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391节

 到了明代,朝廷规定的孔子祭祀,只有春秋两祭而已。但是地方官员,特别是油水稀缺的教职官,经常巧立名目祭祀孔子,水旱蝗灾都可以找孔圣人保佑。无非是通过祭祀,贪污盘剥百姓,许多应役百姓被搞得家破人亡。

 张璁是从全国大局着眼,才改革孔子祭祀内容,遏制各地官员打着孔子旗号乱搞的歪风邪气!

 在动身前往曲阜之前,张璁连夜写了一封奏疏。

 ……

 文渊阁。

 冬至之前,王渊读到这封奏疏。

 “臣窃惟先师孔子有功德于天下万世,天下祀之,万世祀之,其祀典尚有未安者,不可不正。”

 开篇就把孔子高高捧起,天下万世都必须予以祭祀。如此神圣的祭祀活动,必须更正欠妥之处,否则就是对孔子的侮辱。这就给奏疏定下基调,谁都不能直接反对,若不经讨论而反对,必是心怀叵测、妄图抹黑孔子之辈!

 “臣谨采今昔儒臣之议,上请圣明垂览,仍行礼部通行集议,一洗前代相习之陋,永为百世可遵之典……”

 接着又说,改革孔子祭祀,并非我张璁胡乱提起,我张璁也没那么大本事。我只是列举古今大儒的意见,请陛下阅览,请礼部拿去讨论,希望能洗去孔子祭祀陋习,定下百世可遵守的祭祀制度。潜台词是,你们也不用驳倒我,把古今大儒的言论驳倒再说。咱不是胡乱改革,而是要定百世法,反对者们自己掂量一下。

 张璁首先引用朱熹之言,说孔子不应该祭祀塑像,也不应该频繁祭祀,只需春秋两季祭祀牌位便可。

 又说朱元璋那会儿,初创南京太学,也只祭孔子牌位,不立孔子塑像。

 如今国子监给孔子立塑像,是在违背太祖朱元璋的意愿,沿袭蒙元时期的旧制陋俗。

 又引用程颐的言论,说给人家祖宗画像,有一根头发不像,都不是祖宗本人,更何况后世随意给孔子立的塑像。因此,祭祀孔子塑像,肯定是祭祀错误,百年来不知道在祭祀哪个鬼东西,必须更换成孔子牌位才行。

 还说祭祀塑像,是受佛教外来文化影响,咱们儒家为何要学这种玩意儿?还把大明开国以来,宋濂、丘浚等名臣列出,说这些人都主张祭祀孔子牌位。

 王渊把奏疏递给次辅毛纪,问道:“毛阁老如何看?”

 毛纪把这篇奏疏看完,只觉论调高屋建瓴,论述丝丝入扣,根本就没法反驳。若是出言反对,便是反对朱熹,反对程颐,反对朱元璋,反对宋濂、丘浚等名臣。

 “张秉用,真儒士也!”毛纪一声叹息。

 奏疏传到廖纪手里,廖纪捋胡子赞叹:“秉用大才,礼学一道,吾不如也!”

 废话,张璁写的文章,历史上可是嘉靖大礼议的定音锤。

 当时,大礼议本是杨廷和占上风,张璁一封奏疏递上去,竟让杨党众人找不到漏洞来辩驳。而帝党之人,也拿着张璁的奏疏当武器,发起一轮又一轮政治攻势。

 翌日,朝会。

 在朱载堻的允许之下,由礼部发起廷议,命令文武百官讨论孔子祭祀问题。

 奏疏一念,没法讨论,难以反驳。

 就算有不懂事的顽固派,反对孔子祭祀改革,支持者也只需回怼一句:“朱子说的话有错吗?程子说的话有错吗?太祖他老人家也错了吗?难道,你比朱子、程子、太祖还牛逼!”

 小皇帝随即颁布政令:“立即拆除全国孔子塑像,从今往后,供奉、祭祀孔子只留牌位,违令者即不遵程朱之言、忤逆太祖之行。”

 北京国子监,首先拆除孔子塑像。

 刚刚拆完第二天,朝廷政令还未出京畿,张璁的第二封奏疏又来了,这次是讨论削去孔子王爵,改称孔子为至圣先师。

 孔子,不该当王爷,他应该当老师才对!

第606章.604【剑出物理】

 聂豹无法伸手曲阜之事,只能打电话摇人,不仅请来张璁帮忙,还提前请王渊安排了一个专职人员。

 王慎中从礼部被调来,担任兖州府同知,专门负责清查孔家!

