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年一边给自己点着烟,一边撇嘴,道:“你还有心说别人,瞅瞅你刚才少年得志、宽高自大演的,忒假了点儿”。
“哎!”
徐斯年抽了一口烟,冲着李学武抬了抬下巴问道:“你真是二十岁嘛?我瞅你比我爹还深沉呢”。
李学武为难地看了看徐斯年,犹豫着问道:“那你以后跟我叫叔?”
“去你大爷的吧,哈哈哈~”
逗了这么一句,徐斯年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脸上笑着,眼睛却是打量着李学武,刚才这场戏大家演的都很认真,就是李学武不像回事。
人家周主任都带着“诚意”来了,就等着李学武编一个故事搪塞过去就得了,没想到李学武还来了一出“自污”的戏码。
瞧瞧给人家周主任恶心的,他是来给自己洗脱麻烦的,没想到还给李学武当了一回衬托。
这回好了,他回去不仅得帮李学武立形象,他自己也跟李学武挂上钩了,这件事得帮着李学文处理好,不然还不就是屁股没擦干净嘛。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人被你打了,两个人也被你带走了,出门的时候还打人家的脸,现在又让人家给你擦屁股,何其不要脸也!
徐斯年想的很明白,看得也很清楚,李学武就是欺负人家不敢跟他来硬的,不敢跟他来真的。
你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嘛,那好,我就给你来一出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用我的年轻气盛,换你一个气急败坏、无可奈何。
合着你在这查了,总不能一甩干净,回去就说李学文脱岗了,直接开除了事。
你总得说说他弟弟是多么的不是人,多么的蛮横不讲理吧,不然怎么能显示你啥也没带回去的无可奈何呢?
那你要是说了他弟弟的蛮横,还不得使劲说一说,让大家都知道,谁要是敢把他惹急眼了,那他这个小年轻的脾气敢抄人老家?
哎!这么说完,你说大家是不是都得想一想,老周辛苦了,遇见这样的茬子还能全身而退,也是难得了。
反过来说,那李学文的事……啊?……大家是不是都得想一想自己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啥的,是吧。
正治嘛,人家都退避锋芒了,躲到监所里面自省改过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嘛,就全当李学文同志负荆请罪,自我惩罚了嘛。
这么轻描淡写的处理,任是谁也说不出个不对来嘛。
你要是不服,可以去一监所里看看嘛!
反正周主任是看过的,生活的环境是那个惨呦。
形容嘛,周主任还是愿意背这个锅的,虽然没真去看过的,但渣滓洞里的日子他还是了解过的。
无论如何,李学武都把勺子扣在他头上了,甩不掉,只能捏着鼻子处理掉呗。
他无非就两个选择,除了这么做,另一个是硬顶着李学武,上报,闹大了,找到李学文,找到吴淑萍,严肃处理。
再找到打人的司机和秘书,严肃处理。
然后呢?
李学武屁事没有,以后且等着他的报复吧。
你当他傻啊,他也是干活的,他才不当这个傻骆驼呢。
所以徐斯年把这位周主任来也看的明白了,去也看得明白了,根本就没着急,配合着李学武把戏演了。
要说最坳头的当属这位周主任了,他是拿着剧本来的,但人家这边根本不照着那个演。
出门的时候气呼呼,无非就是气李学武给他找麻烦,跟没找着李学文和打人者没什么关系,打的又不是他。
这会儿徐斯年抽了一口烟,笑眯眯地看着李学武问道:“听说了嘛,咱们厂也来工作组了”。
“嗯,看见车了”
李学武点了点头,问道:“什么情况?”
“上面下来的,说是咱们厂最近的事情比较多,呵~”
徐斯年冷笑了一声,随后道:“来了一个副主任带队,整理整顿咱们厂的正治秩序,领导咱们厂开展大学习、大讨论的工作”。
“那不挺好的嘛”
李学武歪了歪嘴,抽了一口烟,耷拉着眼皮整理着面前的文件,嘴里说道:“你不会觉得咱们厂这项工作搞的好吧?”
徐斯年听见李学武的话沉默了一下,抽了几口烟,这才继续道:“嗯,什么事情都得分开看是吧?”
说完他自己也是皱起了眉头,道:“但这件事还是不大对头,至少杀了厂长一个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用错词了吧~”
李学武瞟了徐斯年一眼,哼声道:“这不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嘛”。
“不,不太一样”
徐斯年也是苦笑着说道:“他的神情不像是故意做作的,是不是我还能分的清,是真的意外”。
“是意外来的时间啊,还是来的人啊?”
李学武抬起头看了对面的办公楼一眼,随后转回头看向徐斯年说道:“还是说他想等的人没有来,没把他要的带来啊”。
徐斯年抿了抿嘴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低沉着声音说道:“这件事还是比较复杂的,他也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既然问题厂里解决不了,还是交给能解决的人来处理为好”。
“复杂嘛?”
