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297节

 此言一出,营中军士惶恐不安。

 王渊对蒋越说:“你去喊话吧。”

 蒋越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来到营门口说:“各部放下兵器,把蔡裕那厮押出来领罪!”

 蒋越可是复州卫的二号人物,居然投靠了总督。便是普通士卒,都知道蔡裕大势已去,纷纷选择放下武器,有投机者甚至飞快打开军营大门。

 蔡裕装病躺在里面,被王渊派人押出来。他既恐惧又愤怒,一路大喊:“吾乃正三品武官,没有兵部之令,你们无权抓我。王总督,你也是正三品,咱们平级的,你不能这样坏规矩!”

 王渊微笑不语。

 蒋越叹息道:“蔡兄,事已至此,不要再废话了。”

 蔡裕大怒:“你这混账,吃猪油蒙了心,竟勾结外人背叛于我!老子犯的那些事,哪样没有你的份儿?”

 蒋越义正辞严道:“我一心忠于朝廷,又不是忠于你,哪来背叛的说法?那些糟烂事,都是你逼着我干的,王总制自然会明察秋毫。来人,将这厮的嘴堵上!”

 已经上了王渊的贼船,蒋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扣押蔡裕之后,王渊懒得自己动手,直接让蒋越回复州抓人。抓捕蔡裕的直系亲属,包括一个千户和几个百户,其中甚至有蔡裕的女婿。

 至于蔡家的财产,王渊亲自派人查封。

 是查封,不是查抄。因为王渊还得禀明朝廷,由朝廷派人过来查案定罪。对于正三品武官,他根本就没有论罪的权利,便是擅自将蔡裕扣押,都隐隐有着越权的嫌疑。

 究竟是不是越权,全看皇帝怎么想。

 主要还是总督和巡抚的权责,一直没有明确定位,只归纳为一句话:“奉敕行事,因时因事因地因人而异。”

 这个规定太扯淡了,导致督抚的职权,可以无限放大,也可以无限缩小。

 如果窝囊废当督抚,有可能连知县都指挥不动。如果遇到铁腕督抚,一镇总兵也是说杀就杀,便如袁崇焕擅杀毛文龙那般。

 王渊显然是个铁腕总督,因此众将被吓尿了,生怕他突然提刀砍人,那些复州将领也在恐惧之下倒戈。

 接下来几天,蔡家直系全被收监。

 有个蔡姓屯田千户,还想举兵顽抗,都不用王渊出手,蒋越就将其收拾了。这又给蔡家添一罪证,而且是叛乱大罪,王渊恨不得多叛几个。

 盘踞复州百余年的蔡氏,就这么一朝瓦解,整个辽东都为之震惊。

 在皇权面前,他们这些土皇帝,可谓连个屁也不算!

 王渊顺势清查复州牧场和屯田,并且解放那些沦为农奴的军余。蒋越及以下各级军官,此时哭都哭不出来,乖乖把吞进去的田产给吐出来——他们手里能打仗的部队,都被王渊临时收走,谁敢顽抗就是蔡裕的下场!

 同时,王渊又上报朝廷,请求抹去复州积欠的屯田子粒。

 这种请求,朝廷一般不会反对,每年都有“免去某地逋赋”的政策。因为朝中大佬们都知道,积欠赋税根本收不上来,硬要收取往往酿成民变或兵变,还不如下令免征来彰显德政。

 在王渊的努力之下,复州军户积欠的屯田子粒被抹掉,另有两万多农奴般的军余被解放。没有田产的军户,有些佃耕收回的军田,有些直接重新分到田地。

 如此种种,令王渊在复州威望大涨,底层军户恨不得为王总督效死!

 王崇问道:“先生打一开始,便已经有全盘打算?”

 王渊笑道:“那你说说,我是如何盘算的?”

