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玺顿时惊道:“竟是总府所赠?”
李应笑道:“沐公爷还送了一把两石弓呢,也只有我兄弟才能拉开。”
沐家是云南的世袭总兵,是所有云南武官的上司,李玺瞬间变得更加恭敬,拉着王渊的手请他们吃饭。
金罍这才知道有馈赠之事,居然当着李玺的面,提醒王渊说:“你不该收沐总府的东西,今后容易惹人非议。”
王渊从书箱里,拿出沐昆那首送别诗,笑道:“且看。”
金罍扫了一眼,点头说:“那便无虑了。”
平夷卫虽然连自己的卫学都没有,但李玺在山东那边读过书。他站在旁边瞟了一眼,不禁说道:“王相公,沐总府的诗作,能否让我誊抄下来。”
“当然可以。”王渊笑道。
其实,沐昆的那首送别诗,王渊迟早要故意泄露。越早传播出去,今后就越不怕人嚼舌根,毕竟文人结交世袭武臣必须避嫌。
李玺就是个非常好的传播对象,估计最多半年,这首送别诗就能传回昆明。
当晚受到李玺的款待,第二天即走出云南边境。
虽然匪首“镇三山”、“张二麻子”,已经交付有司秋后问斩,但云贵交界的土匪依旧实力强大。离开平夷卫的时候,李玺还专门提醒王渊:“此行须小心,警惕土匪劫道。”
众人小心翼翼过境,结果在同一个地方,又遇到土匪了!
不过这次仅有十多个土匪,也没那么嚣张,只想收点过路费,不打算连人带货一起抢上山。
金罍骑在驴上大声呵斥:“汝等宵小,光天化日,罔顾王法,还不速速退去!”
“哈哈哈哈!”
土匪们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都被金罍给逗乐了。
张鸣远和祝伦这两个金家打手,一人抽出铁棍,一人拔出双刀,随时防备着土匪暴起行凶。
王渊没有动用犀照弓,只取下自己的一石弓,慢吞吞扣上弓弦,爆喝道:“滚!”
“哈哈哈哈!”
土匪们又是一阵大笑。
突然,一个土匪认出王渊的坐骑,惊恐大喊:“是黑山王二!”
“什么黑山王二?”
“就是射死张二哥那个秀才!”
“你不早说!”
“周冲那杀坯也在,他果真投了王二。”
“快跑啊,风紧扯呼!”
“……”
一瞬间,十多个土匪跑得无影无踪,王渊都还没来得及搭箭上弦。
金罍以及金家的书童和打手,直接就被这情形给搞懵了,都愣愣的朝王渊看去。
田秋并未目睹王渊的杀匪过程,之前还有些怀疑李应吹嘘太甚,此刻才真正明白王渊是有多威风。
王渊冷笑着解下弓弦,说道:“继续赶路。”
张鸣远收起铁棍挂在背上,对同伴说:“这位王相公看来是个英雄豪杰啊。”
“若他没有功名在身,定要结交一番。”祝伦收刀回鞘。
有学者认为,镖局出现于晚明时期,这个说法应该是准确的。
中国伟大的古典现实主义爱情小说《金瓶梅》,西门庆家里就开了个“标行”,说明万历年间就已经有镖局存在。
不过嘛,正德年间还未诞生镖局。
金家这两个打手,便是做买卖时的保镖。他们一个出身军户,一个出身土匪,身手都极为了得,才被金万川高薪聘请过来。
常年跟随商队做买卖,张鸣远和祝伦见过很多土匪,自知仅凭名号就能吓退众匪是有多厉害。
这种名声必然越传越邪乎,估计用不了几年,方圆数百里的绿林豪杰,都将知晓黑山王二之大名。
放在江湖上,这叫扬名立万!
张鸣远和祝伦二人,开始打听王相公的事迹,被几个书童说得太花乱坠,暗暗咋舌、震惊不已。
继续行路半日,过了平关之后,山势立即就陡峭起来。
金罍别说骑驴看书,便是行走都艰难。他临时砍了一根竹杖,只翻过两座山岭就累趴下,双脚全是水泡,由张鸣远和祝伦交替背着赶路。
但有些路段没法背行,金罍只能咬牙坚持,接近关索岭时直接累得病倒。
“贵州士子果真不易耶!”金罍躺在病床上感慨。
反正也不急着赶时间,众人也停下来休整。三日之后,待金罍身体好转,这才继续上路前进。
直至来到安顺府境内,路途终于稍微平坦,大部分时候都可以骑驴了。
走走停停,抵达贵阳已经十月下旬。
他们是从南门进入的,刚刚进城不久,便见一骑快马穿城而过,直往次南门那边奔去。
众人皆惊,看那情形,似乎竟是“八百里加急”!
刘瑾死了,凌迟之刑,剐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受刑日期跟乡试重合,如今朝廷正在急令新版乡试名额作废,那是刘公公搞出来的“伪令”。
但消息传到各地时,鹿鸣宴都已经开完,根本就没法作废,明年的会试竞争将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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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084【回家】
王渊回到贵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谢席书和沈复璁。
一个是他的道试座师,一个是他的授业蒙师,考上解元不但要去拜谢,而且还得封一个大红包。
席书非常高兴,不待王渊跪下,就扶他起来说:“若虚果然是神童,哈哈!”
王渊笑道:“多亏几位先生栽培教导。”
沈复璁明显已经成为席书的心腹,此刻坐立言行都非常随意。他捧着茶盏问:“何时启程赴京?”
