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爷。”钱琨微笑着看着这个老人。
“嘿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除了当兵的，哪有坐个火车还要这么板板整整。”这个老大爷笑吟吟的说：“我当年也是当兵的，还打过印度人呢。”
“您是说62年那次？”
“对，对，就是那次。”这个老大爷笑呵呵的解开了外衣领子，露出里面穿着的草绿色衬衣。“你看，这是我退伍那年发的，我一直都穿着。”
钱琨注意到，这个老大爷穿着的是老款的陆军内衣，布料似乎还是棉布的，而且早就已经洗的有些褪色了。
“孩子啊，你多大了？”老大爷注意到了钱琨年轻的面庞，问道。
“我22岁，军校毕业。”
“这是要到军营了？”
“是。”
“军校毕业，那一年后就得是副连长了吧？”老大爷笑眯眯的看着钱琨。
“嘿嘿，不知道呢。”钱琨笑了笑。
“好啊，看到你们这么年轻有为的孩子都参军来保家卫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啊。”这个老大爷朝钱琨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吓得钱琨赶紧回礼。
“嘿嘿，没事。”老大爷看到钱琨那有些手无举措的样子，笑呵呵的说：“我退伍的时候，新来的连长比我还小五岁嘞，但是咱是兵，就得敬礼——这个礼也不是光敬给你的，而是敬给那些和你一样的小伙子们的，你们这么年轻就来当兵保家卫国，不孬！咱中国有你们这样的好小伙子，就永远不会被别的国家欺负！”
来到军营，度过了最初的不适期后，钱琨也渐渐的习惯了在军营里的生活，毕业第一年，钱琨的军衔是中尉，5连的副连长。
“钱琨啊，出去溜达一会？”正在低头写着报告的钱琨听到五连长战文博的声音，抬起头看到连长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晃了晃：“抽根烟。”
“好嘞。”钱琨放下了报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的有些麻木的身体，跟着五连长一前一后走出了阅览室，在走廊尽头的阳台停了下来，五连长从烟盒里抽出了两根香烟，甩给了钱琨一根。
“五连长，派烟呢？”一个路过的中士看到了战文博和钱琨在抽烟，笑嘻嘻的凑了过来：“连长，给根烟呗？”
“上次五公里越野你都快垫底了，还他娘的好意思要烟？”战文博笑骂着，他是东北人，当兵这么多年，一口大碴子味的普通话还是没有扳过来，反而还把几个本来说得一口标准普通话的战士带得有了东北味。
“那几天不是感冒了嘛，上呼吸道感染，喘不上气。”那个中士依旧是嬉皮笑脸的说。
“那他娘的还抽个什么烟？等你五公里跑第一再说。”战文博摆了摆手：“赶紧他娘的滚蛋。”
打发走了这个中士，战文博转过身似乎是自言自语，也似乎是对钱琨说着：“三连的老兵油子，哎。”
钱琨回过头看着那个中士远去的身影，想了想，没说什么。
“咋样，你来了也半个多月了，还适应吧？”站在阳台上的战文博的心情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默默的看着远处训练场上生龙活虎的战士们，许久，才出神的说。
钱琨吸了一口烟，觉得味道挺特别，低头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香烟，是八块钱的红金龙，心里了有了底——这一看就是五连长自己花钱买的烟，而一般战士们送的烟，至少也要是二十几元一盒的。
“五连长是个可以搭档的老大哥。”钱琨心里对连长有了初步的评价。
“挺适应的，战士们也都很优秀的。”钱琨又下意识的吸了一口烟——对于钱琨来说，这种九块钱一包的烟抽起来还是有点呛人的。
“想家不？”五连长笑呵呵的说。
“不想。”钱琨也是实话实说，毕竟才来军营半个多月，比起在军校时一年只能回家一次来说，这半个月小意思。
“我可是有点想家了。”战文博也不掩饰，默默的说。
钱琨测过头看着身边这个黝黑的东北汉子，其实钱琨知道，五连长年纪大了，家里的老人也希望他能回老家陪在老人和媳妇身边——五连长的孩子也要上学了，家里只有媳妇一个人，又照顾孩子又照顾老人，的确太辛苦了——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比起别人加的团员，五连长一定也不希望再让家人受这分离之苦了；所以五连长一早就提出了转业报告——但是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军营就像是另一个家一样，让他们脱下军装，离开军营，何尝不是另一种分离之苦？
