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天时间,米脂县各个大小工程之地,名册之上定下的迁徙之户的近十万百姓,便在官员及军队的强硬手段下,汇聚在了预定的迁徙汇合之地。
维稳向来皆是大恒执政重心所在,早已调遣而来的数千披甲执锐的将士伫立周边,已然严阵以待。
在一侧山坡已然搭设高台,一面面大恒龙旗飘扬,上至内阁阁臣,工部尚书,及总管陕西军事的国公周遇吉,陕西布政使,按察使,税务使,以及辽省布政使……
下到榆林知府,府按察使,府税务使,一直到米脂县令以及从中枢及各地调遣而来的负责迁徙官员等等数百名官员汇聚。
一个个官员士卒在各级官员将帅的调遣下,对所定下的迁徙之百姓,进行精确到个人的编队改组。
所谓编队改组,即如今朝廷的里甲改制,十户一队,设队长,五十户为里,设里长,百户为村,为村长,千户为镇,设镇长。
以如此秩序,定下迁徙路途之严谨秩序,避免混乱,维持稳定,
而这个秩序,在抵达辽省之后,也必然会成为短时间内,让迁徙之民能够完美融洽的安稳下来的前提。
故而,才有了这般大量高官将帅抵达此地,最根本原因,就是为了这近十万迁徙百姓的根本秩序。
此番阵仗,也算是大恒朝昭武治下独特的场景了,即高位低事。
每每朝廷实施之事,若是只需要府一级官员便可统筹安排的,那就必然会安排省一级的高官扛下一部分责任,以更大一级的权利,更好的统筹各方力量完成拟定之事。
这次迁徙自然也是如此,以一部尚书,内阁阁臣统筹,堂堂国公参与其中商议,更有陕西辽地两省官员参与其中。
当然,最开始的统筹商议结束之后,自然就当回归本身的迁民秩序,以内阁阁老,工部尚书为统筹,垂直统辖军政力量,完成这百万之数的百姓迁徙。
部堂省府高官将帅商议,如堵胤锡这种府县中低级官员,自然则是穿梭在彷徨不安的百姓之中,进行着编队改组,建立着迁徙的根本秩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在强行秩序的组织下,原本的混乱,亦是慢慢回归秩序正轨。
最后剩下的,只有依旧不变的彷徨,对未来的担忧惊惧。
约莫一周时间,基本的组织构架,便已组织完毕。
所谓车水马龙,在这迁徙之地,亦是随之成型。
数千匹骡马,拖曳着一架架木质车架,或载老叟幼童,或满载物资,缓缓的行驶在宽敞的灰白色水泥路之上,而在车架两旁,则是绵延数十里徒步而行的百姓们。
有骑兵游曳队伍两旁,有步军将士跟随而行,维持着迁徙秩序。
也有提刑按察司官员车架高竖旗帜,随迁徙断桉理事……
绵延数十里的迁徙队伍,在严谨有序的统治秩序下,俨然就如一个规范的整体,沿着这些年工程赈灾之下修缮好的水泥道路,浩浩荡荡的朝着辽省方向而去。
而在沿途,屯田卫所,县城府城,皆是按照着朝廷的迁徙方桉,准备着后勤供应,同时还有大批巡查官员奔赴各处,检查着沿途必须的后勤供给。
这场近十万百姓的迁徙,其根本意义,俨然已经脱离了迁徙,而是成了天子检验统治体系的一场测试。
若工程赈灾,考验的是静的秩序,那这场迁徙,便是考验动的秩序。
两项皆能完美顺利完成,那,这个天下的所有问题,这个统治秩序,皆能很好的面对,且很好的解决。
如此之下,朝廷上下,这场迁徙,从一开始,便吸引住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注意。
屯兵戍边,是自古以来的维持边陲安稳之策,但遣民安边,自古至今,敢实施,且如大恒这般计划如此庞大的实施,可谓自古未有。
成功与否,顺利与否,将关系到迁徙之策,能否继续执行下去,而迁徙之策能否继续执行下去,又关乎边陲之安稳,关乎天灾各省之稳定……
完全可以说,是关乎大恒国运的大策。
迁徙大策牵扯着整个天下的注意,但在西北之地,河套之地,在定国公周遇吉的主持下,近乎润物细无声的扩张,亦是在缓缓进行着。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扩张,可谓是无比之粗暴简单。