王渊答道:“等回山寨与家人团聚,逗留几日,便要出发。”
“确实该早些启程,京城气候干燥,南方人可能会水土不服。你到了北京,应在客房置一水桶,便不会动辄流鼻血。”席书说起自己的进京赶考经验。
明代北京的空气质量很差,常有沙尘暴肆虐,甚至辽金时代便已如此。
根据《明实录》记载,在大明朝二百多年当中,有九十五年出现大型沙尘暴。除了农历六月、七月没有沙尘暴,其余月份都曾有过沙尘暴出现:“其山童,其川污,其地沙土扬起,尘埃涨天!”
会试在春季举行,恰好是北京沙尘暴的多发季节!
席书聊了一些进京赴考的注意事项,又问起王渊在昆明的际遇,便拉着王渊和沈复璁去喝小酒。
经沈师爷介绍,王渊才知贵州此时的详情。
魏英被贬到云南当左布政使,现在贵州没有督抚。
郭绅去南京当太仆寺卿之后,新任左布政使叫高崇熙,之前乃是四川右布政使。此人是被刘瑾提拔的,没有其他原因,仅仅因为高崇熙是山西人——刘公公最喜欢提拔陕西老乡,接着便喜欢提拔山西籍官员,其次才轮到四川、云南、贵州这些中榜地区。
历史上,高崇熙仅在贵州任职一年,便调回四川当巡抚平叛。后来被言官弹劾下狱,押解途中遭反贼杀害,朱厚照还亲自为他写了一篇平反祭文。
席书笑着说:“高方伯刚到贵州时,我等皆视其为阉党,不曾想竟是一位干员。他将政事都交给朱参政,自己则全力统筹剿匪,如今已彻底打通从贵阳到播州的驿道。”
看来这位新来的左布政使,已经在贵州打开局面,至少不会被误以为是阉党。
至于朱参政,此君名叫朱玑,由按察副使提拔为左参政。
朱玑乃是王阳明的迷弟,把带在身边的两个儿子,全都送去给王阳明当学生。
一子叫朱光弼,连乡试都懒得去考,毕生致力于传播心学。
一子叫朱光霁,升按察佥事之后不去赴任,认为自己已经尝过做官的滋味,辞官之后也跑去传播心学。而且他为官清廉,回乡之后家徒四壁,还把儿子也培养成心学门徒。
王阳明书信中提到的“朱氏昆仲”便是这二人,王渊跟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同学的爸爸负责贵州政务,王渊如果继续留在贵阳,那也是可以混得很滋润的。至少一半以上的贵州高层,都跟王阳明关系密切,这就是拜对了老师的好处。
拜别席书和沈师爷,王渊又去拜访宋公子,还把金罍也带上。
果然,金罍与宋公子一见如故,直接搬去宋氏族学居住,每天跟宋公子、宋校长(宋炫)吟诗作对。
从贵阳回穿青寨的道路畅通无阻,在新任布政使高崇熙的镇压之下,叛军地盘已经缩到贵州东北角。
但始终无法彻底平乱,苗族叛军还有两三万之众,而官军已经粮草不够了。宋氏土兵守城有余,拉出去打野战必然抓瞎;安氏则陷入三子内斗,安贵荣硬拖着就是不死,拼命扶持长子也无济于事——长子太过残暴,不得人心,安贵荣甚至生出废长立贤的心思。
再次回到穿青寨,王渊发现许多新面孔。
都不用方寨主下山招揽,那些战乱中失去家园的流民,有不少选择跑去投奔穿青寨。寨中人口暴涨到两千多,几乎翻了一番,到处都能见到新开垦的土地。
“二哥,这就是你家?”周冲感到非常诧异,他一直以为王渊是富家子弟。
王渊笑道:“很失望?”
周冲摇头道:“不失望,我对二哥更加敬佩了。”
一个贫苦山民子弟,十五岁就高中解元,还有什么比这更励志的?
“王二郎回来啦?”
“渊哥儿又长高了。”
“王二,你考中举人了没?”
“……”
一路上都有寨民打招呼,而且皆带着敬佩之色。
穿青寨这两年能够兴旺,多亏王渊设计埋伏叛军辎重队,全体寨民都分润到一些财货,还能留足公产借给新人开荒。
至于王渊考中解元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回山寨。
那得云南兼贵州提学使,向贵州学政部门发公文,一路上山高路远,鬼知道在哪儿头疼脑热耽搁下来。
父母兄长皆不在家,只有嫂嫂抱着侄儿,还带着五岁的妹妹王微。
“嫂嫂,阿妹!”王渊笑着喊道。
王方氏惊喜的站起来:“二郎回来啦,这位是你的同窗?”
王渊介绍说:“他叫周冲,是我在路上收的随从。周冲,这是我嫂嫂,这是我妹妹。”
周冲连忙上前拜见。
王方氏颇为惊讶,没想到王家也有奴仆了,连忙回房拿了些铜钱,递给周冲当做见面礼。
“二哥。”王微怯生生喊道。
由于王渊常年在外求学,小妹跟他不是很亲。幸亏今年春节,王渊带了些玩具和好吃的回去,才让小妹把他牢牢记住,否则都快忘了二哥长啥模样。
王渊把小妹抱起来:“我过年教你认的字,现在还记得吗?”
王微点头说:“嗯,记得,一二三……八九十,还有我自己的名字。”
“真聪明。”王渊朝周冲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