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小丫头早已等不及了,催着王重帮她也卷一个。
若是单纯只吃肉串的话,味道也不错,但吃多了难免会觉得腻,毕竟肉串上放了太多的调料,可若是再加上一张薄饼,些许素菜,口感却又截然不同。
刚吃一口,长柏就竖起了大拇指!
盛家虽然不缺珍馐美味,更加不缺厨艺精湛的厨娘,但似这般简单粗犷的吃法倒不多见。
而且用薄饼裹肉串的吃法,在后世也是在北方比较流行,长柏祖籍宥阳,这些年便是随着盛在外为官,也多是在江南诸地,少在北方。
而且不论盛还是王氏,皆是南人,在饮食上自然偏向于南方一些。
长柏一向讲规矩,吃饭向来都有固定的时间,似这般随意倒是第一回,而且余初二媳妇的手艺当真不错,这一吃便是大半个小时。
王重还亲自上阵,拉着长柏一块儿烤肉,将诸般要点诀窍一一传授,倒是把旁边跟着玩闹的把王茜儿吃的小肚子圆圆鼓鼓。
长柏往日里忙着在家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今忽然来访,王重还真有些意外。
吃过烤肉,时间也过了正午,王重领着长柏在小竹庄里逛了一大圈,如今的小竹庄,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只有田地六十余亩的小庄子了,经过近几年的发展,小竹庄的规模越来越大,养殖场且先不说,只说田地,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四五倍。
有些是新开垦出来的荒田,有些则是从十里八乡的小地主手中买来的。
真正让长柏感兴趣的,是王重庄子上近乎于半自给自足的生产链。
现如今的白水村,基本上都依附着小竹庄过活,乡亲们不缺活干,以前说不上媳妇的穷汉们,只要是不懒的,这会儿都开始张罗着找媒婆说亲了。
不过区区一年多的时间,白水村俨然已经成了十里八乡最富裕的村子,小竹庄的大名,更是传遍了整个扬州。
若非有着盛这个扬州通判庇佑,只怕早已被人围上来分而食之。
逛了一圈,看着井然有序的各个区域,长柏不由得有些叹为观止。
虽然还停留在最原始的手工业阶段,但合理的规划,已然有了几分流水线的意思,运转起来显得有序且快捷,各人各司其职,配合颇为默契。
“这便是子厚庄上独有的脱粒机?”长柏看着面前码放在谷仓一角的脱粒机,眼中满是好奇。
王重笑着道:“不错,这便是脱粒机,以齿轮带动转轴运转,使滚筒滚动,滚筒上的这些“触手”,便可形成类似于捶打的效果,使稻穗上的谷粒脱落,省却不少力气。”
说着王重还让长柏坐上去感受一番,可惜现在不是农忙时节,不然的话,还能让长柏现场体会一遍收稻的乐趣。
脱粒机旁边就是风车,不过风车却非小竹庄独有,而是早在多年前便已出现,只不过普及的程度不算特别高,而且风车的打造颇要手艺,寻常木匠未必会做。
长柏常年读书,虽去过庄子上,也跟着盛和自家庄上的庄户们学过农桑之事,但却从来没有这般细致的接触过农事,唯独在王重这边,才真正在现实中看到书本上没有的那些东西。
“此物只能用于稻谷?”长柏有些好奇的问。
王重道:“也可以用于脱麦!”
长柏恍然道:“难怪父亲对此物如此推崇,甚至还专程为此写了折子,上奏官家!”
“此物若能推广,天下百姓,将大大受益!”
长柏转身看着王重,躬身拱手,语气诚恳的道:“柏替天下百姓,谢过子厚!”
“此物非我首创,我不过是根据其特性加以修缮,提升其性能而已。”王重谦虚的道。
“这便是子厚所说的格物?”长柏问道。
王重道:“世间万事万物的存在和发展都有其规律,上古时期,我人族先辈,自荒野中走出,从捕猎为生渐至刀耕火种,直至如今,万事万物,皆在进步。
大学里说,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则诚以为然否?”
长柏一愣,看着笑脸盈盈的王重,再度拱手道:“请子厚赐教!”
王重道:“于重看来,所谓圣人之道,不外乎百姓日用尔!”