即效彷蒙古南下打秋风,大恒铁骑亦是不时北上,倚仗兵甲将士之锐,扫荡着生存在北疆附近的各个部族。
清理出安全地域后,便修筑军堡,以军队驻守,护一地安宁,随后,便是召集各地的灾民以工代赈,修路。
而路修完之后,灾民百姓沿路安置,以路权影响地权,形成事实意义上的统治。
只不过,较之河套平原的肥沃,能够撑起这个步步为营的计划,对西北之地的推进渗透,无疑就艰难得多。
路难修,人难居,仗自然也就难打,从最开始,还是召集灾民修路,修军堡驿站,只不过,随着进展的艰难,接连的死伤不断,如河套平原这种步步为营难以实现后。
对西北藏地的策略,便彻底改变。
即暂且放弃两全其美的迁民稳定边陲之策,转为纯粹的军事掌控。
如此,修路的人,也从汉地灾民,换成了从西北藏地,以及蒙古草原掠夺而来的部族青壮。
若说对待灾民,有着天子定下的种种规矩制度,有着数不尽的巡查,也没几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肆意压榨百姓。
但对这些异族之人,在大恒,可没有任何的法律规矩,也没有任何的天子旨意对其进行保护。
一支支铁骑随着对河套平原的扩张,在草原上肆掠,所谓犁庭扫穴,也从杀戮殆尽,转为可尽可能抓捕蒙古青壮。
至于青壮之外的老弱妇孺……
犁庭扫穴,即等于……杀戮殆尽。
这些抓捕而来的青壮,就如以往铁骑北出归来,那被驱赶的牛羊一般,也成了战利品之一。
只不过,牛羊还颇为珍贵,但异族之人……
从大恒西北边陲,向藏地那绵延险峻的山脉蔓延的那一条水泥路,每一米,都可以说是用尸骨铺筑……
自当初平定伪明,靖国公抓捕黑奴修筑港口码头后,奴隶式的压榨,亦是第一次出现在了这北疆之地。
对这般残酷之景,对大恒武勋向来吹毛求疵的文官们,却是罕见没有丝毫异议出现。
文武一致,则铸就了西北边陲堪称残酷且野蛮的血腥……
也必然会极大程度上,影响到大恒对外域异族的态度。
而这一切,天子……选择了默认,选择了无视……
……
第六百二十六章 江南
北疆大地,依旧延续着持续了十余年的风起云涌,依旧是整个天下的风向标所在,也依旧是大恒天下的军事中心,政治中心。
而江南之地,在如今大恒中枢的执政之策下,定位亦是无比之清晰。
维持稳定,清洗前明余毒,及吸纳外海财富,反哺北地政治军事的经济之地。
虽在昭武四年中旬,大半个江南便已被平定,至现如今昭武五年末,俨然已有一年半的时间,但江南显然不同于北地。
北地自古以来,皆是对抗游牧民族的第一线,自古以来,便是兵事为主,自古以来,也一直是处在“乱”的时代,而江南,纵使王朝末年,往往也是极为短暂的动乱,便恢复固有的秩序。
代代绵延,根本无法理清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的盘踞在江南的每一地。
故而,自大恒平定南明,在还未对江南形成稳固统治之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江南本地秩序的摧毁,彻彻底底的摧毁。
而这种摧毁,非是正统文官秩序下的改革,而是军管秩序之下强行的残酷血洗。
天子的意志,很是清晰,即……要在大恒的统治秩序覆盖江南之前,利用战争时期的军管秩序,彻底碾碎江南以往的旧有秩序。
因为,一旦正统的统治秩序成型,那就意味着,方方面面,都将有着规矩,而规矩,是统治稳定的必须。
破坏规矩,就意味着破坏统治秩序,破坏统治稳定。
纵使是乾纲独断的天子,亦是需要三思而后行。
而秩序崩坏的战争时期,任何举动,任何残酷,都可以用战争,来做最好的掩饰,最好的背书。
故而,在昭武四年中旬,至昭武五年初这段新旧秩序交替的时间段,整个江南,都是笼罩在了无边的血腥之中。
铁骑肆意横行在江南大地的每一处,破门灭府,比之曾经北地改革之前远远要残酷无数倍的清洗,随处可见。
毕竟,当年北地的清洗,是在秩序规矩之中,杀人,也需要寻到理由,大规模杀人,更需要能堵住悠悠之口,能符合规矩秩序的证据。
而在战争时期的江南,战争,又需要什么证据?又需要符合什么规矩?