 王崇说道:“永宁监兵变,先生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以此为借口,用王命旗牌调来各卫军队,同时也把蔡裕从复州城引出。这些武将来到永宁监,便远离了各自辖地,再无兵变的风险。又以寿宴为名,震慑挟持这些武将,暂时收拢他们的部队,顺势将那蔡裕收押。如此,便已成势,借势而整顿复州局面,则如水到渠成一般轻松。”

 “你也可以这样想。”王渊微笑道。

 王崇敬佩道:“先生之韬略,弟子只窥得一斑,便已是受益无穷。”

 师徒二人说话之际,周边诸卫军官已被吓坏了,但又不敢跳出来反对,只能祈求王渊别盯上他们。

 与此同时,王渊又上疏朝廷,言明战马的重要性,请求辽东苑马寺卿,兼管复州、盖州、金州三卫民政。多出来的那些军户,请求转为民户,设民政官进行管理。

 文官纷纷赞成,除了兵部。

 兵部尚书王琼,只能在家中哀叹:“这个王二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第459章.457【弼马温】

 兵部左侍郎王宪,倒酒安慰道:“司马莫忧,辽东局面,确实该变一变了。”

 王琼一脸惆怅:“在谁的手里变都好,偏偏在我手里变。”

 “杨阁老(杨廷和)巴不得你反对。”王宪提醒说。

 “无论如何,你我都必须反对。”王琼无奈道。

 收回辽南三卫的民政权,是文官集团对武官集团的大胜利。即便杨廷和不愿看到王渊立功,也不敢不出言支持,否则就是背叛了文官阵营。

 而王琼和王宪却很尴尬,他们既属于文官集团,又是相关既得利益者。

 一旦朝廷通过王渊的奏疏,兵部权力就会被夺走一块。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的威信,也会因此受损,至少他们的属下会觉得上司不给力。

 屁股决定脑袋的事情!

 翌日,朝议。

 内阁还没怎么说话,都察院就率先跳出来,强烈支持王渊的奏疏内容。

 都察院的那些大佬,基本都担任过督抚,辽东总督和巡抚出了好几个。他们深知辽东弊政,想改革又无能为力,现在终于有王渊带头,怎能不竭力促成此事?

 王琼和王宪两人,代表兵部例行反对。但那种为了面子的反对,就像情人节被男友拉去开房,口是心非一个劲儿说着不要嘛。

 你当兵部不想改吗?

 历史上嘉靖年间,朝廷不但收回盖州、复州、金州、宣城的民政权,还进一步收回这些卫所的部分兵权。这事儿当时就是兵部促成的,因为连年打仗奇缺战马,辽南诸卫又不肯交还牧场,把直管他们的兵部都气得翻脸了。

 兵部,反对无效,朝廷一致通过。

 杨廷和既然不好横加阻拦,那就跳出来抢功呗,他只需一力促成此事便可。

 在杨廷和的主导之下,改革方案很快拿出来。

 辽东行太仆寺卿(从三品)兼辽东苑马寺卿兼山东按察副使,统管辽南三卫民政。

 又在辽南设立山东行布政司,派出山东左右参议(从四品)各一员,协助行太仆寺卿管理三卫民政。

 又在盖州、复州、金州三卫,分别增设一员民事经历,由山东布政司经历(从六品)兼任。官品相当于州同知,但秩比知州,拥有开府之权,其实就是变相的设立知州。

 又在三卫设立数员都事,官品比知县低一级,但秩比知县。

 杨廷和这事儿干得漂亮,反正有王渊顶着地方压力,他直接进行更深一步改革,几乎就等于在辽南设州立县。遇到麻烦是王渊的,首要政绩是杨廷和的,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此事办成,王渊确实是首倡者,但杨廷和却是真正的推动者,他今后的士林声望必定再度抬升。

 为了尽快落实政策,杨廷和简直不遗余力。非但快速颁布政令,而且还督促吏部和户部,赶紧选派官员、拨发钱粮,别给辽南武将们丝毫反应时间。

 辽南武将,反应个屁,都被王渊吓坏了!

 其中也有杨廷和的默契配合,蔡裕全族流放边疆,女眷被打入教坊司,家产查抄充公用于增设民政官。这般下场,就在眼前,辽南武将们还敢跟王总督唱反调?

