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统计,耕地红线……开疆拓土……以及严刑峻法……”
一个个念头很快便在脑海之中浮现。
天子知道,以这个时代的环境,他的所作所为,严格而言,是拔苗助长。
而他,就必须将拔苗助长带来的祸患,一点点的解决,预防。
思绪流转之间,笔锋亦是在奏本之上挥洒,天子的意志,亦是不经意的体现在这一封封奏本上,最终,这些批示,亦是会传至一个个隶属衙门,然后,将天子的意志,一点一点的传达至整个天下,一点一点的改变着这个天下。
身处大时代之中,或许很多人都无法察觉到太大的变化,但待过上几年,再回首,这个天下,或许已经变了模样。
就如昭武四年的大恒,与昭武初年的大恒,已然是天差地别。
只不过,纵使天差地别,但距离天子心目中的盛世,却也还有着无比遥远的距离。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天子才放下了手中笔锋,随手拿起几册天下各地的密奏翻阅片刻,这才看向殿中摇头晃脑读着书的几个小皇子。
从昭武三年准备给这几个小皇子启蒙,至现如今,已然过去了一年多时间。
启蒙早在昭武四年初就提上了日程。
对小皇子的教育,天子自然不会宽容丝毫,什么快乐学习,在这帝王家,自然是不存在的。
得到了更多,那就得付出更多!
天子亲自制定了课程表,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纵使节日,也难得歇息。
每隔一段时间,天子还抽空亲自教导,亦或者考核一下诸皇子。
对皇子的教育,天子自然没有拘泥于一道,天子向来奉行的,便是实用主义。
什么思想,什么规矩……
这一切,都是人提出,人制定而出,也是用来束缚人的。
而天子,为一切权利的掌握者,若被这些东西所束缚,那就是一个蠢材了!
一个有为之君,要的,是了解它,然后掌控它!
什么好用,就用什么,什么不好用,就要让它好用!
在天子的这般意志之下,皇子的教育,显然完全超纲。
自古以来,各家各派,但凡天子以为有用的先贤典籍,皆为皇子学习之教材。
至于新学,武学,那更是理所当然,
如此特立独行,在一开始,自然是引得不少死守礼法的大臣哗然,只不过,在天子的坚持下,此事亦是坚决的贯彻下去。
在几位皇子桌旁转悠一圈,检查了一下默写的情况,又抽问了几个句,天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行了,今天给你们放半天假。”
天子摆了摆手,几个小皇子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个个有模有样的拱手一拜:“谢父皇!”
天子亦是满脸笑容,闲暇之余,看几个小皇子慢慢成长,也算是他少有的放松时刻了。
此刻,殿门却是突然被推开,风雪贯入,二德子满身风雪,神色凝重,匆匆走进。
正欲开口时,却见周围宦官宫女,话亦是憋了回去。
见此,天子眉头一皱,摆了摆手,示意二德子靠近。
附耳一句后,天子脸上这笑容,亦是骤然僵硬。
几个小皇子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劲,相互对视一眼,随即悄咪咪的朝殿外而去。
天子此刻,显然没有在意小皇子的动作,沉默许久,才长吐了一口气,望着如江河倾泻一般朝殿中倒灌而入的风雪,天子幽幽出声。
“注意保密,不要声张,先带到宫里来。”
“奴才明白。”
……
第五百八十四章 无能为力
雪越下越大,整个京城,已然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似乎自前明末年起,这一个个冬天,便是愈发的寒冷,所谓瑞雪兆丰年,似乎只是一个传说了,愈发极端的寒冷,却未曾带来过一个丰年。
百姓们,在这愈发寒冷极端的冬天,也是愈发的难熬。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百姓们都知道,如今的这一位昭武帝,不仅仅是能征善战,还对他们这些百姓极好。
到了这冬天,百姓们需要的,无非三样东西,粮饱腹,布保暖,煤炭……保命!
