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295节

 李宗敬身后的军官,手举令旗一挥,骑兵集体放缓马速。距离敌阵还有十余步时,四百多精骑突然变向,斜向冲击叛军的左哨。

 由于前哨崩溃,左哨也被溃兵搅乱,现在又遭遇骑兵冲锋,顿时跟着溃散起来。

 直至此刻,两军都还没正式接触。但伤亡已经产生,都是叛军溃逃时,自行踩踏造成的。

 而且,叛军没有放置任何物品,作为抵御骑兵的拒马设施。

 李宗敬在冲溃对方前哨和左哨之后,绕了一个弯子,直冲叛军的中军本阵。

 “高大哥,快跑!”叛军副统领张禄撒丫子开溜,临阵脱逃前还不忘提醒,这种做法也算有情有义了。

 高杭又惊又怒:“跑个屁,还没开打呢,都给老子回去顶住!”

 张禄哭声说:“咋还没开打?已经打完了!”

 其实,不用李宗敬去冲叛军本阵,因为叛军本阵,已经被溃兵冲得七零八落。连锁反应很快发生,距离李宗敬最远的叛军右哨,也莫名其妙跟着自动崩溃。

 一瞬间,上万叛军全部溃散。

 而四百多精骑,冲锋到现在,都还没有出过一刀、没放过一箭。

 高杭被亲随簇拥着逃进城中,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将大概八九千叛军给堵在城外。

 负责统率新兵的吕德胜,一脸平静说:“这种烂仗,打起来忒没意思。都跟老子去捉俘虏,记住不要滥杀,投降的一律放过,王侍郎还要留着他们种地放牧呢。”

 之前还怕得要死的新兵,此时此刻斗志昂扬,哇哇大叫着提刀往前冲。

 秀才谢旺也是热血沸腾,刚才的战斗过程,刷新了他对军事的认知。也总算有些理解,历史上那些以少胜多的战例,到底是怎么给打出来的。

 望海屯只有十个正兵,谢旺属于多出的第十一个,央求着百户谢让带他过来。他虽然热血上涌,却还保持着理智,见身边友军乱七八糟,立即喊道:“望海屯的兄弟不要乱跑,都跟着我别走散了!”

 本来有些茫然,只知道胡乱冲锋的新兵,渐渐有人朝着谢旺靠拢。

 片刻之后,叛军溃得一塌糊涂,新兵追得一塌糊涂。只有谢旺这支小队,还稍微保持着组织性,而且他身边越聚越多,其他屯的新兵也下意识靠过来。

 眼见有三十多人跟着自己,谢旺突然又停下来,在战场上分配任务:“五人一组抓俘虏,一人指挥,两人抓捕,两人捆绳。分出一组和单出的兄弟,负责看押俘虏。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是组长……一组往东边追,二组往北边追……”

 王渊举着千里镜,正好看到谢旺的举动。

 不想看到都难,千余新兵全跑散了,只有谢旺那里比较有秩序。

 王渊笑着对袁达说:“此人有点意思,若能悉心培养,足可为大将。”

 袁达也在观察情况,说道:“回去就把他弄来,调到身边给我做亲兵。”

 ……

 城中。

 苑马寺府邸,一处偏房内。

 一个叛军慌忙跑进房中,傻乎乎看着凌相不说话。

 凌相笑道:“败了吧?”

 叛军点头:“败了。”

 “蠢货,还不放快我出去!”凌相呵斥道。

 叛军犹豫不决。

 凌相说道:“早跟你讲了,高杭必败无疑,他便有十万大军,也肯定被王二郎打败。你想不想活命?”

 叛军猛地跪下:“凌大人救命!”

 凌相震袖道:“若想活命,就乖乖听话,本官自然能保你不死。”

 叛军立即把房门打开,门外还有几个负责看押的,纷纷问道:“杨二哥,怎么弄?”

 “听凌大人的。”那叛军说。

 凌相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也不会赶尽杀绝。高杭、张禄作乱,你们都是被蛊惑的,只要此刻拨乱反正,本官以性命担保,肯定能放你们一条生路。想要活命的,都跟我走!”

