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没有回答,反倒是反问道:“怎么撑住?”
施邦耀沉默,他不是不懂兵事之人,自古南北之争,重在江河天险。
那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国,灭亡南宋,屡屡受挫,也是因江河天险之因,后,直到蒙古也练就了水军,才借助军力优势,一步一步的灭亡了南宋。
但南明……
“我等,恐怕已经是那位陛下的棋子了!”
施邦耀仰天长叹,神色更是黯然。
北方的事情,对他而言,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借赋税大案整肃吏治,然后实施那几乎不可能实施的改革,直接把刀架在了孔府的脖子上,然后鼓吹起现如今那所谓的新学……
每一件事,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但每一件事,都在那位天子的雷霆意志之下,贯彻实施了。
如此之魄力,如此之执行贯彻力,着实让人惊骇。
而他为之苦心造诣的南明……
想到朝堂地方,乃至军中的种种乱象,施邦耀心中不由一苦。
南北之争,一开始虽也存在,但在那最初之时,双方大都是忠心体国之人。
随着时间推移,近一两年越来越多的北方士绅地主逃亡而来,南方越来越多的士子踏入官场,那脆弱的平衡,无疑是瞬间失控。
南北两派,早已彻底撕破脸皮!
而他施邦耀,不过是这斗争之中的一个失败者而已,有心杀贼,却终无力回天!
“行了,别想了,闲云野鹤,了然一身,也是件好事。”
卢象升拍了拍施邦耀肩膀,随即,便朝堂中而去。
“闲云野鹤……”
施邦耀微喃,眼神却是愈发暗淡。
他若是闲云野鹤,又何必一头栽进这让人绝望的烂摊子中!
风雪越来越大,在呼啸的海风之下,很快,便将泉州这座城池,彻底染上了一层银装。
在泉州城正中心,原先的泉州府衙,如今的南明皇宫,此刻,自然也已经是银装素裹。
皇宫虽经数次扩建,但相比较南北京城的皇宫,无疑是堪称简陋至极,当然,在这泉州城,乃至整个南明,这座皇宫,依旧是皇权的象征。
大明靖武帝,法统大义正宗得不能再正宗,只不过,天子年幼,终究难以将法理大义,转为真正的权利。
同样也是乾清宫,小天子一身衮袍,似乎是刚从朝堂回宫,只不过,当行至乾清宫殿前台阶之时,小天子,却是突然停下了步子。
王承恩疑惑,望着眼前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天子,正欲开口之际,小天子却是缓缓转身,稍显稚嫩的面容,已然满是沉稳之色,着一身天子明黄衮袍,更是多了几分莫名的威严之感。
许久,小天子才缓缓出声,声音稍有稚嫩,却更显沉稳。
“大伴,你说,若是李叔在这里,他会怎么处理朝堂的党争?”
王承恩愕然,这……他能如何回答……
满朝诸公,天下官员,不顾内忧外患,内斗不休,这和当年先帝临朝,秦公掌权之时,有何区别?
当年先帝敢清洗朝堂,是因为有秦公手握大军。
如今那位敢朝整个天下挥舞屠刀,杀得血流成河,那是因为,一场场战无不胜的辉煌,铸就了无上天威,百万大军随令而动,又有何人能反抗?
但现在,这朝堂……
王承恩沉默。
“没时间了。”
小天子摇了摇头,遥望北方,他似乎可以清楚看到,曾经那个对他言传身教,只手擎天的巍峨身影,正大刀阔斧的梳理着整个天下,滚滚人头落地,血流成河,那一个糜烂的天下,亦是愈发安定。
是一年,还是两年?
那战无不胜的兵锋,恐怕就会在那巍峨身影的意志之下,马踏江南!
这一次,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海外?
这一次,还会有机会嘛?
水师连番大败,如何逃?怎么逃?
……
第五百二十八章 国公之谋
时至年末深冬,京城更早已是染上了银装。
年关将至,这座巍峨的皇宫之中,亦是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张灯结彩,新年的气氛,在这座京城,已然出现。
乾清宫殿前走廊,天子身披狐裘而立,殿前雪地,众皇子皇女玩闹。
天子身旁,则是大恒的徐枫与赵武这两位国公。
“伪明那边,你们可曾耳闻?”