 王慎中,嘉靖八才子之首。只论文采,还排在唐顺之前面,这同样是一个复古派兼改革派。

 他十四岁时,拜理学名家易时中为师。收徒非常严格的易时中,在考教其学问之后,竟然避席而起,不敢做王慎中的老师,只称互相切磋、相互促进。

 他十八岁中进士,十九岁就在通州改革漕运弊政,大大提升漕粮的过关、入库效率。

 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恃才傲物,狂起来天王老子都敢骂。

 历史上,他先是得罪张璁,被贬去常州做通判。好不容易升官三次,靠赈灾再立大功时,又被莫名其妙罢官,却是不知何时得罪了夏言,此后终生都没有机会再做官。

 但是,王慎中虽然被张璁贬官,还多次当面顶撞张璁。却又在张璁致仕之后,写文章说张璁的好话,支持张璁的改革继续深入。

 而今,张璁身为山东按察使,王慎中担任兖州府同知,两个冤家联手对着孔家开刀!

 济宁,水驿码头。

 一艘官船靠岸,王慎中腰悬长剑,施施然从船上走下。他身后,足足三百物理门徒,昂首挺胸而下,场面蔚为壮观。

 这三百物理门徒,皆出身贫寒,匠户就不说了,甚至有饱受歧视的乐户子弟。其中将近一半,来自天津、杭州的两座工商学院,因为成绩优秀被选送到北京深造。

 他们的服装并不华丽,都是朴素而整洁的棉衣,夏天干脆清一色穿麻衣示人。

 但每人腰间,都有一把长剑,腰带系有铜镶玉白泽牌。

 “道思兄,可把你盼来了!”戚贤和詹荣在岸边热情迎接。

 王慎中微笑拱手:“秀夫兄,仁甫兄,两位久等了。”

 戚贤和詹荣二人,又朝三百物理门徒拱手:“有劳诸位同学帮忙。”

 三百物理门徒,齐刷刷抱拳:“匡扶社稷,利济万民,我辈之责也!”

 这三百人,皆为物理门狂信徒,皆出身社会最底层。

 若没有王渊创办的学校,免费教他们读书识字,这些人的生活必然悲苦。平时,他们在物理学院、物理学社做事,虽然工资报酬不是很丰厚,但养活妻儿绰绰有余,而且抱团之后还不会被人欺负。

 王慎中问道:“山东之事如何?竟书信先生,调来这么多门人相助。”

 詹荣解释说:“艰难异常。两位亲王,诸多郡王,孔家一门,早已在山东盘根错节,联合其他士绅抗拒清田。他们不敢明着反抗,却暗中横加阻挠,便是负责清田的吏员,也十之八九是他们的人。济南、兖州两府,已经抓了五十多个书办皂吏下狱,又扣罚薪俸百余人,如此竟还有吏员偷偷搞鬼。”

 戚贤说道:“兖州这边,一堆糊涂事,按察司虽已审问完毕,但还要朝廷三法司复审鲁王一案。鲁王一日不定罪,兖州清田就一日难以推进。”

 詹荣说道:“兖州有官兵驻防,百姓还不敢闹事。文蔚兄(聂豹)主持的济南府,已有数千佃户聚众抗拒清田。那些佃户本为农民,投效土地给德王,这次清田本可把土地还给他们。但他们不愿收回土地,只愿给德王做佃户,以此来逃避繁重的徭役。”

 王慎中问道:“文蔚兄(聂豹)如何处置的?”

 詹荣说道:“任凭文蔚兄如何苦劝,这些百姓都不听从,只能借调卫所官兵弹压。济南卫的官兵,竟也心向德王,因为他们也有家人在给德王做佃户,依托德王庇护来逃脱军官的盘剥。”

 戚贤苦笑:“本来全力清田的文蔚兄,如今正在招募训练乡勇。而且只能招矿工为乡勇,因为这些矿工,没有受过德王好处,反而遭受王府属官和太监的虐待欺压。”

 “一百够吗?”王慎中问。

 “足够了。”詹荣说。

 戚贤是兖州府通判,负责清查鲁王田地;王慎中是兖州府同知,负责清查孔家土地;詹荣是山东巡按御史,这次要前往济南帮助聂豹。

 三人各带一百物理门徒,浩浩荡荡杀去清田前线。

 王渊身为首辅,派一堆猛人来山东清田,竟然还得再掉三百门徒做事。想想没有王渊,没有这么多狂信徒,在山东清田会有多么艰难!

