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论是邕王还是兖王,比起其他宗室,也只是血脉与官家更近一些罢了。”
陈浚冲着王重拱手道:“子厚言之有理。”
王重道:“其实不管是兖王还是邕王,最后储君之位到底花落谁家,说到底还是官家自己说了算,便是二王相争,争的也是官家的看法和好恶,和咱们这些做臣子有什么干系。
为人臣者,只消做好自己的本分,不犯下过错,难不成将来新君登基之后,还能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怪罪咱们?”
陈浚道:“子厚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话虽可以这么说,但朝堂诸公不会这么想,兖王和邕王也不会这么想,那些个早早便投入二王麾下的朝臣们难道不知道这点吗?”
王重道:“无外乎是想搏一个从龙之功,得一个潜邸旧臣的名分!”
“子厚既无心从龙,此去东京,那就更该小心谨慎些!”陈浚提醒道。
王重凛然,拱手正色道:“多谢明公提点!”
难怪陈浚忽然说起立储之争,原来是为了提点自己,不要掺和进去。
陈浚却笑了笑:“子厚心中既早已有数,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便端起酒杯:“那我就借这杯薄酒,祝子厚此去一路顺风,无波无澜。”
“那就承明公吉言了!”
王重举杯和陈浚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翌日一早,王重于码头登船,只带着余初二和王二喜两人,背着简单的行囊,一路北上,至杭州走陆路至金陵,转道便去了宥阳,参加两日后盛家大老太太的寿宴。
对于王重的到来,盛维自然是极为欢迎的,奈何他和李氏要操办大老太太的寿宴,迎来送往忙的不可开交,便也只能让长松和长梧兄弟俩招待王重。
可长松的事情也不少,招待王重的活,就只能落到长梧这个闲人身上了。
这几年,盛维和长松父子二人一直呆在泉州,只过年的时候,才能抽出空回一趟宥阳老家,可每次回来都住不上几天,今年是大老太太的六十大寿,济海商号那边的生意也逐步进入稳定阶段,盛维这才领着长松回到宥阳,亲自替生母操持寿宴之事。
长梧这几年一直在家跟着盛维请的教习练习武艺,钻研兵法,准备参加来年开春的武科。
武科只有三级,解试、省试以及殿试。
解试在地方,省试和殿试皆在京师,前者由兵部负责主考,后者则是官家亲试。
不过长梧是个直肠子,脑子转的也不快,心思不够活,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在官场上厮混,但习武颇有天分,盛维也不求长梧将来能有多大的成就,反正大房的家业怎么都有他一份,保他几辈子衣食无忧不成问题,盛维只求长梧能混个官身,除了望子成龙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只要长梧有了官身,盛家大房,就不是商贾人家了。
虽说商人的地位在本朝已有提升,但那些个世家大族们,打心眼里,还是瞧不上商人。
盛维让长梧招待王重,长梧就拉着王重在家中演武场,和王重且切磋,向王重请教武艺,求王重指点。
王重此来是为了给大老太太祝寿,并非是为了游玩,在演武场里呆的倒也没觉得怎么。
只是不曾想,到了寿宴这日,在宴席之上,竟然闹出了不小的波折。
闹出波折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盛维的大女儿淑兰的夫婿孙志高。
因着盛家在宥阳本地也算得上望族,二房的盛现如今更是在东京做官,盛家大房的老太太六十大寿,宥阳知县便带着礼物登门祝寿,盛维亲自接待,将人请到了主桌上。
原本还没什么,可当盛维将王重介绍给宥阳知县之后,宥阳知县先是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了。
当时宥阳知县打量着王重问道:“可是现任泉州通判的王重王子厚?”
