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请求陛下开内库,许审查官员入内库核对账册。”
“可。”
“朕等下吩咐下去,你们要去核对,直接去即可。”
“没事了?”
天子看向来宗道,随口一问之后,当看到来宗道犹豫纠结的神色,天子眉头一皱:“有事就说,扭扭捏捏的像个什么样!”
来宗道还有些纠结,犹豫一会,最终才艰难从袖中拿出一册奏本,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天子面色。
天子接过奏本,看到奏本上那已经过去数天的时间,顿时眉头一皱,瞥了一眼恭敬伫立在面前的来宗道,天子缓缓翻开奏本,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顿时就让天子眼中寒光骤现!
许久,天子才缓缓合上奏本,看向明显忐忑不安的来宗道,摆了摆手。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来宗道诧异,但如此结果,倒也让他大松了一口气,朝天子一拜,随即告退而出。
走出大殿,来宗道却是骤然停下步子。
这封奏本,天子如此态度,他尚能理解,但,那坊间愚昧之言……
他可是知道的,天子一向对锦衣卫要求堪称严苛,若是往常,如此大事,锦衣卫都没报上来,天子定然雷霆大怒,可这一次……
“难道天子已经知道了?”
但很快,来宗道便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天子要是知道了的话,也不会说出让锦衣卫去查这番话……
思绪流转之间,来宗道瞳孔却是骤然一缩。
放眼天下,何人敢诋毁圣人一脉?
南明?
他们敢嘛?
他们不敢,也不绝不会!
蒙古?
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来宗道缓缓转身,看向眼前这乾清宫,这一座巍峨殿宇,在这一刻,俨然如一尊张开了血盆大口的远古巨兽一般,来宗道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天子……到底要做什么!
此刻,来宗道竟有些不敢想!
……
乾清宫中,天子依旧紧握着这一封奏本。
一封谏言立储之奏本!
显而易见,只是一个小人物所奏,是有所图谋,或真的忠心体国,俨然不在天子的考虑范围之中。
天子此刻,却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纵观青史,历朝历代,雄才伟略的君主,对第二代的君主的期望,大都是一个仁字。
打天下,定天下,就需要实施苛政,或者说,暴政!
乾纲独断,总览大权,将天下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奋勇前行。
故而,某种意义上,在雄才伟略的君主之下,无论是臣,亦或者民,都是被极度压迫的状态。
这种压迫,以开国君主的威望以及能力,显然可以持续,但至第二代君主,能做到的,显然很少很少。
到了第二代君主的手中,绝大多数时候,就需要实施仁政,施仁政于民,恢复民力,民生。
施仁政于臣,则是慢慢的分蛋糕,以安抚被第一代君主压迫得苦不堪言的臣子,士绅,以此收拢人心,如此,第二代君主,才能坐得稳位子,握得稳权利。
正常而言,大恒,自然亦是如此。
他这位开国天子,乱世用重典,改天换地,压得群臣皆是喘不过气来,而未来,他也必然南征北战,如此,也必然极大的消耗民力!
如此的话,大恒下一代君主,必然要如历史上的那些君主一样,行仁政,施恩天下。
这也是这封奏本出现的必然。
在他的压迫下,群臣喘不过气来,也无力反抗,他们,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大恒天子身上,从根源上解决,在自己统治之下,他们的恶劣生存环境。
现在皇子们普遍才一两岁,便有人冒头,不用想都知道,等皇子稍大,那各路牛鬼蛇神,那必然都会冒出来。
他一点都不怀疑,他的几位皇子,哪怕再不堪用,再懦弱,再无人君之样,只要表现出仁之一字,就绝对会赢的群臣的拥护。
哪怕是条狗,只要懂得将骨头分下去,他,也能当个被文人吹捧的天子!
天子嗤笑一声,随手将这一封奏本,丢进了一旁火盆之中。
自古以来,仁之一字,从来都是有着完全不同的两个解释。
被无数文人吹捧的仁,从来不是宽带天下百姓,让天下百姓有衣穿,有饭吃的仁,而是宽待,乃至放纵官员士绅的仁,才是文人士绅吹捧的仁,吹捧的千古盛世!
至于底层百姓是否被仁待……
与官老爷有何关?
天子不喜,天子很不喜这个仁字。
每当官员吹捧他,他就知道,要么,官员们是被他杀怕了,是被逼无奈,要么,他就是做了让官员欢喜,让官员们称心如意的事。
这个时候,或许就是他该反思的时候了。
仁之一字太虚!
天子喜欢苛!
只有行苛政,以苛待官,才能施仁于民!
施仁于官,那就是施苛于民!
他走到现在,靠的,从来就不是文人士绅,是一个个从底层挣扎的百姓,披上战甲,拿起战刀,在他的意志下南征北战,用无数的枯骨,铸就了他一言九鼎的至尊宝座!