天子注视着玩闹的皇子皇女,随口出声。
徐枫赵武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徐枫朝天子一拜:“臣有所耳闻。”
说完了徐枫沉吟一会,才道:“南北之争,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了,施邦耀一干实干之臣,或被贬职,或被罢免,还在伪明朝堂的,也被排挤得没有什么话语权……”
“军中的话,也是斗得不可开交,”
“地方与朝堂,各将领之间派系争斗……”
“之前还闹出了有伪明将领给我军通风报信,坑害友军的事情……”
“水师那边,李定国干得不错,多次出动水师打击,使得如今郑芝龙与伪明朝廷愈发离心离德,前不久还因澎湖驻军问题,郑芝龙手下还和伪明水师发生了冲突………”
天子再问:“不动边镇大军,京营不可大动,对伪明用兵,多久可结束战争。”
徐枫再拜:“按总参制定的战略方案来看,最多半年时间。”
“半年……”
天子皱眉,他顾虑的,自然不是南明军力如何,事实上,只要他想,哪怕是现如今,也可平定伪明。
但平定容易,要稳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北方的改革,多少地主士绅远走江南!
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他改革政策的坚决反对者。
还要江南本地的士绅地主,刀子真要落在他们头上,可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以雷霆之势将南明事实意义上覆灭,但要稳定江南,没有几十万大军坐镇,,不将整个江南清洗一番,莫说什么改革了,就是安稳都别想安稳!
而这个过程,可不是几个月能够解决的。
“平定江南,重点不在于如何打,而是在于战后如何稳住形势。”
天子缓缓出声:“总参不仅要制定打的战略,也要制定好战后的维稳,镇压不服的战术。”
“臣明白。”
徐枫应声,朝天子一拜。
“京军这边,也要做好准备,他日战起,林丹汗是绝对不会安分的……”
“臣明白。”
赵武连忙回道。
天子看向玩耍的众皇子皇女,沉默片刻,才缓缓出声:
“朕让武院另开一科,对各家勋贵子弟进行培养,尔等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徐枫赵武两人顿时面面相觑,随即,两人也不敢怠慢,立马朝天子一拜:“陛下英明!”
天子摆了摆手,没好气的出声:“行了,不是让你们拍马屁,是让你们出谋划策!”
如此,两人再对视一眼,随即,赵武拱手出声:“回禀陛下,我大恒武勋,皆是随陛下南征北战而起,年龄大都正值壮年,子女的年龄,也都不大,正是需读书明理之年纪。”
“但各家武勋将帅,大都坐镇一地,或统兵在外,家中子弟难得管束。”
“假以时日,恐纨绔子弟遍地,倚仗父辈威风,惹是生非,肆意妄为……”
“但若严加管束,好生培养……”
“臣以为,陛下此意,为上上之策。”
天子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二娃子:“你呢,怎么看?”
“臣以为可。”
徐枫点了点头:“前明武勋糜烂之教训,尚历历在目,不可不为此预防。”
“行。”
天子点了点头:“明日早朝,你们两个拟个章程递上来,在朝堂之上议一下。”
“臣遵旨。”
两位国公再拜,随即在天子的示意下,告退而去。
……
“咱还以为陛下都忘记了此事,没想到,这一次又提了出来。”
行走之间,徐枫率先出声。
“哦?”
赵武诧异:“陛下以前还提过此事?”
“几年前吧,那时候,咱还在当三边总督。”
二娃子有些恍惚,他还清楚记得,当时是他第一次与修哥争吵,而争吵的源头,就是不想让修哥再那般愚忠……
眨眼几年,什么都变了……
“此策着实可以。”
赵武点了点头:“京军事物繁忙,家里那几个混小子那叫一个无法无天,府里的那些人,也管不住,再这样下去,迟早得闯大祸。”
说到这,赵武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看向了徐枫,没好气的道:“你家那大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跑我家来找我家二小子玩,把老子的书房都给烧了!”
听到这话,徐枫亦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些年领着各个要职,家里事,他还真没精力去管!
得亏几个小子都还不大,不然的话,光是擦屁股,他估计都得头大。
思绪流转,徐枫突然摇了摇头:“陛下此举,定有深意。”
赵武脸上笑容消失,两人对视一眼,一切皆是了然。
显而易见,改革已经进程过半,接下来,就是回归正常秩序了。
正常秩序的阻碍,首当其中,自然就是各地藩镇。
坐镇一地,军政尽掌,这般权利,享受过,又有谁能心甘情愿的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