而这些东西,每年总有一些胆大妄为之人,每年,京城菜市场,都是人头滚滚。
杀的,自然都是囤货居奇的奸商,还有勾结奸商的官员。
官僚们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天子嗜杀的暴戾名声,早已是传遍天下。
而京城各处内廷的商行,各种商品,皆是平价出售,童叟无欺。
对百姓们而言,大道理不懂太多,但,
谁对他们好,谁想害他们,当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圣君之名,在这京城,在这大恒天下,已然流传开来。
“圣君嘛……”
马车之中,听着窗外百姓们的议论,小天子轻喃自语。
从泉州而行,历经江南数省,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战乱不休,无一不是人头滚滚。
太多太多从未见过的惨绝人寰,肆意冲击着他的世界观。
当步入大恒之土,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副场景。
他记得,当初在朝堂,他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说昭武帝暴虐无道,天降灾劫,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可……虽是天灾绵延,但……百姓似乎也没有民不聊生。
官府组织,或修缮水利,或修筑道路。
百姓家有余田,官府有赈济之粮,虽是艰难,但,却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百姓们似乎也没有怨天无道,反倒是一片称颂之声。
他记得,自他晓事起,北方似乎就是天灾绵延,而且愈发剧烈,民乱,似乎也从未停歇过。
当年天变之因,也是因为天灾影响之下的民乱。
这几年,北方天灾,是愈发恐怖绵延,但,民乱……除了这一次陕西动乱之外,他似乎并没有再听说过了。
而边疆之敌,后金已灭,辽东成辽省,蒙古屡次败退……
一次次力挽狂澜,一次又一次在天倾之下的辉煌大捷……
“呵呵……”
小天子选了一个舒服位置靠坐,回想着这一路所见所闻,结合着这些年他的见闻,却是忍不住轻笑一声,嘴角,却是露出一抹难言的苦涩。
他有些明白了。
可,明白了,又能如何……
马车缓缓在厚厚的积雪之上前行,那已然化为了一座雪城的京城,亦是在漫天风雪之中露出了雏形。
寿王抵京的消息,在这漫天风雪之中,亦是飞速的传至各方耳目之中。
在一道道目光的窥视之下,寿王的天子九驾,亦是向那空置的寿王府缓缓而去。
直至寿王府府门关闭,一道道窥视的目光,才缓缓退去。
而那天子九驾,则是换成一辆普通马车,刚入府邸不久的小天子,坐上这里辆普通马车,悄无声息的朝皇宫而去。
风雪交加,车轮在这皇宫之中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从宫门,一路延伸至乾清宫。
马车之中,小天子望着这熟悉的宫城,不符合年龄的面容之间,亦是少有的恍惚起来。
“陛……陛下……”
王承恩有些担忧出声。
“朕……孤没事。”
小天子摇头,目光透过车窗,看向那一座巍峨的殿宇。
尽管还相隔甚远,但小天子知道,那就是乾清宫,曾经大明天子,大明皇权的所在地。
曾经,他也是在那里长大。
也是在那里,他父皇,亲手将他,交给他李叔。
曾经的大明秦国公,如今的……大恒开国帝王。
“殿下,到了。”
乾清宫殿前,马车停下,宦官的声音,亦是随之响起。
小天子怔了怔,王承恩立马上前,推开车门,随即搀扶着小天子从马车走下。
驻足殿前,乾清宫殿门已然洞开,映入小天子视野中的,则是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巍峨身影。
和记忆中的一样,那般伟岸,那般,似能镇压世间一切。
小天子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此刻,望着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春哥儿,天子平淡无波的眼眸之中,一抹复杂之色亦是一闪而逝。
天子也未曾言语,转身,便朝殿中而去,殿中宦官宫女尽皆出殿,最终立于殿外风雪之中。
见此,王承恩迈开的步子,也是停下,望着走进殿中的小天子,眼中难掩忧虑。
轰……
殿门关闭,倒灌的风雪,亦是骤然消失,殿中,亦是瞬间归于寂静。
沉寂许久,天子才缓缓出声:
“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待着,别再折腾了。”
小天子针锋相对:
“圈养一辈子,乐不思蜀?”
天子看向小天子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模样,沉默许久,才道:“对春哥儿你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小天子环视着这一座对他无比熟悉的乾清宫,他笑了:“朕是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长,也是你,教朕,该如何当一个天子,就连朕,这个自称,也是你教的!”
“可最终,朕的一切,却是被你亲手夺去,朕费劲心机逃到江南,又被你一旨令下,毁掉一切,你现在告诉朕,圈养一辈子,是朕最好的选择?”
小天子俨然有些歇斯底里,瘫倒在地,这一刻,似是将以往的所有阴郁都发泄了出来。
天子沉默,许久之后,小天子似乎才收拢心情,眼角泪痕未干,再看向沉默的大恒天子:
“纵使母后没有下毒,你也会篡位吧?”
天子依旧沉默,这一点,他不确定,但似乎……他又很确定。
有一点,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