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464节

 ……

 王阳明的儿子叫王正聪,但委实不怎么聪明,甚至还显得几分木讷。

 幸好,王正聪虽然连秀才都考不上,但性格非常老实敦厚。他娶了同乡进士之女李氏,每天服侍于父亲左右,就连倒尿壶都亲力亲为,是绍兴府公认的大孝子。

 “老爷,太师来了。”管家王祥说道。

 王阳明如今疾病缠身,不但肺病经常发作,还伴有一大堆老年病。他刚想说话,就觉喉咙里有痰,忍不住咳嗽两声清嗓子。

 王正聪立即把旁边的痰盂拿来,而且端到父亲胸前位置。

 王阳明把一口痰吐出,说道:“扶我起来。”

 王正聪放下痰盂,搀扶着父亲站起来,妻子李氏也过来帮忙。

 王阳明虽只晚年得一子一女,且女儿随夫去了陕西做官。但他的孙子孙女却有好几个,长孙王承儒已经十岁了,脑子还算比较聪明,至少考一个秀才是没问题的。

 一家三代往外走,在中庭与王渊一家撞见。

 王渊直接跪下磕头:“学生王渊,拜见恩师!”

 妻妾儿女们跟着下跪,齐声皆呼“阳明公”。只有宋灵儿的称呼跟王渊一致:“学生宋灵儿,拜见恩师。”

 “好,好,都起来!”王阳明老怀大慰,高兴之余又吐了一口浊痰。

 两家人互相介绍,认人就认了好一阵,李氏张罗着摆出零食点心,王正聪却扶着父亲全程憨笑。

 王渊心中揣测,很可能是王阳明年轻时服汞治病,导致生下来的儿子脑筋出了问题。

 当然,王正聪也不算傻子,就是记忆力比较差,而且反应也有些迟钝。

 中午一起吃饭,下午王阳明把王渊单独叫去书房。

 “二郎受封天竺王了?”王阳明问道。

 王渊说道:“为了皇帝安心,为了变法延续,学生必须远走海外。”

 王阳明一声叹息:“唉,为难你了。”

 王渊笑道:“天竺之地,虽然邦国林立,但只要统一,比大明两京十五省还大呢。”

 什么叫天竺之地?

 就是天竺王打下来的领地!

 别说什么巴基斯坦、尼泊尔、孟加拉,就连阿富汗都在莫卧儿帝国统治之下,王渊将来干翻莫卧儿的时候,自然要把阿富汗也顺势拿下,国土直接跟波斯帝国接壤。

 王阳明说道:“语言文字不通,恐怕难以治理。”

 王渊说道:“总要让那里的人说汉话、写汉字的,无非流点血而已。”

 王阳明说:“此非王道。”

 王渊笑道:“武王伐纣,也是流过血的,纣王可不会听从教化。”

 王阳明道:“当王道、霸道兼为之。”

 “弟子明白。”王渊说道。

 王阳明突然咳嗽两声,随即失笑:“是我多话了。你宰执大明二十载,自然懂得治理国家,我跟你说这些纯属班门弄斧。”

 王渊笑着说:“恩师的训诫,终归是没有错的。”

 “哈哈哈哈,你呀,还是那般滑头……咳咳咳!”王阳明开心大笑,继而连声咳嗽,又是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吐出来。

 王渊扶着王阳明,手抚其背帮他顺气:“先生莫要激动。”

 王阳明清了清嗓子:“老毛病了,不碍事的。这些年改革变法,你做得很好。便是我来做首辅,也肯定比不上你。或者说,自商鞅之后,历朝变法者皆不及你。”

 “先生谬赞了。”王渊说道。

 王阳明又说:“你丁忧期间的两部书稿,我已经拜读过一部分。内容虽包罗万象,却直指天下之根本,比我那套心学道理要强得多。”

 王渊笑道:“不敢跟先生相比。”

 王阳明摆手:“心学有大弊端,非大毅力、大智慧者,根本无法做到知行合一。心学不泛滥尚可,如今已泛滥开来,滥竽充数者众矣。其中有多少假道学,其中又有多少禅宗辈,简直难以计数。这几年,吾欲统合两程朱陆等先贤之学,却发现路子已经走偏了。孔孟之道的真义,就在孔孟之道本身,后人不过是六经注我而已。”

 “六经注我又有何错?”王渊问道。

 王阳明说:“程子是‘我’,朱子是‘我’,陆子是‘我’,我还是‘我’。但我之‘我’,非彼之‘我’。心学可以用在我身上,却无法适用于天下读书人。就像程朱之‘我’,如今已经不堪沿用,只能在国朝之初奏效而已。大明越是兴盛,心学就越是危险,恐会变成负手谈玄的假学问。你的物理学、经济学就不一样,皆为实学,可普适于天下万民。你在书中,似乎还没有一个提纲挈领的大道理。你的‘道’在哪里?”