 陈雍在江西清田好几年,遭遇了几次刺杀和暴乱,都只能清一个大概而已,细节根本没法拿出来看。

 却说詹荣带着一百物理门徒,日夜兼程赶往济南府。

 济南知府聂豹,已经全面停止清田工作,正在亲自训练五百乡勇。借口很简单,备盗防贼,还有防止民乱,毕竟前些日子有几千“暴民”汇聚。

 “你们总算来了,今日且先休息,明日便跟我出城!”聂豹大喜。

 第二天,聂豹召集书办皂吏,在几位附郭知县的陪同下,再次出城清查田亩。

 一百物理门徒,个个能写会算。他们腰悬长剑,背负弓尺和绳尺,各自带领书办皂吏分开清田。

 在他们出城之前,已经有人出去报信。

 仅清田半天,又是数千佃户聚来,举着锄头、扁担等农具阻挠办公。

 聂豹一边派人聚集兵力,一边跟这些佃户说话拖时间:“本府再说一遍,你们投献的土地,就算拿不出田契,只要能找来五户作保,清田之后也会还给你们。别想着再逃徭役,德王今后绝对不可能荫蔽尔等。德王这种做法,属于隐匿人口、隐匿田亩、逃税避役,朝廷已派三法司审查此事!”

 数千佃农不说话,只默默站在那里,有些甚至全家出动。

 突然,一个佃户跪下,嚎啕大哭:“知府老爷,你就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

 “知府老爷饶命!”一片挨一片跪下。

 这些佃户,并非心向德王,而是德王和士绅,占据了太多土地和人口,导致剩余百姓难以承担赋役。他们投献之后,才能逃脱赋役,不愿再回到以前朝不保夕的日子。

 聂豹脸色铁青,面对跪地哭嚎的百姓,仿佛他才是那个贪婪残暴的恶官。

 一直僵持到下午,五百乡勇、一百物理门徒,还有两百多个衙役集结完毕。

 一百物理门徒负责冲阵,五百乡勇跟随掩杀,两百多衙役负责抓人捆绑。

 聂豹怒喝道:“违法投效,隐匿户籍,阻挠清田,按律可流放充军。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立即回家等着,本府会发还你们的田产,若再抗法全都抓起来流放!”

 几百武装往那里一摆,一些佃户被吓到了,不由自主的开始退缩。

 突然,佃户当中有十几人大喊:“不要害怕,咱们人多势众,这昏官不敢拿咱们怎样!一旦怕了退了,地肯定没有了,今后还要破家服徭役!”

 一阵呼喊,数千佃户意志逐渐坚定,死死堵在那里不让清田。

 聂豹喝道:“暴力抗法者,杀无赦!”

 “锵!”

 “踏前!”

 巡按御史詹荣,拔出腰间长剑。

 “锵锵锵锵锵锵!”

 身后一百物理门徒,齐刷刷拔剑跟随,三人一组结成剑阵,朝着数千佃户踏步而去。

 五百矿工乡勇,由于训练日短,还没有形成战斗力,只能跟在他们后边掩杀。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至少三分之一的佃户,下意识转身逃跑,其余三分之二也惊疑不定。

 “跟这些贪官污吏拼了!”人群中又传出喊声。

 “杀!”

 还真有一些佃户被鼓动,举起锄头扁担往前冲,但大多数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百物理门徒,手里拿的可不是短巧文士剑,而是用于战场拼杀的双手长剑。他们三人一组,各自结成三才剑阵,以小组为单位寻找敌人并杀上去。

 巡按御史詹荣冲锋在前,他一剑劈开佃户的锄头,身边两个队友立即挥剑刺出。

 一人刺喉,一人扎心,佃户当场毙命。

 交战不足半分钟,就有十多个佃户,死在物理门徒剑下。

 “杀人啦!”

 数千闹事的佃户,惊恐大叫着逃跑,转瞬之间作鸟兽散。

 聂豹下令:“抓人!”

 两百多衙役,带着绳子和烧火棍往前冲,当场抓住三百多逃得慢的佃户。

 没抓住的就算了,抓住的全部流放南洋,而且是举家流放南洋,王策那边还等着接收移民呢。

第607章.605【王孔联姻如何?】

 北京。

 王渊问道:“西峰先生为何请辞?”

 工部尚书赵璜说:“身体抱恙,难堪重任。”

 王渊笑道:“咱们讲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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