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293节

 若在前线,一百个军户当中,大概八十个当兵,剩下二十个种地。若在大后方,比例刚好反过来。普通卫所,偶尔打仗那种,兵户和屯户大概对半分。

 当然,这是明初时候的规定,现在的军官全凭心意瞎搞。

 念完二十个士卒的名字,谢让又说:“都来领兵甲!事先说好,操练不合格,得把兵甲给老子还回来!”

 蒯老三排在最前面,发给他一套棉甲、一双皮靴,还有一把马刀、一支火铳和弹药囊。

 十个正兵都领到这套装备,而剩下的十个余军,马刀变成腰刀,火铳变成长枪。

 蒯老三对武器没啥兴趣,只对棉甲和靴子爱不释手,这衣服鞋子可真好啊,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也能拥有。

 谢让继续说道:“陛下要建神骁营,足额五千人,是可以骑马放铳的队伍。你们若把火铳练得好,过两年就能骑马,全都送去盖州那边操练。我跟你们说,神骁营伙食好得很,军饷也比普通士卒多得多,只有最勇猛的兵才能选进去!都给老子好好操练,若你们当中,一个都没被选上,看老子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一个身材高瘦的余军问:“谢百户,我没有领到火铳,今后能不能进神骁营?”

 谢让回答:“你若操练得好,就把你从余军转为正军,自然可以领到火铳。同样的,哪个正军操练不好,就滚回去老实拿长枪!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道:“在下名叫谢旺,字光美,跟大人是本家。”

 “犯了什么事流放辽东?”谢让问道。

 谢旺满不在乎说:“杀了两个人。”

 谢让好奇问:“杀了两个人还不问斩?”

 谢旺解释说:“在下五岁丧父,母亲把我拉扯大,还给人做工供我读书。就在去年,母亲给人做工时,被污偷了两吊钱。”

 “你便把人杀了?”谢让问道。

 谢旺摇头说:“那恶婆娘污我母亲偷钱不算,又扣我母亲工钱,还把此事到处宣扬。甚至闹到县学,要夺我的廪食。母亲为证清白,便上吊自杀了,我一怒之下就杀了二人。本想屠他满门,可惜力有不逮,被扭送去见官。知县怜我孝顺,又是县里的廪生,便只判我个流放罪。”

 谢让感觉自己捡到宝了:“你竟还是廪生!老子正好缺文书,也不要当兵了,到我身边做文书。你杀得好,辱母大仇,该当诛杀!”

 如此好事,谢旺却不领情,昂首挺胸说:“百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好男儿在世,若不能金榜题名,便从那马上取功名。”

 “哈哈哈,随便你,”谢让大笑,“不如这样,操练时你当兵,平时就给老子做文书。顺便教我儿子读书,过些日子,我妻儿便从京城来了。”

 谢让正在高兴,突然有快马奔来:“谢百户,王侍郎有令,立即带十个兵卒出发,明日之前到盖州城集合!”

 谢让惊讶道:“要打仗了?”

 报信之人说:“复州兵变,王侍郎要亲往镇压!”

 辽东苑马寺和永宁监,这两个养马机构,都设在复州城附近的永宁监城。辽南最大的官方牧场,也位于复州境内!

 王渊只是让苑马寺清查马场,风声刚刚放出去,复州卫就直接玩兵变,还杀死了清丈马场的十多个官吏。

 王二郎,怒了。

第453章.451【王崇】

 大明在辽东地区,设有行太仆寺和苑马寺。

 辽东行太仆寺,负责管理军户散养马匹;辽东苑马寺,负责管理官方牧场集中养马。

 辽东苑马寺,又设“六监二十四苑”。

 其中,辽南地区有“永宁监”,下辖四个养马苑,是辽东最大的马监。就连辽东苑马寺官邸,都从辽阳迁到永宁监,鼎盛时此监养马超过四万匹。

 永宁监养出的好马,必须上交给朝廷处理,劣马则卖给民间商人。于是,永宁监开始出现马市,渐渐发展成大集,而且什么商品都有,此时已成为辽南贸易中心!

 甚至,聚市为城,永宁监城随之诞生。

 此时此刻,这座辽南第一大集,已经被乱军给占领。

 辽东苑马寺卿凌相,被全省脱光衣服,绑在城楼上示众羞辱。

 凌相的嗓子早就喊哑了,如今一言不发,闭目养神之间,默诵《正气歌》给自己鼓劲,似乎这样就能消除恐惧和寒冷。

 辽东都司,隶属于山东,别称又叫山东行都司。

 凌相这个辽东苑马寺卿,也有另一个职务,即山东按察副使。他是扬州府通州人(南通),弟弟凌楷也为进士,兄弟二人平步青云,凌家也算是南通大族,没想到在辽东被如此折辱。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兵变头子高杭喊道:“凌相老儿,快给皇帝写封信,就说那王总督残害军士,叫皇帝快快把他撤回去!”