“五连的这帮兔崽子，一个个傲得很。”战文博不知道钱琨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的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咱们五连，以前是全团垫底的连队，上一任连长来了后，带动着咱们连无论什么事，就都要争个第一，当时咱们团七连是老大，六连是老二，咱们连呢，啥啥都是垫底，老连长领着咱们一个个连的毙，演习，拉练，比赛，都争第一，大家玩命的训练，老连长更是辛苦，最后年度大考核，咱们五连拿了个第一，后来，新兵来，老兵走，五连的这股子争第一的劲头一直没松懈。”
钱琨点了点头，这一个月以来，他也感觉到五连从战士到军官，从上到下都贯彻着一个词，就是较真，什么事情都要较真，别人跑五公里，五连就要负重五公里；别的连队快速登车15秒，五连就要压缩到10秒。
“当年我刚来五连的时候，大半个月的时间，老连长都没怎么搭理我，我也跟个小媳妇似得唯唯诺诺，后来老连长对我说，他这一个月都在观察我，看看我够不够在五连待着的格，结果是，我够格——钱琨，这几周以来，我也在观察着你，你小子不错，哪个方面都不错，但是，要想让这帮小兔崽子服你，还缺一个考验。”
“考验？”钱琨有些迷茫的看着战文博。
“对，考验——你得让大家信服，军营里，想让大家信服，你就要拿得出真本事，尤其是咱们这种军校毕业的军官，突然来到军营里，你起码要在个人能力上，要比得过其他人，甚至比得过我，才可以。”战文博看着钱琨，一字一顿的说。“我相信我没看走眼，我也相信，你可以。”
番外 钱琨传（2）
五连长说到做到，几天后在训练场，当大家都完成了常规科目后，五连长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同志们啊，刚才的常规科目大家完成的都不错，不过咱们五连是什么啊？是钢刀连，是咱们团最出类拔萃的连，大家说，这点常规训练对于咱们来说算个啥？”
“算个屁！”战士们异口同声的喊着。
“对，算他个屁！这训练对于咱们五连来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说着，五连长顿了顿，扫了一眼自己前面坐着的这一百多个战士，说：“咱们今天玩个新花样，综合训练——双倍负重五公里，然后跑障碍，最后实弹射击。”
“双倍负重？”钱琨皱了一下眉头，要知道，大家刚刚都是背着七十升背囊跑下来的负重五公里，现在还要双倍负重再来五公里？且不说后面还有障碍，这一轮下来，有几个人还能端得住枪？
“咋样，谁先来？”五连长又扫了一眼战士们。
“我！”、“我来！”五连不亏是钢刀连，这样强度的训练依然没有吓住他们，战士们纷纷举手，反倒是让一直不说话钱琨显得有些畏缩。
“钱琨！”战文博看了看钱琨，也不等他说什么，直接点了钱琨的名字。
“到！”钱琨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咱们让新来的副连长见识一下咱们钢刀连的风格。”五连长一副得意的样子对战士们说：“大家说好不好啊。”
“好！”战士们异口同声的喊着，钱琨注意到，其中有不少战士看着自己的眼神中还待着一丝轻蔑，显然，大家似乎都看不起自己这个军校毕业的，甚至年纪还没很多战士大的副连长。
“来，谁来和咱们副连长比一下？”战文博扫了一眼围坐周围的战士，从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战士中点了一个人。
“李敬忠！”
“到！”一个国字脸的战士飞快的立正站好，钱琨注意到，这个战士的领章是四级士官长，是一个服役至少十年以上的老兵。
“卧草，连长居然点了一班长……”、“这不是要让副连长丢人嘛？”、“班长年年比武都拿第一，副连长这回完了……”战士们瞬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而李敬忠也一点都不含糊，在队友的帮助下前后各背负了一个70升的行军背囊，又背上了一支95步枪。“报告连长，五连三排一班班长李敬忠，准备完毕！”
“好！”五连长回过头看了一眼钱琨，眼神中满是期待，而这个时候，钱琨也在队友的帮助下穿戴好了背囊，看到连长的眼神，他坚定的点了点头：“报告连长，五连副连长钱琨，准备完毕！”
“好，听我口令，五公里负重接障碍，开始！”
一声令下，钱琨和李敬忠都如同离弦的箭一样飞快的开始绕训练场的跑道跑了起来，而五连的战士们也开始在周围喊着加油，这声音也引起了其他连队的注意，不少别的连的战士也凑了过来。
“这班长和副连长在玩啥啊？”