“正是王某!”王重拱手坦然承认。
“盛兄,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王通判来了,竟也不让人知会我一声!”有王重在,宥阳知县自然不会自称本官。
没等盛维解释,王重就笑着说道:“裘知县误会了,王某此番本是奉命回东京述职,途径宥阳,正巧赶上大老太太做六十大寿,这才临时起意,跑来拜会贺寿,顺道讨杯水酒吃吃,而且我此行乃是轻车简行,不想兴师动众,特意嘱咐了伯父,莫要声张,还请裘知县莫要怪罪。”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误会了!”王重既然给了台阶,裘知县自然也乐得踩着台阶下。
宥阳在金陵西南,王重自泉州而来,若是要去东京,当走扬州,顺着运河一路北去,怎么可能会途径宥阳。
但早已知道王重和盛家关系的裘知县,自然不会颠婆,和王重一番寒暄,随即便拉着王重闲谈起来,王重在泉州做的老大事情,早已传遍了江南一带。
尤其是王重发明的晒盐法,沿海诸多州县争相效仿,王重也不吝啬,将晒盐之法编写成册,但凡是登门求教的,便将晒盐法相赠,还专门从泉州盐场之中,抽调出技艺娴熟的老盐工前往指点。
王重和陈浚两人的大名,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南以及两淮之地
裘知县本只是想来贺寿,走走过场,一方面是拉拢拉拢盛家,毕竟治理地方,离不开当地望族的支持,而盛家就是宥阳的望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和远在东京的盛,或者盛未来的女婿王重扯上点关系。
未曾想竟然在大老太太的寿宴上碰上了王重本尊,自然免不了拉着王重说话,对于旁人的搭话,虽不至于冷落,但也不会如何重视,寥寥数语敷衍过去便是。
只怕是裘知县也不曾想到,他这一番举动,竟然将原本满心欢喜想要与他结交说话的孙秀才给惹恼了,裘知县满脸笑容,自顾自的和王重说话,旁边的盛维也不住帮腔,却没人搭理自己这个将来有望高中,出将入相的英才。
孙秀才越想越气,脸也越变越黑,接连喝了几口闷酒之后,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顿,拍案而起,瞪了王重和裘知县一眼,重重哼了一声!骂了句“竖子不足与谋!”,当即拂袖转身离去!
将原本满是欢声笑语的宴会厅都弄的肃然一静,几十双眼睛全都看向了大步流星,疾驰而出的孙秀才。
王重笑着端起酒杯道:“孙兄定是吃多了酒,来来来,咱们莫理会他,裘知县,我敬你一杯!”
裘知县脸上的不快也瞬间消散,立即便挤出笑容,端起酒杯:“通判远道而来,是我该敬通判才是!”
见二人都开始吃酒了,众人也立马拉着旁边之人,推杯换盏起来,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安静了不过片刻的宴会厅,立马又恢复了欢声笑语,言笑晏晏。
只是盛维和李氏还有盛老太太,以及长梧几兄弟的脸上,表情都不怎么自然,尤其是女客那边,坐在李氏身边的淑兰,只觉得屁股底下跟着了火似的,坐立难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无比。
宴席过后,王重陪着盛,亲自将裘知县送至门口,盛维自然免不了赔礼道歉,有王重在,裘知县自然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哎!”亲自将裘知县送上马车,目送着马车离去,盛维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脸愁容:“今日多亏了子厚你在,不然的话,我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盛维的心里清楚的很,盛家的买卖做的再大,库房里的银钱再多,但也绝对没法和裘知县硬碰硬。
常言说的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又岂是空穴来风。
盛家能有如今的局势,是盛家数代人的积累,是盛维和盛兄弟俩辛劳半生的成果,盛维做生意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便是受了委屈白眼,遭了冷落,也从来都只憋在心里,和人打交道时,向来都是谨言慎行,尤其是官面上的人,生怕得罪了人,招惹上仇家。
不成想今日在自家老母的寿宴之上,作为自家女婿的孙志高,竟作出此等无礼狂悖的行径,当场给裘知县难堪,得亏是有王重在场,裘知县看着王重的面子,这才忍了这口气。
裘知县是什么人?宥阳知县,宥阳的父母官,整个宥阳县,就数裘知县最大。
如若不然,今日之事,不知得付出多少代价,赔上多少道歉,才能揭得过去。
“伯父!”王重对盛维道:“恕我多句嘴,孙志高如此目中无人,狂妄无礼,迟早有一日,会招来祸患,或许未必会牵连到盛家,但淑兰姑娘,怕是”
盛维顿时色变。
“这”
“哎!”王重看着裘知县马车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伯父!”
盛维咬咬牙道:“我这就去和母亲商议!”
翌日一早,王重便离开了宥阳,只是临行之前,去衙门拜见了裘知县,三日之后,盛家便一纸诉状,将孙秀才告上了公堂。
第376章 对簿公堂
宥阳县衙,公堂之上。
裘知县将手中惊堂木往桌案上重重一拍,一脸威严:“堂下何人?”
盛维忙道:“草民盛维,拜见青天大老爷!”
“所为何事?”
盛维道:“草民要状告草民的女婿,本县的秀才孙志高!”
“状告自己女婿?”虽然早已知道剧本,但裘知县还是露出一副十分诧异的模样:“盛维,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盛维拱手道:“草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草民就是在状告草民的大女婿孙志高,请知县明察!”
“状纸何在?”裘知县也不再询问,当即走起了流程。
一旁的师爷忙拿着一封状纸站了起来:“状纸在此!”
裘知县接过状纸,匆匆数眼就将内容扫过,随即抬眼看着盛维:“你说要状告女婿孙志高不敬亲长?可否细细道来?”