直到昭武五年初,天子才陆续调遣官员南下,逐步将江南大地,从军管的野蛮血腥中,慢慢恢复到正统的治国秩序之中。
而这个过程,极其缓慢,直到现如今昭武五年末,江南数省,才彻底归于大恒的统治秩序之中,规矩与制度,也才正式开始笼罩在江南大地上。
当然,这个秩序,在降临的初始,便是彻彻底底的大恒秩序。
赋税制度,土地制度,军事制度,从一开始,便是不容违逆的大恒秩序。
当然,经历了近一年半的无序清洗,当秩序降临,能够反抗,还敢反抗的,无疑是已经寥寥无几。
甚至,对绝大部分江南士绅豪商而言,在经历了这么久的无序血腥,一次次反抗,换来的,却只是更加残酷的镇压清洗。
面对巅峰开国王朝的强横军力,根本无力抵挡,只能被动的被屠戮,如此,秩序降临,哪怕这个秩序,再不为人所喜,但对绝望到极致的人而言,一丝曙光,也是天大的希望。
故而,在大恒建立起对江南的秩序之后,稳定,也很快便彻底降临了江南。
大乱之后的大治!
只不过,天子显然对江南种种余毒依旧防范极深,进而,直接带动了大恒对文人士绅进一步的管制。
如江南盛行的朋党结社之风,官商混合一气之景,清议空谈妄政之风……
自宋时便逍遥自在,乃至肆意妄为的文人们,在这大恒昭武一朝,俨然被天子打落了云端,直接踩到了谷底!
如此之下,曾经繁华似锦的江南,俨然被套上了比之北地还要严苛的枷锁。
彻彻底底的制度框架,将一切皆圈在其中,在圈内,可肆意妄为,但一旦触及红线,触及制度规矩,那就是严苛至极的律法惩罚。
所谓“暴政苛政”,俨然彻底成型。
当然,千人千面,身处位置不同,每个人都对政策的认同感,也完全不同。
对以往风光的士绅文人而言,对将他们打落云端的大恒,制度再好,对他们而言,也非善政。
一如秦灭六国一般,往日云端权贵,被打落云端,又岂能甘心。
而对底层百姓而言,无疑是翻天覆地的大善政。
佃户者,十之八九,这便是当年洪承畴上任南京户部尚书,于江南各省巡查后,向朝廷禀报的江南田地情况。
显而易见,江南的承平,江南的富庶繁华,只是极少数人的繁花似锦,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用血汗堆砌繁华,供上等人享受的血肉基石。
而大恒的秩序下,强硬且血腥的资源再分配,对所有底层百姓而言,显然是天大的善政。
而资源再分配,又打破了士绅地主以往的固有秩序,里甲改制,皇权下乡让权利下达底层。
数者结合,换来的,便是以往可以轻而易举掌控一地舆论,掌握一地土地经济财富的士绅地主,彻底失去了以往的地位,以往能逼得历朝历代统治者为之妥协的超然地位,也被彻底粉碎。
如此,也就换来了,天子令下,畅通且高效的直达最底层,也就带来了,大破大立之后,极为迅速出现的大治之景。
当然,破门灭府,抄家发配,如此对一个阶层的肆意牵连,血腥屠戮,带来的隐患,自然也是无穷之大。
所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而大恒对江南士绅地主的牵连清洗,显然不是一句夺人钱财可以形容的。
无数的血海深仇,纵以江河之汹涌,恐怕也难洗分毫。
故而,在如今的江南,大治的景象之下,是无穷无尽的家恨国仇。
如此之下,向来承平繁华的江南,在现如今,囤积之兵,戒备之森严,竟一点都不弱于北地边关。
卫所戍海疆边陲,营兵驻重城要道,巡检司职府县基层治安,水师游曳海域,严控海防。
如此四位一体,还仅仅只是明面上的防控,暗地里,总参情报部,锦衣卫,内廷“东厂”,不知道多少探子,或明或暗,构铸成一张暗地里的大网,笼罩着这暗流汹涌的江南大地。
堪称天罗地网般的阵仗,镇压着江南之地的所有汹涌暗流。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此阵仗,虽主要是为了清剿余孽,但殃及的池鱼可不少。
各地的山贼海寇,土匪恶霸无疑就是被殃及的对象。
如此,江南数省,本绵延的海寇山贼,竟为之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