“他俩要比赛，五公里负重，加障碍，然后射击。”
“嘿，你们五连真是出疯子，这背着两个背囊跑五公里，还加上障碍，然后还射击？你们五连这是要训练特种部队啊？”
而此时的钱琨和李敬忠完全听不到战友们的议论，偌大的训练场，他和李敬忠才跑了不到一公里，虽然这对钱琨而言不算什么，但是他还是担心——接下来的400米障碍才是最难的，翻上翻下，最消耗体力，在体力消耗殆尽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在射击上取得好成绩？
而且李敬忠的体能非常好，平时的五公里，他都是跑在最前面，如果自己在五公里的项目落后了，必然导致在李敬忠更熟悉的400米障碍上会落后更多，想到这里，钱琨咬了咬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至少要在五公里抢下时间。”钱琨开始了加速——虽然他知道，长跑最忌讳一开始就加速，但是为了给后面抢出一些时间，钱琨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一班长，你被副连长落下了！”、“一班长加油啊！”远处的战士们看到钱琨突然开始了加速，分分钟将一班长甩开了几十米，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朝班长喊着。
而李敬忠头也没回，见到钱琨加速了，他也开始加速，很快，两个人中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而钱琨也听到了后面追上来的脚步声，心一横，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这副连长和一班长是在用短跑的方式跑长跑啊。”一个中士皱了皱眉毛：“负重五公里哪有这么跑的，这么跑最多坚持两公里，人就受不了了。”
“三班长，一班长不会有事吧？”一个小战士有点担心的问。
“一班长能有事？”三班长白眼一翻：“一班长别说五公里，就算十五公里也没事，但是这么快的跑五公里，估计也有点够呛——我更担心咱们副连长，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这样跑五公里，可够呛啊。”
似乎是为了证明三班长的话，远处钱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而一直紧张的看着两个人的五连长眉头也皱了起来，心里暗暗骂道：“李敬忠这个二货，逼得那么紧干什么，自己体能全团第一还不知道吗？”
很快，李敬忠就追上了钱琨，从他身边跑过去的一瞬间，李敬忠测过脸看了一眼钱琨，什么都没说，然后就像一阵风一样掠了过去。
“钱琨，调整呼吸和节奏，跟着前面的人跑。”钱琨对自己说着，努力的让呼吸尽量平稳，双脚也跟着李敬忠的步伐。
这是长跑的秘诀，就是盯紧前面的人，尽量步伐一致，同时调整呼吸，这样就绝对不会被甩开。
1公里，2公里……钱琨看着周围越来越熟悉的景色，默默的估算着距离，而这个时候，跑在前面的李敬忠似乎也慢了下来，很显然，刚才的加速跑也让他有些吃力了。
还有不到两百米了，钱琨猛然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瞬间就超过了李敬忠，他没有回头去看一班长有没有追上来，只是飞快的冲到400米障碍区的准备去，飞快的脱下了沉重的背囊，除去了负担的身体虽然依然疲惫，但是轻快了不少，只是两条腿有点酸疼，不过钱琨也顾不上这个了，一边将步枪甩到身后，一边冲向了障碍区。
而一班长也紧随其后，在钱琨刚准备第一个矮墙的障碍时候，也已经冲进了障碍区。
“副连长厉害啊。”一个上等兵忍不住说：“跟一班长不相上下。”
“可不是咋的。”另一个战士也点了点头：“要是换我，估计现在也才跑完四公里多点。”
攀爬，跳跃，匍匐，钱琨和李敬忠对于这些项目各有优势，一时间两个人几乎并驾齐驱，偶尔钱琨会快半米，但是很快又会落后一班长，终于，两个浑身泥泞的战士都冲到了射击场，几乎同时以蹲姿抓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弹夹，装填到了95式步枪上。
刚才的负重五公里，以及对体力消耗极大的400米障碍，让钱琨握着枪的双手不停地颤抖，下意识的，他测过脸看了一下一班长。
那个坚毅的战士托着枪的手明显比钱琨要稳很多，一班长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啪的一声，开了第一枪。