 被软禁了一个月的苑马寺卿,之前犹如窝囊废,此刻突然露出獠牙。他带着看押自己的叛军士卒,沿途大喊高杭已败,让想活命的都跟自己走,不片刻就汇聚了整整上百人。

 而且,凌相还带着这些人,直奔南城门而去,半路上跟溃兵撞个正着。

 跟着高杭逃回城中的,大概有两三千人。但进城之后也没法约束,那些溃兵四散而逃,高杭身边只有四五百人在那儿堵城门。

 “凌大人在此,降者免死!”

 “凌大人在此,降者免死!”

 凌相让人一路大喊,那些溃兵惊慌之下,竟然纷纷跪在路边投降。

 凌相又开始简单整编溃兵,带着这些投降的溃兵,直冲南城门的高杭叛军主力。

 双方对峙,都没动手。

 高杭破口大骂:“凌相老儿,你这挨千刀的,老子就该把你杀了。”

 凌相冷笑:“真当本官是窝囊书生?本官在江西剿匪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种地呢!全都给本官听着,此番只诛首恶,其余降者可免死罪。参与作乱的军官,只要能擒杀高杭、张禄二人,得一即可免死。你们都愣著作甚,还不快快动手?”

 高杭和张禄惊疑不定,环顾四周,总觉得人人都想杀他们。

 “动手!”凌相怒喝。

 突然有一个军官暴起,此举又带动数人,很快便是上百人发难。

 高杭、张禄这两位叛军首领,连反抗都来不及,便被身边亲信分尸。有人拿着大腿,有人执着手脚,都说是自己擒杀的,哭诉着要求以功赎罪。

 凌相慢悠悠踱步走去,那些叛军纷纷退让。

 “尔等可知罪?”凌相问道。

 “大人饶命!”叛军齐刷刷跪了一地。

 凌相负手而立,微笑道:“开城门吧。”

第456章.454【准备收拾蔡裕】

 王渊率众入城,凌相带队相候,两人见面相视一笑。

 凌相作揖道:“王总制用兵如神,在下佩服。”

 王渊拱手说:“凌冏卿临危不乱,令人敬佩。”

 “不敢当冏卿之称,在下只是行太仆寺卿而已。”凌相谦虚道。

 “冏”跟“囧”同音,周穆王曾经任命伯冏为太仆正,因此后世的太仆寺卿被称为“冏卿”。

 二人官品相当,又隔空配合默契,此时见面自然相谈甚欢。

 一路聊到苑马寺官邸,王渊惊讶得知,凌相就是靠剿匪发家的。那些乱军,居然不把凌相当回事儿,被这家伙算计到死也是活该。

 王阳明在江西剿匪的时候,凌相正好担任广东兵备佥事,提兵前往赣南配合剿匪,在赣南打了好几年的仗,那些土匪可比辽东叛军难对付多了。此人今年还不满五十岁,只是生得比较老相,两鬓已经有些发白,可不是高杭口中的“老儿”。

 此番经历一说,关系顿时更加融洽,王渊笑道:“原来凌冏卿是阳明公故旧,咱们也算自家人了。”

 凌相大笑:“我不止跟着阳明公剿匪,还跟顾惟贤是同僚呢。他算学精深,听说传自王总制,我也跟着研习了王总制的新算学。”

 顾惟贤就是顾应祥,王阳明的弟子,在京为官时跟王渊关系贼好,协助王渊在家创建物理实验室。

 当时,顾应祥担任锦衣卫经历,宋灵儿的锦衣卫入职手续,还是顾应祥亲自办理的。后来,顾应祥被调去担任广东按察佥事兼岭东道,跟凌相这个广东兵备佥事一起前往赣南剿匪。

 现在,顾应祥已是广西按察副使,正四品文官。

 凌相既然追随王阳明剿匪数年,又与顾应祥相交莫逆,还真的跟王渊算是一家人。

 叙旧半天,又闲聊一阵,王渊问到正事:“辽东苑马寺,究竟还有多少牧场?”

 凌相叹息说:“唉,整个辽东,六监二十四苑,牧场只剩下两千多亩。我这个苑马寺卿,也只敢悄悄丈量牧场,不敢有其他任何动作。还是王总制有魄力,一来就要收回牧场,不必顾忌任何反应。”

 “辽东武官,真是好胆啊。”王渊气得发笑。

 别说整个辽东,仅永宁监四苑,纸面上的牧场便有数千顷。一顷等于一百亩,数千顷就是数十万亩,居然被侵占得只剩下两千亩。而复州的牧场,又是辽南四苑当中最大的,难怪蔡裕要暗中指使兵变。

 而且蔡裕一个人,肯定没法吃下这么多,估计整个复州的高层武官都有份。

 凌相问道:“王总制打算如何处置?”