“圣人之道!百姓日用!”长柏双目圆瞪,瞳孔骤缩,十分惊讶。
“不知在则诚眼中,何为圣人?”王重问道。
长柏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如至圣先师一般传道天下,教育万民者,可称圣贤!”
王重看着面前的几个脱粒机,看着堆在角落里的几架风车,又看了看满仓的稻米,转身往外走,出了库房,一路向外,直至走到田坎边上才停了下来。
王重指着连绵成片,阡陌纵横的农田,问道:“在则诚眼中,这些是什么?”
长柏循着王重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说道:“是连绵成片的田地,是金黄灿烂的稻米!”
乡试于八月举行,而今乃是八月下旬,未至九月,距离秋粮收割,尚有些时日,但田里的稻谷长势已经颇为喜人,稻穗逐渐由干瘪转向饱满,眼色也由青绿渐渐转为金黄。
“在我看来,这些是老百姓们的性命!”
王重道:“寻常黔首百姓,家中不过薄田几亩,若是年景不错,风调雨顺时,家里人口少的,种的粮食倒是勉强还能果腹,可那些人口多的,便只能从乡绅富户初租赁田地来种。
诸般赋税、丁役、劳、一大家子人一整年的吃穿用度,全赖地里的产出维持,可若是遇上荒年,干旱、蝗虫、洪水,大家富户家中尚有余粮食,可寻常百姓家,却只能卖儿卖女,亦或者自卖为奴为仆,生死皆在让人掌中。”
长柏听了,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不错,这些田地稻米,确实是百姓性命!”
“吾等日夜苦读,以求科举入仕,将来好为官做宰,为朝廷治理天下,若是将来,则诚被外放至地方,则诚可有想过,当如何施政?才可使百姓富足,是府库充盈?”
“想来也不外乎是与民休息,鼓励农桑,疏通水利这些!”
“知晓自己将来可能要治理地方,便预想着如何施政,如何牧民,如此也是格物。”
王重这般解释,让长柏豁然开朗,恍然道:“原来如此!”
王重又问:“若是将来,有人能找出亩产千斤,使百姓不必再为裹腹而烦忧,则诚觉得,此人堪称圣人否?”
“亩产千斤?”长柏差点没被王重吓一跳:“若是如此,此人自然能称圣人!”
王重抬首望天,俯首视地,似是有感而发,极为感慨的道:“为天地立心!”
继而抬眼望着身前阡陌纵横的田地,看了看身后小竹山旁的养殖场,油坊,继续道:“为生民立命!”
然后看向长柏:“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生若能完成此志,便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长柏已经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第357章 折桂
“这话当真是王子厚说的?”盛惊讶不已,原本捧在手中的茶盏被摆回桌上,人也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
“儿子亲口听子厚说的,绝不会有假!”长柏一脸笃定的道。
如果这话是从长枫嘴里说出来的,估计还要打个问号,可长柏的性子盛这个当老子的比谁都清楚,长柏绝不是长枫那般无端放矢,信口胡言之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便是盛听到这四句话,也忍不住身心为之震撼,生出一股子振聋发聩的感觉。
“仅凭这四句,便可看出,此子胸中有凌云之志!”盛感慨道。
长柏想了想,说道:“子厚还跟儿子讨论了何为圣人之道!”
“哦?”盛微微挑眉,好奇的追问道:“王子厚还有何等惊世之言?”
“子厚说:圣人之道,不外乎百姓之用!”