不能再迟疑了，钱琨放下了枪，仰头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抬起了枪，没有任何停留，也扣动了扳机。
“啪、啪……”一阵枪声之后，钱琨和一班长都站了起来。
“报靶！”五连长看了看眼前这两个气喘吁吁的战士，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负责报靶的战士喊着。
“报告，三号靶43环，四号靶46环。”
钱琨无奈的摇了摇头，三号靶是钱琨的，而这个成绩在钱琨眼里绝对算不上优秀，很显然，刚才的一路长途奔袭让钱琨的射击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虽然有两个十环，但是两个七环还是让钱琨有点无地自容。
相比之下，作为第一个开枪的一班长，一个十环，四个九环，明显笔比钱琨的成绩要好太多了。这更让钱琨觉得辜负了连长的期望。
一身泥泞的钱琨叹了口气，转过朝战友们的方向走了回去，却不想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了一班长那张朴实的脸。
“行啊，连长没看错。”李敬忠憨厚的笑着说：“副连长，厉害！咱们全团像你这样的，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嘞。”
“嗨，比起你差远了。”钱琨摇了摇头。
“我那是熟能生巧。”一班长显然一点也不掩饰，很实在的说：“这片训练场我跑了多少年了，比我老家的土地都熟悉，闭着眼睛我都能跑个来回，而你，可不一样，你来咱们连还不到一个月，就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厉害！”
正说着，两个人已经走了回来，离着大家还有十几米的距离，钱琨就看到战友们齐刷刷的鼓起掌来。
番外 钱琨传（3）
“副连长，厉害啊！”
“副连长，牛逼！”
“副连长，我服了！”
看到战士们的夸赞，钱琨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五连长走了过来，拍了拍钱琨的肩膀，又拍了拍一班长的肩膀，笑着大声说道：“咱们五连，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好样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那，必须的！”、“连长，咱五连全团第一！”、“五连都是好样的……”
听着同志们的欢呼，钱琨知道，自己已经被大家认可了。
在5连的日子过的很快，得到了大家认可的钱琨很快和战士们打成了一片，转眼间，三年的时间过去了，老连长走了，钱琨也成为了连长，带领着已经换过一次血的五连继承着先辈的意志继续站好着自己的岗。
“3！2！1！生日快乐！”
“连长生日快乐！”
在云南的某处不知名的演习场地，钱琨渡过了他的25岁生日，虽然没有铺满奶油的生日蛋糕，但是炊事班的同志还是为钱琨做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土蛋糕”——这当然不是因为蛋糕是用土做的，只是烘焙的手法稍显粗糙，又没有奶油的陪衬，摆在桌子上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由鸡蛋、糖、面粉烘焙的蛋糕坯子，如果按照专业角度来说，这是个很完美的戚风蛋糕。
“连长，刚才许的啥愿啊！”一个战士凑过来问。
“许啥愿？就许的是大家每天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钱琨笑着拍了拍这个今年刚满18岁的孩子的肩膀：“话说回来，你们可够厉害的，哪里找的这么多蜡烛。”
“这是一班长走了几十里路到村子里买的。”一个战士快嘴快舌：“这地方太偏了，连个卖蛋糕的都没有，生日蜡烛那就更没有了，一班长只好买了几根红蜡烛。”
“咱五连干啥都得大气，不然对不起咱的好成绩。”钱琨笑着说：“我看这红蜡烛挺好，还挺喜庆。”
“那是，咱五连……”这个小战士话音还没落，一个通讯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朝钱琨敬了个军礼：“五连长，团部来电。”
钱琨笑着让排长和班长招呼着战士们先吃，自己跟着通讯兵走到通讯车旁，接起了电话。
“是，我是五连连长……什么？怎么会……是，是，请首长放心，五连一定完成任务！”
放下电话，钱琨回过头看着一旁沉浸在欢笑声中吃饭的战友们，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