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北明白,肯定就是这次过来把信塞进了方方的小书包里,买那么多东西,又劈了柴火,这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周六上午?
9月11号,就是他写这封信的日子,现在已经是周一凌晨了,还能救下他吗?
他又看向了马晓华,“他没说和陈庆之在一起,对不对?打起精神来,我们得赶快找到陈庆之!”
“对对对!”马晓华擦了一把脸,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他以前租的房子在五六小区,前段时间说换了一个……”
说到这儿,他又愣在了那里,“啪!”伸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我他妈……我、我怎么就没问在哪儿租的呢?我艹!”
他用力捶在了车机盖上,发出“哐”的一声。
二虎他俩都看完了信,许大宝红着眼睛说:“要不咱们报案吧!”
周东北摇了摇头,“这个时间报案也没用,我在想,既然陈庆之断了一只手,会不会在住院?”
马晓华眼睛就是一亮,“对,去医院!”
周东北说:“嫂子,凉了,回去吧,我们去找,你放心!”
方有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几年,穆桂英就像家里的小保姆一样,劈柴、买煤、收拾院子、买菜、接送孩子……
有时候马晓华脾气上来,抬脚就踢,可他从来都不生气,不是笑嘻嘻地躲开,就是委委屈屈的喊声哥,我错了!
有人说他像个女人扭扭捏捏,可能是在一起时间长了,方有容真感觉不出来他有什么不一样。
“二虎,把信给马哥,警方得看!”周东北说。
二虎把信递给马晓华。
收好信,马晓华走到方有容身前,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柔声道:“回去睡觉,放心!”
“嗯!”
两辆车走了,方有容久久未动,一颗心揪揪着,没着没落。
市医院、市中医院、林业中心医院都去了,没有,近期都没有断手的住院,甚至医治的都没有。
最后一家是铁路医院。
巧了,急诊的值班大夫被叫醒后说,十几天前正好是他的班,也是他帮着把断手的小伙子送去的手术室。
不过,他说那两个人并没有拿断手过来,很快就处置完了,办理好住院后,不到一周这人就走了。
竟然出院了?!
四个人出了医院,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关心则乱,周东北见马晓华已经乱了心神,这时候明显不适合回家,于是说:“走吧,回公司,上班后报警,咱们还得去找找站前的教主,看他能不能找到陈庆之!”
这一夜,四个人都没睡,就坐在办公室里抽烟,眼瞅着马晓华嘴角起了两个泡。
铃
四个人都吓了一跳,是马晓华大哥大响。
周东北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
“马哥……”电话那边是陈庆之虚弱的声音,“你给我打传呼了?”
马晓华“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倒在了地上,“庆之?你在哪儿呢?”
“家呢,昨晚发烧,一直迷迷糊糊的睡,有事儿啊?”
“老穆在不在家?”
“这两天没回来,”那边的陈庆之停顿了一下,“他、他说方方感冒了,要去照顾,怎么没在你那儿?”
“快告诉我地址,我过去找你!”
穆桂英和陈庆之租的房子距离马晓华家并不远,只隔了五条胡同,院子不大,收拾的干干净净。
陈庆之英俊的脸有些苍白,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断了手的右胳膊打满了绷带,吊在胸前,整个人看着瘦了一大圈。
“庆之,老穆平时最喜欢去哪儿?就是……就是……”
周东北见马晓华急的说不清楚,接过话说:“我们两天没看到他了,打传呼也不回,你知不知道他最爱去哪儿?就是那种安静没人的地方……”
陈庆之呆愣在了那里,先前放下电话后他就觉得事情不对,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心跳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说呀!!”马晓华吼了起来,“他能去哪儿?”
“我想想,我想想……”陈庆之汗就下来了,“旱冰场?”
“不对,”周东北又提醒他,“僻静的地方,不经常去人的地方,你好好想想。”
“我想想……我想想……”
四个人都瞪着他。
“前段时间我俩去北山溜达,沿着铁路一直往北,穿过大铁桥,还爬到下面悬梯待了一会儿。再后来,我俩爬上了北山,有一处山坳开了好多紫色的野花,他说这儿真美,如果……如果有一天能死在这儿就好了……”
他越说语速越慢,停在了这儿,呆愣住了。
马晓华转身就往出跑,周东北拍了他肩膀一下也出去了,陈庆之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也往出跑,脚上还穿着拖鞋。
二虎和许大宝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出跑!
“你别去了!”周东北拉着车门说。
“不行!”陈庆之堵在了车前,他已经明白了,肯定是小穆出了事儿,不然平时沉稳的小马哥不会这样。
马晓华不想耽误时间,喊:“上车!”
坐上后排,陈庆之就开始发抖,不知道是又发烧了,还是怕的,一直抖,一直抖。
这个时间没有什么车,只有清洁工在清扫着马路。
周东北扭过身看了一眼,“庆之,手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陈庆之低下了头,“我欠他的!”
马小花紧紧抿着嘴唇。
周东北叹了口气,“你怎么不想想,这些年你给他赚了多少钱!”