随即长柏便将王重的那番言论,一五一十的说与盛听。
盛听后,楞在原地,久久没有开口,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极为感慨的看向长柏:“王子厚有惊世之才,而今虽然声名未显,但砂砾终究遮掩不住美玉!终有一日,此子将如凤凰展翅般,名震天下。”
长柏也深以为然的道:“子厚才高,儿子远远不及。”
“吾儿也无须气馁,王子厚虽然天赋异禀,但吾儿天资亦不低,日后勤加苦学,奋起直追便是!”盛虽然嘴上这么说,不愿意承认自家儿子不如王重,但实则心中早已经有了高下之分。
有些人,并不是努力就能追上的。
便是前朝的那几位名传千古的诗仙、诗圣、便是那后人难忘项背王右军、颜清臣等人。
“谨遵父亲教诲!”长柏不卑不亢,一脸严肃认真的道。
盛对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又是一番勉励,长柏这才告辞,回房读书去了。
留下的盛,心里却五味杂陈起来。
若是先前,盛与王重多番接触,但也只知道王重学问高、聪慧机警,且于农桑水利之上颇有建树,王重提出的许多观点,连盛都得正视,然天下才高者不说犹如过江之鲫,但也不少,最后能青云直上者,也不过寥寥数人尔。
不过王重不止是才学高,德行、性情也十分对盛的口味,不因才高而志得意满,自视过高,生出骄纵之心,反而还有几分圆滑世故,知道藏拙。
而王重的这种性格,正是官场上必不可少的。
加之王重生财有道,虽出身寒微,然不过区区数载,已有那般丰厚家资,连自家兄长都对此子赞不绝口,盛才会对王重颇多拉拢,甚至让自家看中的嫡长子盛长柏,和王重多有来往。
可也仅仅只限于拉拢,现如今的王重,在外人看来,已然是依附在盛家门下的学子。
可今日长柏突然带回来的这些话,却让盛不得不重新考虑对待王重的问题。
别看盛平日里油滑世故,有事情也从不出头,但能够在二十出头时便高中进士,可也正是盛这种油滑世故,明哲保身的性子,使得他在官场上没什么太大的作为,在朝中虽有关系,又会钻营,却也免不了被外放这么多年。
但这并不代表盛没有真才实学,凭着自己的能力,二十来岁便能高中二甲,加之多年在地方耕耘,不管是眼力还是见识,都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涉世未深的进士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盛才知道王重这些话的分量。
隐隐已然有了几分开宗立派的气象。
况且如今王重才多大,不过十七罢了,若是再沉淀几年,乃至于十几二十年,未尝不能做那开宗立派的一派之祖,名传千古,为后人敬仰。
想到这儿,盛立马便一个激灵,作为一个读书人,求得无外乎便是身前身后名。
虽然未必能成,但只要有这个可能
盛的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来:一定要把王重彻底绑在盛家的船上。
可怎么才能把王重彻底绑到自家船上呢?收其为徒?可此番乡试都结束了,明年便是会试,以王重的才学,一个乡试,必然不会有什么波折,自己在这个时候提出收王重为徒,王重应当不会拒绝,但在外人看来,却保不齐会有携恩图报的意思。
而且王重纵使不会拒绝,心中怕是也免不了生出想法来。
忽然之间,盛想起了自己待字闺中的大女儿,顿时眼睛就亮了。
若能将女儿嫁给王重,让王重当自己女婿,岂非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盛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联姻无疑是最好的拉拢方式。
可一想起王若弗,盛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
葳蕤轩,卧室床榻之上,盛正一脸微笑,露出脸颊两侧的梨涡,已然将杀伤力提升到了最高。
可刚刚还低眉顺眼,一脸羞怯的王若弗,听了盛的话,却好似变了个人,火爆脾气再度被点燃,母老虎的本性再度被唤醒。
高声道:“什么?”
“你要把华儿嫁给王重?就那个什么村的穷秀才?”
王若弗的声音不仅高,情绪也很激动,话里话外,更多的还有震惊,怕是在葳蕤轩守门的婆子都能听得见。
“不行,我不同意!”
“你听我慢慢和你说!”盛耐着性子想要解释。
“我不听,我不管有什么理由,可华儿是我头生的女儿,是盛家的嫡长女,就算嫁不了那些勋爵之家,也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怎么能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穷酸秀才!”
“我说今天怎么不去那个狐媚子那里呢,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王氏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大声冲着盛嚷嚷,以示自己的决心。
“你先听我说!”盛虽然因王若弗的态度心中十分不快,但为了大局考虑,为了长远计,也是为了自家女儿的幸福,还是忍着怒气、不快,耐着性子和王若弗解释。
“哼!”王若弗哼了一声,但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言了,就算真的不同意这门亲事,也不该扯上林氏那个贱人。
“这个王子厚可不是寻常举子,虽然出身寒微,但才学之高,堪比一些经年的饱学之士,可王子厚才多大,不过十七岁而已,我敢断定,此番解试,此子势必高中,而且名次不低,便是来年会试,也未尝没有机会。”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