 王渊反问:“凌冏卿想恢复牧场吗?”

 “当然想啊,”凌相猛地站起,“我一个辽东苑马寺卿,只能掌管区区两千亩牧场,简直窝囊得觉都睡不好。”

 “那就够了,咱们便拿蔡裕开刀!”王渊笑道。

 凌相提醒道:“此次只是小打小闹,犯事者多为佃耕军户。若要对付蔡裕,恐怕会酿成真正的兵变。到时候,便以王总制之能,没有上万兵马,估计也难以平定。”

 “那便智取。”王渊并不一味硬来。

 凌相问道:“如何智取?”

 王渊低声说:“……如此这般。”

 凌相听完之后,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你这是智取?”

 王渊笑道:“不用打仗,便是智取。”

 ……

 参与兵变的军户,王渊全部释放,让他们回去忙活春耕。

 但是,其中有三万亩牧场,王渊不准他们耕种。刚好佃耕这三万亩地的军户,大部分都扔去盖州那边(正好盖州缺人),并且每人还可分到相应土地,耕种三年之后就属于他们。

 这三万亩地,王渊打算恢复成牧场,并且让人弄来牧草种子撒上。

 没法一下子全部恢复,一来不好安置佃耕军户,二来没那么多马儿可养。便是三万亩地的军马,也得朝廷调来一些,再花钱向朝鲜买上一些。

 眼看着自家良田,被王渊派人种植牧草,复州高层武官心中那个恨啊。

 于是乎,弹劾奏章再次发出。状告王渊擅自把复州军户,强行押送去盖州耕种,这种越界行为是破坏朝廷规制的。

 王渊哪会给他们留下把柄?

 在迁徙复州军户的同时,王渊便已经上疏朝廷。说这些都是参加兵变的叛军,不能直接杀了造孽,也不能留在原有卫所,免得他们再次串联兵变,因此决定押送一部分前往盖州。

 这些奏章发往京城的时候,各地卫所纷纷出兵——他们终于准备好了,带兵过来帮王总督镇压兵变。

 至于兵变已经被王渊解决,他们“不知道”啊。

 唉,来迟了,来迟了,真是抱歉。

 复州指挥使蔡裕也来迟了,而且这家伙出兵最多,足足带了三千正兵、五千辅兵过来。从复州城到永宁监城,满打满算也就几十里地,蔡裕足足走了半个月,然后屯兵在一处已经变成耕地的牧场,督促佃耕军户在牧场种下粮食。

 那片土地,正好属于王渊打算恢复的三万亩牧场。即在后世瓦房店市永宁镇八一水库岸边,此时虽没有水库,却有个天然小湖泊。只要恢复牧草,又毗邻湖泊,便是上好的养马之地。

 蔡裕在那儿屯兵好几天,自己反而坐不住了,唤来心腹问:“王二没反应?”

 “没有任何动作,此地的养马官都撤走了。”心腹回答。

 蔡裕笑道:“还算他识相。他要恢复牧场,便让他恢复一万亩,也算给他一点面子。若他真想全部收回,就是得罪整个复州的将官,真闹起来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的几任皇帝,几乎都有下令在复州收回牧场。

 但不管多么牛逼的大臣过来,恢复上万亩都已经是极限。地方压力太大了,只能互相妥协,顶多去盖州、金州再恢复几千亩。

 历史上,嘉靖年间经常打仗,朝廷极度缺少战马,皇帝下了死命令要恢复牧场。那该怎么办呢?

 当时的辽东苑马寺卿张鏊,不敢跟复州卫指挥使翻脸,也不敢违抗嘉靖的命令,只能派人到处勘察情况。最后在地广人稀的宣城卫(东港市),发现有几座山适合放牧,直接建成一个占地十五万亩的新牧场。

 嘉靖那会儿实在太困难,战马已经关系到国家安危,于是中央朝廷彻底发狠。

 建成新牧场还不够军马供应,便把苑马寺和行太仆寺再度分开。苑马寺卿兼管盖州、复州、金州三卫军民,把三卫指挥使的行政权夺走。又让行太仆寺卿移驻宣城卫,把宣城指挥使的行政权夺走。

首节上一节295/514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