“我知道,”陈庆之看向了窗外,“可事情毕竟是我不对,我不怪大哥!小穆也不想给马哥和你找麻烦,就这样吧,挺好的……”
“我俩都说好了,等我养好了伤,就在商业街开家服装店。我说我这些年坐够了火车,听到“咣当”声就想吐,他说没事儿,以后他负责去哈市上货,让我守店儿……”
第662章 马哥,谢了
两辆车穿过桥北的水泥大桥后向右拐,沿着山路一直往东,途径森林资源馆、植物园和曲墓,十几分钟后,停在了大铁桥下。
据说这座铁桥是当年小鬼子建的,也不知道真假,铁路一直往北到嘉荫,途径友好、红山、五营、汤旺和伊岭等多个林业局。
五个人沿着小路往北山上爬,许大宝时不时要扶一下陈庆之。
看得出来,断手对他的影响很大,身子骨弱多了,要知道从前的小王爷陈庆之风流倜傥,唇红齿白,到什么时候一身衣服都干干净净,可此时的他十分颓废,看着就像换了个人。
“就在前面了!”他气喘吁吁道。
这里距离红升乡不远了,小时候,周东北跟着父亲还有姐姐,曾经不止一次爬上来过,山顶有几棵山梨树,站在树下,能清楚地看到滚滚向东的汤旺河水。
有一次,他们摘了好多山梨,周东北当场咬了一口,酸涩的倒牙。
回去以后,那些被周旺用外衣兜回去的山梨,被母亲藏在了炕勤里,从那儿以后,每天拿出来的被褥都有一股清香味儿。
没多久,他和姐姐就忘了这码事儿,直到过年,母亲拿出了那些山梨,甜蜜多汁,他吃的差点把舌头吞进去。
快到山顶时,陈庆之说走左边那条小路,五个人穿过一片桦树林,眼前一亮。
这是个僻静的山坳,左右两边地势较高,都是浓密的白桦林,中间是片平坦的绿草地,上面开满了不知名的紫色野花。
马晓华奔跑起来,他隐约看到花丛中好像有东西,周东北也看到了,连忙跟上,二虎和许大宝拖着陈庆之加快了脚步。
马晓华来到近前,整个人傻在了那里。
花丛里,穆桂英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红色高跟鞋,安详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蹲了下来,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随后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抬腿就往穆桂英身上踢,高声怒骂:“我艹尼玛,你个大傻逼……”
周东北和二虎、许大宝也都愣在了那里,到底还是来晚了!
陈庆之跌跌撞撞扑了过去,扑在了穆桂英身上,大声喊着:“马哥,马哥,你别打他,别打他……”
马晓华疯了一样不管不顾,都踢在了陈庆之身上,“傻逼,你个傻逼!你他妈怎么就这么傻?”
陈庆之嚎啕大哭起来,二虎和许大宝连忙去拉马晓华。
周东北蹲在了穆桂英身前,伸手去摸他的胳膊,入手冰冷,但肌肉和关节都很柔软,他对这些不是很懂,判断不出来死了多久。
二虎和许大宝撕扯着马晓华,两个人也哭了,这几年他们相处的一直不错,谁能想到平时嘻嘻哈哈的穆大娘们会自杀,他根本就不像个会轻生的人。
穆桂英没有化妆,小脸干干净净,这件连衣裙和鞋应该不是新买的,估计一直想穿却不敢。
周东北鼻子一阵阵发酸,眼前仿佛出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那还是1987年图四局子开业的时候,当时自己还调笑他,说既然你以后跟着小马哥玩了,得学学吟诗呀!
没想到他还当真了,周东北忍住眼泪,四下打量。
右手侧草丛里,好像有个白色物体,他走过去,弯下腰,用袖子垫着手捡了起来。
这是个小小的白色塑料瓶,摇了摇,是空的,上面写着:苯巴比妥片。
不远处还有一个瓶子,里面还有一少半清水。
他没再去动剩下这个瓶子,把手里这个放了回去。
一瓶,100片,这得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马晓华挣脱了二虎和许大宝,脱掉风衣,小心翼翼地盖在了穆桂英身上,遮住了他的脸。
“马哥马哥”陈庆之满脸的鼻涕和眼泪,“拥护啥呀?啊?咋就自杀了呢?你告诉我……”
马晓华站的笔直,一滴眼泪都没掉,“这事儿……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他留下话了,让你好好活着……”
“留下话了?打电话?”他这才反应过来,马哥肯定知道什么,“马哥,是留下信了是吗?我要看看,给我看看!”
“别看了!”说完,马晓华看向了周东北:“疯子,报警吧!”
听到这三个字,陈庆之马上就反应过来,果然有遗书!他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扯住马晓华他的胳膊,不住哀求,“马哥,给我看看好吗?求求你了,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一只手扯着马晓华的胳膊,人又跪在了地上,“马哥,求你了,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他用力往下弯腰,就给马晓华磕头。
“庆之,”马晓华不想给他看,没有任何好处,徒增伤心,“你听我说,确实留了封信,不过在我家里呢!也没说什么,就说……就说……说不想活了,说没意思,还让我告诉你一声,以后你得好好活着……”
“来,你起来,起来!”他用力扯他。
陈庆之摇着脑袋,“我不信,不信,马哥,求你,我要看看,给我看看,不然今天我就跪死在这儿!”
周东北叹了口气,举着大哥大开始找信号,一直爬到山坳右侧高地上才有,他给姐姐家打了过去,这个时间郝忠海应该还没出门。
“喂,哪位?”
“姐夫,我,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