李学武阴沉着脸色看了看徐斯年,停顿几秒,随后不屑地低头继续整理着文件,道:“宁予外人,不予家奴是吧”。
“你想歪了”
徐斯年抽了一口烟,使劲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解释道:“咱们厂自己的力量终究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将问题解决掉,最主要的资金问题还是需要上面的支持”。
“嗯,你说的对”
李学武拧开手里的钢笔,低着头看着文件,嘴里问道:“那现在的这种状况是因为什么引起的呢?是早就有的财政压力,还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说完拿着笔在文件上写着什么,嘴里又是继续道:“他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吧,只是玩微操嘛,没控制好罢了”。
这话说的徐斯年也是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解释。
李学武这人说话时损了点儿,但该说的道理还是一针见血的。
说白了,杨厂长这一次没得到应该得到的支持,真是没操控好。
他太过于依赖上面的话,也太信任上面的人了。
这一次的被动,并不是第一次了,徐斯年自己也知道,依着杨厂长的脾气,未来还有很多次。
李学武见徐斯年不说话,将手里的文件审阅完,这才继续说道:“他既没有老蒋的雄才大略,也没有人家的千军万马,玩特么什么微操啊~”
“那要是你呢?”
徐斯年抬眼望向李学武,表情凝滞地问道:“若是你在他的那个位置,你又当如何?”
“我?呵呵~”
李学武轻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徐斯年没有得到李学武的回答,但他已经看见了李学武的回答。
而且就李学武现在的这个表情,比他说话了,回答了,都要来的不屑和嚣张。
当然了,也不能说徐斯年就相信李学武有什么雄才大略,能指挥千军万马,或者轻松摆平轧钢厂的烂摊子。
只能说他相信李学武的性格,相信他坚毅果决的心。
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换了一个人坐在杨凤山的位置上,是否还能容许李怀德这样的人一次次的挑战他的权威。
别人他不知道,如果是李学武在,那李怀德的坟头草都能喂牛了。
“处长,小刘送上来的饭”
于德才端着三个饭盒走了进来,见着徐斯年还在,便提醒了一句。
“放那吧,我一会儿吃”
李学武头也没抬,给于德才回了一句,便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徐斯年抽了最后一口烟,看着李学武问道:“中午饭都没吃呢?”
“去考试了”
李学武抬起头,将烟灰缸上的香烟捡了,也是抽了最后一口,随后按在了烟灰缸里。
“你还不知道我的,破哔事一大堆,今天是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
“哼哼~”
说完这个,李学武也是无奈地哼了两声,道:“我也是真特么没辙了,一学期过去了,我不认识老师,老师也没见过我,这大学上的牛哔~”
“呵呵呵~”
徐斯年站起身,笑了笑,说道:“得了,不耽误你吃饭了”。
见着李学武站起身来送他,便摆了摆手,示意李学武不要客气,先吃饭。
只是走了两步,对着李学武叮嘱道:“工作组刚来,一定会找你们谈话,注意着点语气,配合工作”。
“我特么也不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臭无赖,跟人家我有什么不好好说话的”
李学武翻了翻眼珠子,伸手推了一下徐斯年道:“别自作多情了,我没要送你,我是饿了,得吃饭”。
“呵呵呵~”
徐斯年跟李学武闹着笑话,对于李学武的闹也没有在意。
只是出门的时候回头见着李学武摆手示意于德才送自己,便知道这人是一点儿礼都不会亏的。
于德才送了徐斯年回来,走到李学武办公室回道:“徐主任可真够义气的,足足在这拖了那位周主任一上午,愣是没让他见着旁人”。
李学武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拿着筷子示意了一下饭盒问道:“今天食堂的菜这么硬?”
“这我可不知道”
于德才正在给李学武的茶杯里续热水,转头瞥了一眼,好家伙,两个饭盒里全都是硬菜啊。
甭问了,准是招待所给开的小灶啊,满轧钢厂打听去,谁有这个条件。
除了副厂级以上的领导干部,也就他们处长能在招待所有这份牌面了。
端着茶杯放在了李学武的手边,看着饭盒里的四喜丸子、溜肉段、老醋花生,炝拌土豆丝,他想着自己啥时候也能混上四个菜啊。
李学武摆了摆手,对着于德才问道:“坐下,吃点”。
“我吃过了”
于德才连连摆手,客气着李学武手里的馒头。
李学武却是拉着他坐在了一边,往于德才手里塞了一个馒头。
“你当我是大肚汉啊,这么多还不得浪费了?吃过了也再吃点”
说着话又去茶柜那边给于德才找了一双筷子。
于德才不好意思地要站起来,却又是被李学武摆手示意坐下。
待将筷子递给了于德才,李学武坐在了一边,将菜往两人中间挪了点。
“跟你说个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