 凌相慢悠悠睁眼,怒极而笑:“蠢货,你也不去打听打听,王总制究竟是何等人物。别说区区两三千人兵变,就算整个复州卫皆叛,他王二郎都会带兵过来把你们杀光!”

 高杭怡然不惧,朗声说:“我知王总督打仗厉害,把蒙古小王子都砍了。但这是辽东,这里是复州,管他什么王总督、张总督,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

 “荒唐至极,这辽东难道不是大明之地?”凌相斥责道,“我劝你早早息兵投降,别想着蔡裕能护着你。便是蔡裕自己,这回估计也完了,不被抄家灭族已算王二郎仁慈!”

 高杭冷笑道:“此事与蔡指挥无关,我一人扛了!”

 “兵变大事,你扛得了吗?”凌相一脸鄙夷,懒得再跟这个智障说话。

 复州乃蔡氏的地盘,便连那复州城,都是第一任复州指挥使蔡真修筑的。百余年来,复州军民,只知有蔡,不知有朱,蔡家跟土皇帝没啥区别。

 ……

 复州城外。

 一人一马,翩翩而来。

 物理学派弟子王崇,左腰悬着长剑,右腰插着书本。他面对紧闭的城门,对城头军士说:“一刻钟之内,若不把城门打开,吾便视作复州指挥使已经造反!”

 “来者何人?”守城军士问。

 王崇面无表情道:“吾乃礼部左侍郎、辽东都督王公若虚的使者!”

 守城军士说:“永宁监城兵变,为防有奸细混入,复州城这几天都不会开门。”

 王崇哈哈大笑:“那好,我立即回去禀明王总制,就说复州指挥使蔡裕已经起兵造反。尔等且稍待,顶多三五日,咱们提兵再见!”

 “且慢!”

 守城军士到底心虚,立即派人禀报消息。

 不多时,城门大开,一个千户奔来,恭恭敬敬说:“贵使请入城。”

 王崇骑着马儿缓缓进城,门洞两边全是兵甲齐备的军士,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似乎随时要暴起将他当场杀死。

 王崇只当啥都没看见,面不改色穿过门洞,随口问道:“蔡裕呢?”

 那千户解释说:“永宁监兵变,蔡指挥心忧如焚,昨日已然病倒了。”

 “病得真是时候。”王崇冷笑讥讽。

 那千户哀叹道:“就是,病得太不是时候了,否则蔡指挥肯定亲自带兵镇压乱军。”

 王崇阴阳怪气地说:“带我去见蔡裕,我要看他是否快病死了。若真病入膏肓,也好回去禀明王总制,让王总制提前写一副挽联送来。”

 那千户只能赔笑:“蔡指挥只是偶染恶疾,一两个月便能痊愈。”

 两人非常不愉快的聊着天,很快就来到指挥使府邸。

 王崇被带到一个偏厅,有丫鬟奉茶伺候,然后就被扔那儿傻等。他不急不躁,抽出腰间书本阅读,不放过任何温习经书的机会,毕竟明年还要赴京赶考呢。

 卧室当中,复州指挥使蔡裕,正在丫鬟的帮助下涂脂抹粉——装病!

 之前那个千户说:“大人,此事恐怕难了。王二郎没有亲自过来,只派一个年轻使者,便让卑职难以招架。”

 蔡裕一脸从容:“难了也得了。已经吃进去的马场,难道还要吐出来?辽东六监二十四苑,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情。那王二郎想要督理马政,做做样子也就算了,居然真派人清丈牧场。我已经让人去其他五监卫所报信,他们不会坐以待毙的,肯定全都站在咱们这边。”

 那千户说:“可王二郎的威名实在太盛,恐怕都要被他吓着。”

 “你不懂,”蔡裕笑道,“我早就打听过了,新到任的几个太监,全都是司礼监张永的人。张永跟王二郎是死对头,那些太监会帮着咱们说话。到时候,几大卫所纷纷兵变,太监又上疏弹劾,他王二郎撑得了几时?便是皇帝,都得乖乖服软。一个字,拖。拖得越久越好,拖到大家一起兵变,我看他怎么收拾乱局。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他王二还在吃奶呢!”

