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85:东北往事 第9节

可农民呢?

因为粮食统购统销,农民种的粮食不能随意销售,没有选择余地。

交了公粮之后,余粮能吃半年就不错,家里没粮就到田头地尾挖甜菜疙瘩、白菜叶子,回家放白萝卜一起煮着吃。

都说地瓜吃一斤能拉出来三斤,可这年头的东北,地瓜更是稀罕物,能顿顿吃上土豆做梦都得笑醒!

人吃马料,马代人死,不少人全身浮肿,饿得没办法,就把糠用磨子推细,做成馒吃,吃到最后拉不来就用手去抠......

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就有知青开始陆续返城了,为什么父亲没带着家人回来?

这些年了,又为什么和两个叔叔、姑姑都不走动?

而且父亲的性格变化也很大,仔细想想,应该是自己上小学三四年级以后,父亲就性情大变,再也不顾这个家了。

要说他和母亲感情不和,可他又从来没和母亲动过手,更听不到两个人大吵大闹......

到底什么原因,能让一个顾家的好男人,突然变成了一个浪荡败家子?

“想啥呢?”周国柱呵斥起来,“添火!”

“哎!”

周东北连着喝了三大碗疙瘩汤,肚子都鼓了起来。

周国柱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一口一口抽着烟袋锅,仔细看,眼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周东北放下了筷子,瞥了一眼爷爷那双粗糙的大手,有点害怕,一咬牙,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爷!”

“嗯?”

“我想停薪留职,去做点小买卖!”

房间里一片安静,周国柱的“吧嗒”声也停止了。

“爷,改革开放七年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买卖,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不想再守着这份工作了......”

“哒哒哒!”

周国柱将烟袋锅磕在了炕沿边上,烟灰洒在了砖地上。

周东北闭上了嘴。

“别想用不着的,刚涨完工资,六十二块七,不少了!”

“咱们的大市长,第一档的基础工资40块,职务工资130,加一起,一个月也不过才170块钱!”

“还有咱们的冯大厂长,什么级别?那是局级,一个月122块钱!”

“你是工人,去哪儿腰板都直,找媳妇更容易,谁不高看一眼?!”

“别去和那些个体户比,咱们的饭碗是没他们装的多,可它姓铁!”

说完,周国柱扯过烟笸箩,给烟袋锅续上烟叶。

“爷,我知道您看不起个体户,觉得干这个的都是些盲流子,可您知道吗?未来就是这些人先富起来的......”

周国柱抬头看了一眼,感觉有些怪异,大孙子平时老实巴交,三脚都踹不出个闷屁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东北看出了爷爷的疑惑,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些话今天必须要说!

虽说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但这个工作毕竟曾经是爷爷的,不能让他老人家寒了心。

“我也能在厂子里再靠几年,可您想过没有,如果那时候厂子黄了,我们都没有了工作,怎么办?”

“黄了?”周国柱浓眉立了起来,“扯王八犊子,厂子是国家的,怎么可能黄?”

“爷,您年轻时干过十几年的付木工人,很清楚咱们的山山水水!您说,再这么砍伐下去,还有多少树可砍?还能砍多少年?”

周国柱愣了,叼着烟袋不再吭声。

周东北继续说:“一棵大树从幼苗到成材,少则几十年,多则上百年!”

“都说靠山吃山,可如果有一天成材的树都没了,国家还能再让砍吗?到那时候,咱们的木材加工厂怎么办?”

“爷,您很清楚我不是危言耸听,因为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八年,那时候真没了工作,再想自己做买卖,就更难了!”

“......”

周东北说了很多,也累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又响起周国柱吧嗒烟袋锅的声音。

出人意料,老爷子并没有再反驳他,更没骂人,这反而更让他忐忑起来。

夕阳西下,东北冬天黑的早,还不到四点,屋里已经暗了下来。

周国柱将烟袋锅在炕沿边敲了敲,没说话,起身走到了北侧一溜木柜前。

掀开一个柜子,用头顶着柜盖,半个身子探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掐着一条毛裤走了回来,毛裤是用好多种颜色毛线拼织的,看着像万国旗一样。

坐在炕上,打开毛裤,周国柱从里面拿出了厚厚一沓钱,有10元的,也有五元、两元和一元的。

“爷!?”周东北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周国柱看着那些钱,轻声说:“我知道,你爸一定又惹祸了,不然你不会着急赚钱!”

周东北没吭声。

“爷攒了这么久,一共也才523块钱,本来想给你以后结婚用,就算咱们买不起电视,但起码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咱得买!”

周东北鼻子一阵阵发酸,低下了头。

“爷才61岁,还不算老!社会在变,我看的清清楚楚!你说的这些,一大半我都听不太懂,可我得承认有理!”

