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在京军,他还有旧部存在,有一些影响力,但在这以勇卫老营为骨干组建的亲军之中,他卢象升,还真没一丝一毫的影响力。
勇卫老营兵将,皆是随秦公而起,每一个兵将,都与当朝众多勋贵,与秦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虽也是武勋,但明显,因他当初对武勋谋划的纠结,其他武勋,乃至如今的亲军兵将,明显,对他亦是颇有戒备之心。
名义上他为亲军都指挥使,但事实上,他的职权威严,只是单纯因为他是秦公任命的亲军都指挥使。
脱开这最基本的一点,他卢象升,就是了然一身,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存在,自然也影响左右不了任何局势。
唯一的作用,或许就是让天家安心一些。
纵使未来局势不可挽回,他卢象升能做的,也就只是当个看客,看着风云变幻,局势轮不到纠结,也轮不到他来左右!
这种骤然的落差,带来的心里反差,无疑让人不是滋味。
但隐约之间,却又有些释然。
至少,也无需他这个士大夫,来给这大明朝最后一击了!
……
京城的局势诡异且压抑,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而在草原,暴风雨,却已然袭来!
靖武二年五月,耗费数年时间,借助着大明后金都无力干预的这个天赐良机,已然统合漠北草原的林丹汗,于察汉浩特祭天,表明统一蒙古,恢复成吉思汗之荣光意志。
征召漠北各部十数万铁骑,号三十万拉弦之士,势要踏平漠南,重新一统蒙古,建立属于他林丹汗的不世功业!
此消息一出,整个草原,亦是彻底被浓浓的战争阴云所笼罩,消息紧急传出后,大明边疆数镇,亦立马进入了彻彻底底的戒严战备之中。
而在辽东,当林丹汗挥师漠南的消息传来,后金,辽镇,驻守各地的兵将,亦是极其迅速的动员起来,如此,连带着山海镇,以及登来镇,都为此而戒备。
“漠南蒙古没那么脆弱,我等也没必要急着出兵,待到漠南蒙古快要撑不住了,自然会派人来向我等求援,到那时候,再待价而沽,获取最大的利益。”
“况且,大明也不会坐视蒙古统一的,真到漠南蒙古撑不住了,恐怕会直接出兵干预。”
袁崇焕握着手中源自草原的情报,冷静的分析着。
“况且,就算那秦国公有这个决心,但眼下,大明京城那个局势,他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代善颇有些幸灾乐祸:“不得不说,大明那些个文人,还是有些作用的。”
“那秦国公费尽心思稳住的局面,被他们一通搅合,弄得火烧眉头,现在不管是对咱们,还是对草原,他秦国公,恐怕都只能干看着。”
“他秦国公要敢离开京城,那必定就是后院起火!”
“说起来,本汗倒真的是有些可怜那秦国公,呕心沥血为了大明,却被那些人不停背后捅着刀子。”
听着这话,袁崇焕亦是默然无语,本身就是士大夫,更是在大明官场混迹多年,他自然比代善看得更加清楚。
现在已经不是那秦国公可不可怜的问题,也不是那秦国公焦头烂额的问题,而是,太后及朝臣,是在一步步逼着那秦国公造反!
世间不乏忠臣,也不乏手握重权的忠臣,但在皇权都已表露如此赤裸裸的杀意的情况下,再忠,恐怕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身前身后事了。
若无反抗能力,那自然是引颈待戮,但……那秦国公,显然不是,更别说,那秦国公,又非一人,他手下那么多将领统帅,何人会愿意坐以待毙!
再持续下去,大明,恐怕就要完了!
思绪至此,袁崇焕亦是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数百载煌煌大明啊!
但不管如何,对他辽镇,这显然是件好事……
目光微闪烁,袁崇焕缓缓转身,目光定格在那舆图之上:“大汗说得对,不管是大明,还是他秦国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没精力理会咱们。”
“借此机会,咱们可好好谋划谋划漠南蒙古。有机会话,也给再给那秦国公添点乱!”
“只要拿下漠南蒙古,哪怕与林丹汗共享联盟,咱们这局,也就盘活了!”
“对。”
代善亦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但一想到以后还要和林丹汗联盟,代善就不禁想到当初他费劲心思联络拉拢林丹汗,最终却让林丹汗给坐山观虎斗了。
想到这,代善就不禁感到牙疼,那天杀的林丹汗,堂堂蒙古大汗,怎么能这么无耻!