 千户欲言又止,终究不好再说什么。

 偏厅之内,王崇已经喝完一盏茶,把《尚书·洪范篇》反复研读几遍。他慢悠悠将书合上,对丫鬟说:“去通报你家主人,他的茶,我已经喝了,味道有些不对。改日我带兵过来,请他重新喝一壶,尝尝王总督家中茶茗。”

 说完,王崇起身便走,丫鬟飞快进去通报。

 还没出府,王崇就被人拦下:“贵使且慢,我家老爷更衣完毕,请贵使前去商谈军事。”

 王崇也不说什么,又折身跟着此人回去。

 复州卫指挥使蔡裕,一脸病容,脸色苍白,被丫鬟扶着,颤颤巍巍出来,艰难作揖:“贵使久等了,实在是……咳咳咳咳……”

 王崇笑道:“看来蔡指挥的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蔡裕举步维艰走来,慢吞吞扶着太师椅坐下:“无妨,些许小疾……咳咳咳咳!”

 王崇问道:“永宁监兵变,蔡指挥乃复州主官,应该有责任带兵平乱吧?”

 “义不容……咳咳咳咳。”蔡裕又咳嗽起来。

 王崇微笑:“既然蔡指挥疾病缠身,不如把军士交给本人,由本人带兵去永宁监镇压乱军!”

 蔡裕缓了一阵:“不必……不必劳烦贵使,平乱乃本指挥之职责。待我……咳咳咳咳,待我病情转好,必定……咳咳咳咳!”

 “嗙!”

 王崇解下背上行囊,将一杆旗帜拍桌上:“此乃王命旗牌,若遇紧急军情,可调遣辽东兵马。蔡指挥,你是自己带兵跟我走呢?还是让部将带兵跟我走?”

 “这……”蔡裕脸色剧变,一时间竟忘了咳嗽。

 王命旗牌,居然还有治病的功能。

第454章.452【文官都坏得很】

 复州卫指挥使蔡裕,在王命旗牌的感召之下,立即宣布要带病出征,将那些参与兵变的士卒全部收拾干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出兵嘛,需要一点点准备时间,这一准备就半个多月过去了。

 而永宁监城的兵变规模,随着蔡裕打算出征,突然就飞快扩大起来。附近上万军户,纷纷揭竿而起,想要反抗王总督的残暴统治。

 三月初,蔡裕还没准备好,王渊已带兵来到永宁监城之外。

 拢共不足五百精骑,另外还有千余新兵,即刚整编完毕的逃亡军户。

 那四百多精骑,如今全是军官,必须聚在一起,才能保证骑兵部队的战斗力。因此千余新编部队,连称职的军官都没有,遇到挫折估计会一哄而散。

 王渊拿着王命旗牌去借兵,周边卫所主官都满口答应,但他们需要花时间做出兵准备。

 王渊也不等了,就带这不到两千人,直奔永宁监城而去。

 屁大点的土城,城楼上密密麻麻,全是参加兵变的叛军。且大部分属于老百姓,根本就没打过仗,他们是发自真心要反抗总督暴政。

 “仲德,我们是不是很坏?”王渊指着城楼上的百姓问。

 王崇无奈苦笑:“在这些百姓眼中,我们确实是官逼民反的大坏蛋。”

 军官侵占牧场,可不是占去养马的,而是用来种地的。耕种就需要人口,那么大的牧场,不知有多少百姓赖之以生存。王渊现在跑来收回牧场,便是要砸数万农民的饭碗,那些给军官当佃户的百姓能不造反?

 王渊非常赏识王崇,将其视为衣钵传人,此时刻意培养道:“如何平乱?”

 “攻心为上。”王崇回答。

 王渊笑道:“你来指挥。”

 半日之后,王渊在城外安营扎寨,王崇则带着骑兵往城内放箭。

 数百封信射进城去,无非表达善意,公布对无地佃户的安置方法。也不知是辽东官员信用透支太严重,还是王渊给出的承诺太优渥,反正城里边的叛军无人肯信,王崇的攻心之策宣告失败。

 “先生,弟子无能。”王崇惭愧不已。

 王渊安慰说:“不是你的责任,是这辽东军民,早就不相信官员的屁话。”

 王渊此时也非常头疼,他就四百多精骑可用,总不可能拿去攻城吧?至于剩下的千余新兵,根本就是用来撑场面的,打打顺风仗还行,扔去攻城恐怕冲半路上就要逃跑。

 身为将帅,最怕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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