重一致决定出兵清剿海盗。”
“这么说是打赢了?”嘉佑帝眉梢微挑,终日紧皱的眉头总算是出现了几分松缓。
“据皇城司的探目回报,确实是打赢了,而且还是大胜!”李内官分寸把握的极好,只说是皇城司探得的消息,奏折上的内容却不提分毫。
嘉佑帝不是不知道国无储君,社稷难免动荡的道理,可在选择让谁继承大统的问题上,嘉佑帝着实犯了难,身为一国之君,他要考虑的是皇位的承袭,不是民间一个小家族遴选继承人,而是替整个皇朝选择继承人,替整个天下,替天下的百姓选择一位君主。
若是稍有不慎,选错了人,带给天下百姓,带给赵宋皇朝的会是什么,嘉佑帝根本不敢现象。
史书之中,皇帝昏庸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嘉佑帝才会如此纠结,迟迟下不了决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如今宗室一众子弟之中,并无一个品性德行完全让嘉佑帝放心的,如今东京城里最热门的两个王爷。
一个是邕王,贪花好色,昏聩没有主见,邕王妃嚣张跋扈,已非一日之事。
一个是兖王,野心勃勃,行事过火,私下拉拢了不知多少朝臣,关键兖王的性子有些暴戾,嘉佑帝实在不喜。
近日两淮之地又闹起了反贼,动静还闹得不小,正值此多事之秋,偏偏以大相公韩章为首的一干朝中重臣们对嘉佑帝也是步步紧逼,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封和立储全无半点消息的奏折,还是好消息,嘉佑帝紧绷的心,总算是能有一丝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