“储君……”
天子轻喃……
他让群臣失望了这么多次,这一次,他又怎么会让群臣称心如意!
两代的苛政,是必然之事!
谁也挡不住!
……
第四百九十九章 自古未有之权利
啪啪啪……
账册库房一侧的偏殿之中,一排排桌子整齐摆放,桌面上是堆积的账册,其后,则是一名名身着官袍的官吏拨弄着算盘,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几近日夜不休的在这偏殿之中响彻着。
一名名官吏穿梭其中,一个个汇总的结果,亦是送至了户部尚书刘起元的桌案之上。
按照朝廷定下的审查队伍,负责者,本是户部左侍郎,可自审查开始后,户部尚书刘起元,几乎是从未离开过这座偏殿,甚至,连户部的公务,都被他搬至此殿处理。
“大人,您已经两天没有歇息了,”
有官员行至刘起元桌案之前,忍不住劝诫道。
“无妨!”
刘起元紧紧盯着眼前的账册,眼中却是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大人,这边有部分账册结果对不上……”
又有官员走上前汇报。
刘起元还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似乎,这位来主管审查的户部尚书,内阁次辅,心思,俨然不在这次审查之上。
而事实上,亦是如此,刘起元的注意力,早已经不在这审查之上,而是在这一本本账册,一条条支出收入背后的意义之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也不知何时,刘起元才似乎从这些堆积的账册之中清醒过来,靠在椅背之上,眼中光芒闪烁,喃喃自语出声。
他从未低估过钱庄商行对大恒的作用,但,直到这些天,通过这些详细到极点的账册,他似乎,才真正窥得这个庞然大物的真正面目,似乎,也能隐隐窥得,当今这位天子,那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
若说那驻守在天下各地的一支支战无不胜之军队,是一张明面上笼罩天下,镇压的天下的大网。
这覆盖大恒天下的钱庄商行,就是另外一张笼罩天下的大网!
这张网,在刘起元看来,甚至,都比那百万百战大军,都要恐怖得多!
在如今的大恒,在当今天子的禁令之下,整个大恒天下,钱庄,唯有大恒钱庄一家!
从前那大大小小的钱庄,要么早在大恒钱庄崛起之时,被吞并挤压,要么,就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的旨意之下,消失殆尽。
一座覆盖天下的钱庄,吞吐着整个天下的财富,甚至,连军饷,抚恤,赏银,以及那些边镇的赋税,走的,都是钱庄体系。
钱庄发行的银票,现如今,已然有替代金银的现象!
而根据这些账本来看,大恒钱庄总部,至少有数百人的账房队伍,几乎日夜不休的统筹着整个天下各地分庄的账目变化,并且随时做出干预。
完全可想而知,如此一座完全运转起来,且如此规模的钱庄,其对大恒的影响有多大!
虽一切都在看不到的暗处,但,一旦动起来,那就是石破天惊!
而这,还只是钱庄!
曾几何时,当初的秦公,如今的天子,借着钱庄财富,开设一个个商行,踏入各行各业。
至现如今,曾经在前明之时,已然被地方士绅地主霸占盐,铁,已然被这些商行彻底掌控,而最重要的粮食,根据这些账册统计,大恒境内,粮之一行,昌隆米行,已然占据了三二!
而其他行业,各个商行也多有涉足,整个大恒天下,人们能够接触的任何东西,都在这些商行的触及之中。
透过这张大网,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影响大恒的任何一地,这种影响,甚至远比朝廷的命令,都要强力得多!
朝廷做不到的事,通过这张大网,可以轻轻松松的做到!
如朝廷,要推行高产作物,哪怕费尽心思,但稍有不慎,恐怕就是好事变坏事。
但要通过这张大网,开头推行高产作物,则无比的简单。
只需让各地粮行,高价收购高产作物,在利益的趋势下,百姓们自然会纷纷种植。
如在前明之时,曾让他头痛不已,却根本无力解决的地方士绅豪商操纵市价,压榨百姓,通过这张大网,同样可以轻易解决。
盘踞得再错综复杂的地方士绅豪商,能比得过笼罩天下的这张大网嘛?
显然不可能。
以钱庄吞吐天下财富为中枢,以涉及天下各行各业的商行为触角,天子之令,则决定着这头巨兽的一举一动。
再加之那镇守天下各地的百万大军……
这个天下,何人能够突破这一明一暗的两张大网?
莫说那各地的人心动荡的士绅,就算是那各大军政一体的边镇联合造反,也不可能突破这张大网!
军法司独立军事系统,监督各部,总参部的存在,剥夺了自古以来将领一言而决的权利,钱庄的存在,军饷,抚恤,封赏,皆走钱庄系统,粮草,行商行系统,剥夺了将帅接触钱粮的可能!
如此,莫说如今君威赫赫的这位天子,哪怕一个仓促即位的天子,只要掌握了这属于内廷的钱庄商行,也足以轻而易举的掌握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