“知县荣禀!”盛维再度拱手施礼道:“三日前,是家母六十大寿,草民在家中设宴,请了家中故旧亲朋,同为家母祝寿!”
“不错,当日本官也去了!”裘知县点头道。
盛维道:“那日小女淑兰,和孙志高也回来给家母贺寿,可不曾想,那孙志高不但对家母没有半点恭敬,反而趾高气扬,还在寿宴之上,全然不顾场合,当着所有家母和宾客的面,大骂草民是竖子!草民可是那孙志高的岳父,对其也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从来不曾有半分懈怠。
未曾想,待宾客散去,家母越想心中越不痛快,那孙志高看似是在骂草民,但又何尝不是在骂家母,家母想到此处,心中郁结,竟晕了过去,接连数日,都吃不下,睡不着,眼瞅着日渐消瘦,郎中也都束手无策。
而且这已经不是孙志高第一次如此了,往日里他仗着自己是秀才,在草民家中作威作福,全然不顾草民这个岳父的脸面,对草民的母亲说话也是夹枪带棒,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尊敬。”
裘知县的脸已经变得越来越黑:“盛维,你所言可当真?”
“草民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草民的母亲,现如今还在家中卧病,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家母说了,孙志高既不当我是他岳父,不拿家母当长辈,那他这个女婿,我们盛家也高攀不起,恳请知县替我家做主,让小女淑兰与孙志高和离!”
“盛维,你可知,公堂之上,信口雌黄,欺瞒本官的下场?”裘知县一脸威严的道。
盛维赶忙跪在地上,一脸诚恳,拱手朗声道:“草民绝不敢有半句虚言,知县老爷尽可叫孙志高来,与草民对峙!至于家母的情况,回春堂的朱大夫也可作证。”
“来人,传孙志高,传回春堂朱有正!”
没多久,孙志高和朱大夫就被带到了公堂上。
裘知县没有问孙志高,而是先问了朱大夫:“朱有正,本官问你,近日你可替盛家老太太看过诊?”
“回知县大老爷,草民近几日日日都去盛家,替盛家老太太看诊!”
“近几日都去?是哪日开始的?”
“三日前,老太太六十大寿那天晚上!”
裘知县点了点头:“说说你给盛老太太看诊的经过!”
朱大夫道:“那天晚上,天已经黑了有一阵了,草民都关门准备睡下了,不想盛家郎君却来敲门,火急火燎的说他家老太太晕了过去,请草民素素随他回去看诊,人命关天,草民自然不敢懈怠,跟着盛家大郎到了盛家!
草民给盛老太太诊脉过后,确定老太太是急火攻心、气血上涌之相,立马给老太太施了针,开了方子,近几日草民日日都去盛家给盛老太太复诊,可老太太受心病所扰,情况非但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人也变得十分憔悴,若是心病不除,只怕”
“只怕什么?”裘知县追问。
朱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的说道:“只怕将不久于人世!”
“知县大老爷!”盛维立马跪倒在地,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恳求道:“求您替我盛家做主啊!”
随即指着孙志高,怒道:“孙志高,你这个混账,都是你,害的我母亲病成这样。”
“啪”的一声,惊堂木再度落下。
裘知县厉声道:“肃静!”,盛维立马收声。
裘知县看着孙志高,厉声问道:“孙志高,你还有何话说?”
“学生冤枉啊!”孙志高一脸无辜的替自己辩解:“盛家老太太病了,那是她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和学生有什么干系,知县明察啊!”
“你还敢狡辩,若不是那日你在宴席之上狂悖无礼,对我这个岳父破口大骂,甚至拂袖离去,让我母亲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出丑,将我盛家的脸面放到泥地里踩踏,我母亲又怎会一病不起!”
“我”
“肃静!”孙志高还想争辩,可还没等他开口,就被一记惊堂木把剩下的话都给拍了回去。
“孙志高,本官问你,那日在盛家老太太的寿宴之上,大放厥词,对盛维破口大骂的,是你不是?”
“知县大老爷,学生冤枉啊!”孙志高几乎是下意识的喊冤,可他的话刚刚出口,就被裘知县一句‘大胆’给堵了回去。
“孙志高,那日本官也在宴席之上,就坐在盛维身边不远,本官亲耳听见你说:‘竖子不足与谋!’说这话时,你正看着本官和盛维的方向,还瞪了盛维一眼,就算是本官看错了,听错了,可当时宴席之上,那么多宾客,难不成他们也都看错了,听错了?”
“知县大老爷明鉴啊,盛维是学生的岳父,学生怎会骂他!”孙志高赶忙给自己辩解。
“难不成你是在骂本官?”裘知县却脸色一沉。
孙志高早已没了平日的傲气,急的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额头也不住有细汗渗出,“学生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