 辽南三卫的军户,只要家有两个以上余丁,就可以分家转为民户,今后归当地民政官管理。

 这对那些军户而言,不啻于惊天喜讯。

 军户就算考中进士,户籍还是军户,子孙也是军户。只有官至兵部尚书,才能自动改为民户,直系子孙也能改为民户(其他五部尚书和阁老都不行,还得请求皇帝特许)。

 直接从底层军户转为民户,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头一遭,他们运气好遇到了王渊当总督。

 朱元璋当初设立户种,除了贱户以外,其他都不带歧视性。民户、军户、匠户、灶户皆可科举,真正的问题是吏治败坏。就拿辽东军户来说,你至少得出身底层军官家庭(小旗以上),才有机会考上秀才。朱元璋可没这种规定,全是辽东武官搞出来的潜规则。

 军户当年也挺滋润的,随着武官集团的腐化,随着朱棣弄出太监集团,渐渐就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马政也主要跟朱棣有关,这货隔三差五北征,大明养马再多也不够消耗啊。于是强令军户、民户散养马匹,还整出包赔制度,他活着的时候,养马损失可以平摊给各级官员,他死了就全部转嫁给底层百姓。

 朝鲜也被坑得很惨,大明爸爸动辄索买战马上万匹,当儿子的只能咬着牙尽量提供。那时的朝鲜,就连高层官员,都被分配了为大明养马的任务。而且,大明向朝鲜购买战马,一直掌握定价权,给多给少全看爸爸的心情。

 在高丽王朝末年、朝鲜王朝初年的六十多年里,大明一共买了七万多匹战马。除了靖难之役那几年,勉强还按市价购买,其余年份全都是赔本价。高丽、朝鲜辛辛苦苦养马,自己贴钱运到大明,只为博皇帝爸爸一笑。

 可惜啊,现在没那种好事儿了。

 爸爸想买马?可以啊,亲父子也要明算账,必须按市价出钱才行!

 唉,朝鲜这个逆子,翅膀已经长硬了。

 此时王渊就非常恼火,朝廷调拨三千匹马过来。别说当做马种,有些连拉车都够呛,直接被王渊卖给民间换钱。接着,王渊花钱从朝鲜买马,两千匹马种竟然花了八万多两银子。

 没办法,马种精贵,朝鲜还得送货上门,途中开销就是一大笔,四十多两银子一匹上好马种确实是市价。

 今年暂时只能养两千匹马,因为缺草场。第一批恢复的三万亩草场,草种才刚刚撒下去,养马官还得赶着马儿,跑去荒山野岭啃草吃。

 为了优生优育,王渊还写信回京,让人把家里的好马,全都运到辽南配种,只留下一匹给宋灵儿骑着玩。

 黄峨让夏婵跟着马儿一起上路,派个丫鬟照顾王渊起居。

 夏婵还未到,一群猴子就到了。

 王渊非常无语地问苑马监正(正九品):“你抓这么多猴子作甚?”

 苑马监正笑着解释:“王总制不知,此乃‘弼马温’。猴尿与马尿混在一起喂马,可以避去马瘟,养马场都得喂一批猴子才行。”

 “胡说八道,我家的宝马怎不喂猴尿?”王渊怒斥说,“你养猴子可以,不准给马儿喂尿!”

第460章.458【中途流产的第一次全球航行】

 永宁监。

 监城附近还剩下两千多亩草场,从朝鲜买来的二千多匹马种,如今全部集中养在这里。至于苑马寺以前养的马,全被王渊卖了,都是些歪瓜裂枣。

 一亩草场养一匹马,显然远远不够用,因为牧草经不起消耗。

 因此,需要大量投喂杂粮,还要收集干草料佐之。每隔三天,还得由养马官带人,赶着马儿去附近的山林放养。

 王渊看到这些朝鲜马种之后,不禁眉头紧皱,让人拿来尺子一量,平均肩高居然不足四尺(120厘米以下)。他忍不住问凌相:“这些马儿虽然并不羸弱,但又如何能做马种?长得也太矮了吧!”