 王渊笑着起身,借用王阳明的书桌研墨。

 随即,挥笔写下两个关键词:世界观,方法论。

 “你这书法,还是没有长进啊,”王阳明吐槽一句,微笑道,“细细说来。”

 王渊说道:“所谓‘世界观’,便是人们对宇宙、天下、国家、社会、万事万物的理解和看法。国人的世界观,无论儒家道家,皆源自于《周易》。期间又添加进去佛教和历代异族,如今更是知道大地为一球体。道生阴阳,气化万物,敬天法祖,这便是国人最基本的世界观。”

 王阳明瞬间明白:“你的物理学,便是要改变世人的世界观?”

 “然也,”王渊接着解释,“方法论,就是人如何认识世界、改变世界的方法和理念。心学的世界观,是‘心即理,心外无物’。心学的方法论,是‘致良知,知行合一’。”

 王阳明问道:“你的呢?”

 王渊再次提笔写下两个关键词:唯物,辩证。

第721章.719【娃娃亲】

 “哈哈哈哈……”

 院子里传来爽朗笑声,沈复璁一手捋胡子,一手执酒杯,鄙视王阳明说:“老王啊,这些年,我肯定比你更快活。你在贵州病成那样,都还偶尔喝酒,如今为了活命却滴酒不沾。多少年没碰酒了?快二三十年了吧?若换成我,宁愿多喝一年,少活他十年又何妨!”

 王阳明无奈苦笑:“算我怕死。”

 沈复璁举杯对着王渊:“来,渊哥儿,再碰一杯!”

 王渊举杯说:“慢慢来,别喝醉了。”

 王阳明微笑不语,坐在那里默然剥瓜子。瓜子是他亲手种植的向日葵所出,他自己也没剩几颗牙了,剥来堆在那里让孙子孙女们吃。

 王阳明的孙辈,沈复璁的孙辈,王渊的小儿女,一共七个人正在院子里玩耍。

 沈复璁叫来自己的小孙子,指着王渊说:“乖孙,这是爷爷的学生。在大明做首辅,去了海外也能做国王,那是何等的威风?知道为何能这般威风吗?全凭勤学苦读!你莫要学你的叔伯父们,也莫要学你的堂兄们,只能学你的大哥那样努力读书。知道吗?”

 “知道了。”小孙子乖巧点头,眼睛却盯着石桌上的瓜子儿。

 王阳明却在观察孩子们玩游戏,只见一个带着异族特征的孩子,正在指挥着其他小孩子排兵布阵。王阳明问道:“那个孩童叫什么?”

 王渊说道:“王甫,妾室孔芙所生,今年七岁。”

 “此子聪明过人,”王阳明指着一个小女孩,“那是我的孙女王慧,亦乖巧伶俐,今年五岁。”

 小女孩王慧,属于“承”字辈,但女子一般不按字辈取名。

 王渊听明白那意思,只说:“同姓按礼不婚配。”

 王阳明笑道:“出了五服,便是虚礼。”

 王渊也不好拒绝,便说道:“弟子今晚便写一份婚约。”

 沈复璁有些眼热,但又不想孙女嫁去海外,举杯笑道:“恭喜恭喜,我若能再活十年,肯定去天竺喝这两个小辈的喜酒。”

 王渊应下婚约之后才说:“先生,你别看这小子指挥若定,其实都是跟兄长们学的,可并非什么天纵之才。”

 “哈哈哈哈,”王阳明大笑,“那便是家学渊源,我那孙女也不亏。”

 当晚,两家结下婚约。等十年之后,王慧十五岁了,王渊就派人过来接新娘子完婚。

 这个春节,王渊是在王阳明家里度过的,也偶尔跑去沈复璁家里串门儿。

 期间,王阳明的兄弟们,什么王守义、王守信之类的,也纷纷从余姚过来拜会。还有王阳明的诸多弟子,也在春节期间来看望,顺便接受王太师的教诲。

 元宵过后,王渊辞别,带着妻儿家小前往杭州,再坐船南下前往吕宋。

 至于欧洲那些留学生,一直留在杭州耍乐,没有跟来绍兴这边,也在杭州跟王渊一起上船。

 王阳明的身体愈发虚弱,抱病写了一封信给学生钱德洪。信中阐述了一番王渊的世界观、方法论和唯物辩证法,让这个晚年收的得意弟子好生研究,结果导致钱德洪从心学转向物理,并带偏了一大票心学弟子。