……
第三百五十六章 京城朝议
相此大明之外风起云涌,林丹汗出兵漠南的消息,在如今的京城,却未曾引起太大风波。
谁都看得出来,若是蒙古草原统一的恐怖后果,但,相比较未来的恐怖,近在眼前的困阻,显然更让人关心。
如今太后一党,自是以孙传庭与李邦华为首,而李邦华与孙传庭,自那一天过后,便近乎消沉,除了依旧兢兢业业处理政事外,近一月时间,甚至,都没有进入皇宫一次。
这样一来,带来的后果,自是愈发难以预测。
在以往,好歹还有些两位阁老的威望压制,无论是太后,亦或者居心叵测者,皆有所忌惮。
如今,两位阁老近乎退场,自然不乏居心叵测者迎合而上。
本就汹涌的暗流,亦是愈发的混乱,朝野的压抑,亦是愈发明显,暴风雨来临的气息,亦是愈发的清晰。
在皇极殿,又一次日常朝议举行。
不知从何时起,这朝堂之上,做决策的,俨然已经不是辅国理政的秦国公。
百官上奏,太后决断,阁臣商议,李修及一众武勋,就如木头人一般,坐看着朝议进行。
不过如今,这种局面,显然又发生了变化,以往,凡事尽心尽力为太后打着圆场的孙传庭与李邦华两位阁臣,已然退变成了应声筒。
再也没了以往那般意气风发,阁臣之威尽显的模样。
李修所立之位,也早已从之前的百官之首,退之武勋之首位,神色不悲不喜,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而他身后的一众武勋,也是有样学样,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就好似这朝堂,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朝堂之上,不知不觉中,也明显多了不少新面孔,大都是从江南升调而来,其身份为何,亦是无比之清晰。
而如今朝堂上,跳得最欢的,也就是他们,尤其是在李邦华与孙传庭两位阁老明显沉默后,这些离开朝廷中枢已久的东林党人,更是彻底蹦哒起来。
在文武双方大都沉默的情况下,这群东林党人的蹦哒,无疑是极为刺眼。
“启禀陛下,太后,自先帝在位之时,内阁阁臣就未曾增补,如今国事艰难,臣以为,当挑选贤能之臣,增补阁臣……”
喧嚣之间,有朝臣出列,启奏的声音,亦是清晰传入殿中文武百官耳中。
很快,便有不少朝臣站出,纷纷附和。
但更多的朝臣,却还是稳稳的立在朝堂,不曾言语半句。
“秦公以为如何?”
这时,周太后却是少有的看向李修问道。
“太后英明,请太后圣裁。”
李修拱了拱手,客套两句,便没再多言半句。
此刻的他,倒是饶有兴趣的看向那出言上奏增补阁臣的新晋礼部尚书。
倒也不是因为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也不是因为啥提议增补阁臣,李修只是单纯的对这个人,颇有兴趣。
此人乃是东林魁首钱谦益,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道德标杆,文人模范。
自他将目光挪转至东林,此人之名,他就已经无数次听说。
此人亦是无数次拉拢联络,想要步入京城中枢,只不过,都被他一手摁住,如今,却也是让他如愿了!
当然,这些若在以往,李修可还在意几分,如今,这些,已然不值得李修在意,他对此人的印象,自然是历史上那千古名句“水太凉!”
如此正反两面的道德模范,无疑是让人极为不耻。
思及于此,李修却是突然轻笑一声。
他李修,又有何资格,去不耻他人。
若真到那一天,千古之骂名,可比这区区水太凉,要浓墨重彩得多!
李修这一笑,无疑是让本还喧嚣的朝堂,顿时寂静,周太后那到嘴边的话,亦是下意识强行憋住。
本还意气风发的钱谦益,神色亦是骤然凝固,背嵴,已然有些发凉。
周太后眉宇间冷色一闪而逝,葱指紧握发白,手背青筋暴露。
朝堂嗤笑,百官噤声,这视她为何物,视天子皇权为何物!
“秦公为何发笑,可是本官说得有何不对?”
这寂静之间,钱谦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朝李修拱了拱手问道。
“无事……”
李修摆了摆手,吐出两字,便再次沉默。
这般敷衍之态,更是让朝堂气氛诡异到极点,周太后已然有些抑制不住怒气,手中丝帕已然无意识撕扯破裂。
而钱谦益,此刻心中亦更是发苦,他是真的一万个不想与这秦公对着干,别人会顾忌他的名声,这杀人如麻的秦公,可不一定!
在江南,他敢肆无忌惮的放着嘴炮,那是因为他与这秦公相隔千里,这秦公,也不太可能因为他钱谦益放了一句嘴炮,就把他这名满天下的文人领袖给宰了。
但现在可不同,他费劲心思攀附至太后,太后又费劲心思将他从江南弄到朝堂,可不是让他来当缩头乌龟的,是要他与这秦公对着干的!
这个时候,他要是怂了,那无数视他为楷模的江南文人,这对他寄予厚望的太后,一切的一切……
那后果,钱谦益有些不敢想。
但好在,这一次,钱谦益无需纠结了。
周太后强压怒火,看向了老神自在伫立的几位阁臣,将话题从这一声突兀发笑,再次引回了正题。
“几位阁老以为如何?”
“微臣以为可。”
李邦华拱了拱手,以往最重礼制的他,这一次,连推选阁臣必须的廷推,都未曾言及,短短几个字说完,便再次沉默。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其余几位阁臣,亦是接连附和,言语,同样亦是简短至极。
“既然诸卿皆以为如此,那内阁择日举行廷推,选拔贤能大臣入阁……”
朝议,俨然已经成了周太后的主场,周太后朝政尽掌,似口含天宪,群臣俯首,皇权威严,似是彻底展现。
只不过,眼角余光,每每到那伫立武勋之首的李修,周太后就宛若如鲠在喉,心中之阴郁,亦是又多积累了几分。
李修的感知何其敏锐,那看似隐藏得很好的情绪波动,在他感知之中,无疑是清楚无疑。
瞥了一眼周太后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阴郁,李修心中亦是无言以对。
他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太后为好。
是头发长,见识短?还是鼠目寸光,急功近利?还是彻头彻尾的愚不可及?
看着那不知何时,就一直是满脸苦愁的李邦华与孙传庭两位阁老,李修俨然能够清楚体会到他们两个的心情。
队友太过愚蠢,绝望般的无奈。
对手太过愚蠢,屡屡行出人预料之举,他李修,同样也是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