 凌相笑道:“若由朝廷出面,在朝鲜买的马更矮,咱们是花高价民买的。”

 “为何如此?”王渊问道。

 凌相在当行太仆寺卿兼苑马寺卿之后,显然做了许多功课。他解释说:“国朝初年,高丽战马最高可达五尺(肩高150厘米以上),高丽军队中的骑兵超过五分之一,可随时动用上万骑兵作战。高丽不但扩张到鸭绿江边,其国土甚至一度越过徒门河(图门江),大有席卷辽东之势。以太祖、太宗之英明神武,又岂能忍受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王渊立即会意:“所以,朝鲜战马,是被太祖、太宗生生压矮的?”

 凌相笑道:“只要大明稍有战事,便勒令高丽、朝鲜卖马,且只给三分之一市价。开国之初数十年,其实大明并不缺战马,一直向高丽、朝鲜买马,纯粹是想弄垮他们的骑兵。当然,大明也做出了妥协,被迫承认鸭绿江、徒门河以南是朝鲜国土。那些土地,本为元朝故土,理应被我大明继承,太祖、太宗对此深恨之!”

 大明开国之初,对高丽、朝鲜疯狂打压。不但寻找任何机会削弱对方骑兵,还进行全方位的战略物资(技术)禁运。比如制作复合弓需要牛角,而朝鲜本身不产水牛,于是大明不许向朝鲜出售水牛和牛角。又比如朝鲜请求学习冶炼技术,大明只传授朝鲜炼铜之法,偏偏朝鲜又缺乏铜矿,于是根本无法自己铸造火铳、火炮。

 能够动员上万骑兵作战的高丽、朝鲜,就这样被大明活生生玩残了。

 凌相说道:“太宗驾崩之后,朝鲜每逢索马,便一直推三阻四。实在推不掉,便只运来劣马,辩称其国内已无好马。其实吧,好马虽然没有,但不至于如此低劣。民间若去购买,只要出得起钱,还是能买到堪用战马的。朝鲜不肯卖给大明官方好马,一来害怕大明索要无度,二来也因为大明给得价钱太低。”

 王渊无奈道:“虽说如此,但我还是觉得亏了。这些马儿,打仗也可以骑,但做马种就显得差了些,可惜了那八万多两买马银子。”

 “八万多两肯定贵了,但一下子要两千多匹,暂时只能找朝鲜买,”凌相解释道,“朵颜三卫正在抵御左翼蒙古,这两年南来互市,交易的马匹越来越少。女真又不肯大量出售好马,只零星售马换取物资,也就朝鲜还算比较听话。这两千多匹马种,应该算朝鲜国内最好的马了,若不是咱们出得起高价,朝鲜估计还不想卖呢。”

 王渊左思右想,下令神骁营送来战马。

 袁达麾下的四百多骑兵,皆出自京城三千营,所骑全是优中选优的好马,平均肩高超过四尺四寸(136厘米以上)——虽然不算很高,但数据已经达标了。

 如果按照中国现代骑兵标准,肩高1.33米的战马最好,体型小不易被子弹打中,也不会过多影响奔跑速度和跨越能力。但古代的上等战马,其实应该在140厘米以上,高大威猛便意味著作战力强。

 先秦时代出土的战马,平均肩高在138厘米左右,汉代还禁止135厘米以上的马匹出口。

 可惜大明中期实在不行,便是中央精锐骑兵,朱厚照到处搜罗战马,平均肩高也只有136厘米。只有豹房重骑例外,那支部队虽然数量不多,但全是高头大马,死上一匹都很难补充。

 从朝鲜买来的马种,肩高居然不足120厘米。倒是可以骑着去打仗,但战斗力堪忧啊,腿儿短也跑不过蒙古骑兵。

 在王渊的指示下,袁达那四百多匹好马,甚至包括王渊的战马,全都送到苑马寺牧场,跟那些从朝鲜买来的马进行配种。

 随即,王渊又写信给朱英,让这太监从印度买马。不管是印度马,还是阿拉伯马,价钱再高都能接受,先买两百匹过来育种再说。

首节上一节297/514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