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不可谓不深奥,但天子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从入陕西之后,天子便将多年以来西北与草原的诸多卷宗,尽皆汇聚,移交给了诸皇子翻阅,并定下了这个问题。
时隔数月,有的是时间让这些皇子去请教,去查阅资料情报,不可能回答不出。
天子对诸皇子的考教,要的,从来就不是答桉,而是过程,是诸皇子去了解,去认知的一个过程。
在这种认知了解中,一点一点的看清楚这个国家,一点一点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子,一个合格的储君,乃至一个合格的天子。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草原恐生大变。”
大皇子站出,朝天子拱手一拜道。
见天子未曾出声,皇子沉吟一会,又道:“前明天启年间,林丹汗便被后金击破,败逃漠北,丢了准葛尔部的根基之地。”
“本该是亡国灭种之局,若非趁着父皇您当年北征,击破后金之机,根本不可能再起势。”
“虽趁势而起,但林丹汗这些年多有倒行逆施之举,且多次南下入侵我大恒,皆大败而归,威信早已扫地。”
“这些年我大恒封锁边关,拉拢分化,再让其陷入战争泥潭,更是让林丹汗焦头烂额,难以抽身。”
“但儿臣观林丹汗之行事,却也发现,林丹汗此人,时机把握极为敏锐,且颇有胆气,果断坚毅。”
“当年果断臣服于父皇,又在前明内乱之际,果断背离,吞并漠北,又与后金合谋……”
“每一次,林丹汗皆是极其之果断,实乃大敌。”
“此番蒙古之局如此,林丹汗与和多和沁两部深陷泥潭,两部大汗皆有议和之心,也皆不愿我大恒坐收渔翁之利。”
“儿臣以为,最多再过两三年,两部议和,恐成定局。”
天子眉头一挑,似不在意问道:“为何是两三年?”
大皇子犹豫一会,看了一眼天子,才道:“父皇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的。”
“哈哈哈哈……”
天子大笑,摆了摆手,也没多言,便看向了二皇子寰。
“父皇,儿臣想法与大哥有所不同。”
相比大皇子的礼节周到,二皇子寰,则是利索得多,一把站出,朝天子拱了拱手,便大大咧咧道。
“为何?”
天子笑道。
“儿臣观总参情报卷宗,蒙古诸部,相当一部分,皆与我大恒有暗中联络。”
“更有不少已然暗中投诚,身在曹营,心已在汉。”
“近些年,我朝在西北经营多有进展,对准葛尔三部亦是多有谋划,亦是有相当大之利益。”
“如此多牵扯,和多和沁与林丹汗若想停战议和,绝非易事。”
“我大恒端坐局外,稍有动静,便可对其干涉,如此,纵使两部有心议和停战,也必然依旧深陷泥潭,绝难自拔。”
听着这针锋相对的意见,天子倒也来了兴趣,目光转向在场其他皇子:“你们说说!”
三皇子道:“儿臣之见,与二哥大体相似,严防死守,多加干涉!”
四皇子紧接其后:“儿臣以为,正常而言,在我大恒干涉之下,草原西北想要变局,必然是难于登天。”
“但不可不以防不测,正常手段不行,非常手段,说不得也能奏效。”
四皇子的这一句话,天子却是明显来了兴趣,待四皇子话毕,天子眉头一皱:“何谓非常手段?”
四皇子瑜沉默片刻,这才看向天子子,缓缓道:“父皇开创大恒江山,内忧外患,何其艰难!”
“非常时期,亦是需要非常手段镇压。”
此言一出,天子童孔亦是一缩,原本笑呵呵的神色,亦是骤然消散。
草原会有大变,天子心中自有预料。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尽善尽美,也不可能会完全按照预想而演变。
更别说,涉及整个草原与西北藏地,数不尽的野心家!
大变,是必然,天子所想的,只是拖延大变降临的时间。
现如今大恒虽有能力对外开拓,但天子更想再好好积蓄一下国力。
西北,江南,辽省,河套,诸地正直发展稳定的关键之时。
节奏一打乱了,想要恢复正常,重新步入节奏,可不容易。
而且,这草原一变,变的,可不是一时半会。
整个北疆,西北,必然会由现如今的安定,转为无穷的边防压力。
守也好,攻也罢,想想如这些年的舒坦,必然是绝无可能。
天子一直考虑的,是在想着预防,拖延,是考虑和以往那般,如何拉拢分化。
却还未曾考虑过两人会不会行非常之策,会……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
天子轻喃,目光俨然有些闪烁。
若换位处之,他为……林丹汗!