 钱德洪拜师之时,可是自带七十四个门生的,他自己的弟子就遍布余姚。

 至于沈复璁,依旧过得十分潇洒,张口就是弟子王渊,闭口就是孙子沈毅,其余儿孙皆为混账东西。由于害怕儿孙不遵遗嘱,他提前给贴身丫鬟选好人家,只等自己死后就嫁过去。

 小皇帝那边,已经提出作战打算。

 结果让朱载堻很失望,王渊留下的改革派核心官员,居然没人反对攻打松辽盆地。因为他的攻击目标,王党早就在谋划了,只是一直没遇到好时候,大家都在等博迪汗病死内乱。

 等了好些年,博迪汗依旧活蹦乱跳,儿子还越生越多,看样子再活十年都没问题。

 既然蒙古大汗不肯去死,既然皇帝表示想要动兵,那就提前开打呗!

 朱载堻虽然有些失望,不能借着议论军情,把反对打仗的王党排挤出去,但众臣支持他打仗还是很高兴的。

 作战计划很快敲定下来——

 战争借口:察哈尔部无故吞并大明泰宁卫,无故驱逐大明福余卫,意图不轨,兴兵讨之。

 作战方案:兵分六路而出。河套、宁夏之兵,北出阴山,攻击漠北的兀良哈部,意在袭扰杀伤敌方,不让兀良哈部东驰救援。集宁之兵,同样北出草原,作战目标与前两路一致。大宁、辽宁之兵,兵分三路,从东、西、南三面夹击察哈尔部。

 战争规模估计很大,加上运粮辅兵在内,大明至少要出兵二十五万。

 老挝那次打得太急了,这回大家都吸取教训。提前十个月开始做准备,并通过商队大量派出密探,摸清松辽平原各个部落的情况,甚至还打算离间博迪汗的几个儿子搞内讧。

 至于粮食,百姓或许缺粮,朝廷却粮草充足。

 朱载堻的福气不光是有个好首辅,而且老天爷也眷顾得很。他登基之前好几年,气候就一直在回暖,如今全年平均温度已经升到他祖爷爷那会儿。

 再加上王渊喜欢用钱,全国各地搞水利工程,洪涝灾害的频率也在下降。

 玉米、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亦在全国推行开来,各种因素集合在一起,朝廷怎么可能缺粮?

 顺便一提,南洋移民已经持续二十多年。

 除了种植经济作物之外,南洋还产出大量粮食。南洋的土著不算人,大明移民又吃不完,那就通过海运到大明贩卖,粮食贸易规模每年都在扩大。在缓和江南、山东米价的同时,也为大明提供了足够口粮,朱载堻甚至可以在打仗之前,直接向南洋米商下订单。

 南洋粮食作为军粮,可以直接运去天津海港,走河道运至天津城,再走铁路直接运到蓟州。不但运输非常方便,还极大减少了运粮民夫的数量。

 在做战争准备的时候,朱载堻再次感受到王渊的好处。海运、铁路、海外粮食,只这三个因素,就为他打仗省了无数麻烦事。

 “唉,太师走得太急了。”

 朱载堻突然又感慨起来,希望王渊多做几年首辅,顺手写了一首想念太师的散曲,还送去《燕京旬报》发表且领到稿费。

第722章.720【碧瑶宫】

 王渊坐船来到吕宋之后,没有前往国都琰州(马尼拉),而是在玳瑁城北的达古镇(达古潘)下船。

 一个中年官员,负责在码头接待他们:“臣徐惟学,拜见太上王,拜见太上夫人!”

 宋灵儿介绍说:“这是吕宋国的礼部尚书,策儿把大明那一套搬来了,不过在细微处有所改动。”

 王渊拱手笑道:“有劳徐尚书亲自迎接。”

 “太上王请换船!”徐惟学恭敬道。

 王渊对明代历史真不了解,否则他肯定知道,眼前这徐惟学本该是大海盗!

 吕宋国的兵部尚书叫王锃,在历史上,此人以母姓化名汪直,号“五峰船主”,日本人第一次购买火枪,就是这家伙担任翻译。而这个时空,大海盗“汪直”不复存在,他跟徐惟学结伴一起出海,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广源会当水手。

 大包小包的物品,直接由海船运至琰州。

 王渊这一大家子人,以及欧洲贵族子弟,换乘内河船只逆流而上。

 徐惟学指着海边小镇说:“以前这里是个土著部落,如今镇上居民则以汉人为主,约有汉人移民及其后代2000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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