“爷舍不得这个工作,更不想让你去做什么个体户,可俗话说的好,穷则生变!想改变生活,就不能死熬死守!”

“当年,我一个人的工资能养活一大家子人,你太爷太奶,还有你奶你爸,你两个叔叔,还有你老姑......现在不行喽,尤其你又摊上这么个爹......”

他没再往下说,沉默了十几秒。

“你年轻,有知识,有闯劲儿,我不拦着你!”说着,他叹了口气,“知道爷爷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周东北抬起头,连忙擦了一把眼泪。

“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让你去念大学!看看咱厂里新分来的大学生,那可都是宝贝疙瘩!”

“知识决定了眼界,你爷我大老粗一个,目光短浅,竟然还拼死拼活让你接了班!这段时间以来,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睡不着,实话实说,爷后悔了!”

“社会在变,一个高中生天天在车间里拉木头,憋屈!”

“我不想再后悔了,所以,你去吧,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钱拿着,不多,是爷的一点心意!”

“爷”周东北喉咙一阵阵发堵,已经说不出话来。

“东北,爷没啥文化,能送给你的只有三个字,你得记一辈子!”

周东北哽咽起来,“您说!”

“走正道!”

“哎,”他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第11章 绝对不行

拎着五斤沉甸甸的小米,周东北走出爷爷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周国柱没问他三角兜里装的是什么,他也没敢说,更不敢给老爷子留下半两。

刚叮嘱完自己要走正道,结果就变出这么多粮票来,不削自己是不可能的!

不远处那辆新凤凰不见了,不知道是主人骑走了,还是丢了。

捏了捏棉手套里面的523块钱,心头涌过一股暖意,这老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其实自己早就想好了对策,如果爷爷就是不同意,就把自己爹欠钱的事情说出来!

可万万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想一想,估计不是自己说动了他,而是他很清楚他那个败家儿子什么样儿,靠工资这日子肯定没法过了......

自行车丢了,只能腿儿着回家。

路过加工厂正大门,还没到下班点,门前聚着几个穿着棉大衣的小子,一个个大冬天不戴帽子,叼着烟晃着腿,估计不是等姑娘,就是在堵谁打架。

周东北把棉帽子系好,裹紧了大衣,贴着马路边往东走,路途可是不近,麻溜往家走吧!

路上,他开始琢磨粮票换鸡蛋的“伟大事业”。

俗话说的好,独木难成林,这事儿自己干可不行,每天100斤的任务很难完成。

谁合适呢?

另外还得买辆自行车,不然太不方便了!

心思重,想的多,走路就没觉得累,一个半小时后,悄悄推开了自己家院门。

他先偷偷摸摸进了自己屋,把三角兜塞进了被垛里,随后才拎着小米子进了正房。

“东北,你怎么没上班?”

赵玉芳扎着围裙,正在盛粥,见儿子进屋就愣了。

周东北把那袋小米放在了锅台上,笑道:“去我爷家了,他给拿了五斤小米子!”

“这孩子,”赵玉芳放下了手里的碗,“我问你怎么没去上班?”

周东南一挑门帘,也出来了,“东北?你不是夜班吗?”

得,这娘俩问题一样!

“一会儿进屋说!”说完,周东北端起锅台上一碗盛好的粥,就往东屋走。

周旺盘腿坐在炕上,见儿子进来,抬头瞥了一眼。

周东北把碗放在了炕桌上,低头瞅了一眼地上那双破棉鞋,周边沾的雪还没化,明显是才回来!

行,知道回家吃饭就是进步。

别看昨晚他在史桂香家说的那么狠,可他很清楚,都说劝赌不劝嫖,这种事儿想一下子就断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一点一点来吧!

上一世,到死他都没想明白,自己这个爹怎么就鬼迷心窍屡教不改,和小屯那个出了名的破鞋搞在了一起?

母亲170公分的个子,模样虽说不是什么倾国倾城,却也不输常人。

史桂香是个寡妇,大前年夏天,丈夫被一条尥蹶子的马踢死了,一下正中太阳穴,一声没吭就见了阎王。

没多久,她就出了名,不只是因为长得白,更因为浪,从小屯浪到红升乡,又浪到了市里。

就像三伏天阳光下的一泡屎,引得苍蝇无数。

直到2002年,父亲在她家得了脑淤血,母亲把他接回了家,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了两年才咽了气。

周东北从省城赶了回来,可直到火化,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唯一哭过一回,也是多少年以后了。

他喝酒极少醉过,可那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从饭店出来后,脑袋晕沉沉的,一幕幕都是儿时的情景。

他坐在大连山东路的马路牙子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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