当如何?
拉拢大多数,打击少部分,是斗争的基本原则。
但这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能够拉拢!
林丹汗面临的,就是拉拢不了的局面。
一次次折腾,都拉拢不了,该如何?
杀!
只是瞬间,天子便有了答桉。
他是如此行事,亦是如此踏上巅峰。
有此先例,林丹汗从堂堂正正的蒙古大汗,被一点点逼到现如今几乎快要成为名义上的大汗,他难道不会如此效彷行事?不会狗急跳墙?
慢性死亡……他林丹汗会愿意?
思及于此,天子眸光骤然一凝,换位处之,亦是继续代入着。
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大汗,但林丹汗可不是傀儡,其本部之锐,天子也未曾小瞧丝毫。
有大汗的法理大义,本身亦是有根基实力……
如此,俨然比之当年他为秦公面临之局,优势都要大得多!
真要做了什么,他想要阻止,恐怕也是难如登天……
“报!”
“陛下,陛下,草原急报!”
天子思绪之时,骤有高喝响起,亦是彻底打断啊天子的思绪,一股不详之预感,亦是随之升涌而出……
……
第七百三十九章 利弊
“陛下!”
“陛下!边关急报!”
伴随着急促的呼喝声,数名将领飞奔而入。
“陛下,边关急报!”
有将领高举奏报,半跪于地出声。
天子快步上前,一把接过奏报,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便让天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帐中的气氛,也在这一瞬间凝固,诸皇子皆是紧紧盯着天子,大气亦是不敢喘。
帐外,闻声而来的随驾诸文武,俨然已经于天子大帐之外等候。
天子紧握着这一封边关军情急报,神色变幻,亦是久久未曾言语。
就在上一秒,才如梦初醒之事,在这一刻,俨然就成了真。
林丹汗狗急跳墙,借议和召集蒙古诸部首领,上演了一场鸿门宴,屠戮诸异己,强行吞并了多部兵马。
当下,蒙古与准葛尔罢战议和,俨然已成事实。
林丹汗之屠戮,俨然也已成定局。
泼天之压力,俨然随着两部停战,随着林丹汗这一场鸿门宴,到了大恒这一边。
天子依旧未曾言语,军情奏报缓缓放下,在帐中慢慢迈开着步子,亦是思虑着这其中的得与失。
毫无疑问,且很是明显的一点,那就是这一场鸿门宴,让大恒对草原与西北藏地的布局,已然近乎失控。
在以往,和硕特,准葛尔,蒙古三部大战不休,大恒置身事外,俨然立于天然的不败之地。
仅仅看着经济政治的手段,就足以把控着西北与草原的局势,从中大肆谋利,且可以说极大的减轻了大恒在西北与北疆的边防压力。
其中益处,已然不言而喻。
而当下如此大变………
天子眉头俨然皱起,局势失控以及边防压力,已是必然。
但这其中,显然也有利可图。
当年他屠戮士绅地主,其后患,延续至今,都未曾消散。
甚至,哪怕在当下,冒死谋划造反,联络外敌,勾结白莲,前明余孽的,依旧不在少数。
这,还是大恒国运已固,放眼四方,已然唯吾独尊的时代。
士的存在,是中原王朝的统治根基。
但对当下大恒而言,这个统治根基,还没有占据最主要的位置。
但对蒙古而言,一个本就是由大大小小部落组成的部落联盟体。
大大小小的部落,就是蒙古存在的命根子。
当下,林丹汗这一场鸿门宴,虽是让蒙古从战争泥潭中抽身而出,也虽是让林丹汗暂时的把控住了话语权。
但当蒙古大汗,与蒙古各部首领离心离德的情况下,草原,必然是要迈入一个前所未有的乱局之中。
思绪至此,天子却是蓦然反应了过来。
天倾之局……如何挽天倾?
他林丹汗,不就在绽放当年大恒初立之自己吗?
林丹汗也有根基所在,其本部精锐,放眼蒙古草原,亦是首屈一指,多年经营之下,规模更是不可小觑。
接下来,必然是行强权镇压之路。
一如他当年篡明自立之后,以军威镇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