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287节

 全家出动,只为杀人越货。

 老大马方说:“这些富家子,身上都带兵器,恐怕不易对付。”

 老二马怀笑道:“他们是书生,来辽东游啥学的。书生也能打架?带兵器做做样子罢了。”

 马恩指挥说:“两间房,我跟你们娘,对付左边那间,你们对付右边那间。这票干好了,就给你们讨媳妇儿,再买他几十上百亩地!”

 马恩把刀子插进门缝,轻轻撇开门闩,蹑手蹑脚走入房中。他老婆也拿着刀,亦步亦趋跟上,悄悄摸向床边。

 黑暗中,突然亮起火星,火星又变成火苗。

 却是王渊吹燃火折子,慢悠悠在点灯,惊得这对贼夫妻当场愣住。

 灯火如豆,照亮客房。

 王渊笑问:“两位这是来端洗脚水?明日再来拿去倒掉也不迟。”

 跟王渊同屋的,还有三个弟子,此时纷纷从床上坐起。

 马恩连忙收刀藏到身后,赔笑道:“对,我是来端洗脚水的,打扰诸位相公休息了。你们继续睡,我……我立刻就走。”

 “啊!”

 隔壁突然传来惨叫声,马恩夫妇脸色煞白,那是他们大儿子的声音。

 王渊用刀挑灯,屋内更加明亮,笑道:“既然来了,就留下聊聊吧。”

 “相公饶命!”

 马恩噗通一声跪下,已经吓得心惊胆战。

 那么老长的马刀(龙雀刀),王渊不费吹灰之力拿起,而且还能用来挑拨灯芯。这臂力,这控制力,绝对是用刀的高手,马恩哪还敢冲过去行凶?

 不多时,两人的儿子,全被押过来,其中一个已经失血过多而晕倒。

 “你们升为驿卒,却把驿站当黑店,”王渊质问道,“这事儿干多久了?”

 马恩连说:“第一回,第一回!”

 王渊敲敲桌子,张慕挥刀一砍,斩下马恩小儿子的一根手指,疼得这货哭爹喊娘哇哇大叫。

 马恩只能禀明实情:“第五回。”

 王渊又问:“杀了多少人?”

 马恩吞吞吐吐道:“十……十四个。”

 浑家跪地大呼:“相公饶命,我们也是过不下去了。朝廷让咱们世代做驿卒,可拿官牒白吃白喝的越来越多。本地官府又不肯贴银子,去年朝廷给的十多亩地,也都被军官霸占去了。咱们有啥法?不杀人劫财,就没银子招待过往官差,迟早要被朝廷问罪。左右是个死,总得搏一搏!”

 “放屁!”

 王渊大怒:“招待不了官差,能判你们什么罪?你们祖上,本就是发配辽东流犯,便是再被发配,能流放到哪里去?”

 马恩哭丧着脸:“能一直做驿卒,总比充军做军户强。军户命太贱,祖祖辈辈都翻不得身,我们宁愿在这杀人越货。”

 王渊默然,弟子们也不说话。

 良久,王渊一声长叹:“唉,无论如何,既有十多条人命,那就绝不可能轻饶。都杀了吧,留下一张字条,把事情给说清楚,让后来的旅者去报官。”

 这辽东,化外之地,不比贵州好到哪里去。

第444章.442【势家】

 鞍山驿,东北数里,河边皆良田。

 王渊骑马过桥之时,突然停下,对正在收高粱的老农说:“这位老丈,吾等乃顺天士子,此番前来辽东游学。可否讨口水喝?”

 “田埂边上,相公自取去。”老农顺手一指。

 王渊踱步过去,发现一个瓦罐,遂装模作样喝水,随口攀谈:“今年收成不错啊。”

 老农嘀咕道:“收粮再多,也不是我的。”

 王渊趁机发问:“这是谁家田地?”

 “屈家,”老农指向四周,“方圆一二十里地,都是屈家的。我以前也是兵丁,祖上分得十五亩地。屯田子粒交不起,只能把地卖了,给屈家佃耕过日子。”

 王渊又问:“屈家是当官的吗?”

 老农答道:“以前是商人,后来做了指挥使。”

 正统年间,辽东告急,朝廷兵力不足。

 于是皇帝颁布诏书,令辽东民间募集勇士,能聚兵万人的授指挥使,能聚兵千人的授千户……以此类推,拉十个人当兵就能当小旗。景泰、弘治两朝,同样经常在辽东“募兵”,只因军户逃亡现象太严重。

 辽阳首富屈勒七,正统朝聚兵上万,实授指挥使,家族延续至今,在鞍山这边田产最多。

 王渊骑着马儿过桥,径往辽阳而去,不时停顿跟本地人闲聊。

 靠近辽阳之后,通过打听土地归属权,就知道这地方是谁做主——全是韩家、崔家和马家的土地!

 现任辽东总兵叫韩玺,父亲曾任辽中卫参将,爷爷曾任辽东副总兵,他两个儿子全是五品以上武官。

 辽东副总兵叫崔贤,父亲曾是开原参将,爷爷曾任辽东都司。

 马家的始祖叫马云,官至一品都督,是第一任辽东都司。马氏早已开枝散叶,辽东各地都有族人,且担任多个卫所的主官。

 就王渊随口打听的情况来推算,辽阳附近的官方屯田,至少已被侵占六成以上!

 弟子王崇叹息道:“这辽东,积弊已深,迟早要出大事。”

 王渊沉声说:“世袭武官已成势,难怪历任督抚,皆称辽东大族为‘势家’、‘势族’。”

 王崇说道:“有权、有财、有粮、有兵、有地,确已为‘势家’。”

 权、财、兵、粮、地,凡此五类者,得一便可称大族。

 辽东武将家族,把这五类占全了,而且还是特么世袭的!

 它跟土司不同,土司受朝廷猜忌,历朝都被提防打压。

 也跟别地武将不同,各边镇皆有州县,兵民混杂共同生存——在辽东却只有卫所,你要么做军户、匠户、灶户,要么就滚出去当流民野人,根本就没有正常的民户!

 从理论上讲,辽东武将势家,可以把这里的所有汉人,全都发展成自己的农奴!

 辽东困局,不在外,而在内。

 即便王渊弄死努尔哈赤的祖宗,也可能出现努尔哈绿、努尔哈白。没了黄台吉,还有黑台吉、紫台吉、青台吉。

 王渊问道:“仲德,你认为该如何解决辽东隐患?”

 王崇苦思良久,都看到辽阳城了,才回答道:“开府,立州,设县!”

 王渊欣慰赞许:“仲德有良相之才,他日必定入阁辅君!”

 听到王渊如此夸奖,其他弟子都惊讶羡慕。

 王崇拱手道:“先生谬赞了。”

 王渊摇头说:“并非过誉。辽东就如仲德所言,便能彻底改革兵制,也不可能解决实质问题,必须开府立州设县才行。否则,辽东子民,难沐王化,世代都尊武官势族为主。”

 弟子费渊插话道:“在辽东开府设县,恐怕有些不切实际。”

 王渊分析说:“必须先收回朵颜三卫之地,至少要收复大宁城才行。大宁一复,辽东外敌就少了一半,届时开府立县就能慢慢做了。”

 “先生所言极是。”王崇拜服。

 王崇所说的开府设县,跟在云贵改土归流有本质区别。

 辽东的主要城市和地区,汉民数量早就足够立州设县了。之所以迟迟不动,一因祖制,二因外敌,三因武将家族已经成势。

 所以,必须收复大宁城,解决最严重的外患。

 接着,在靠近河北的地区,慢慢设县延伸过去。

 最后,就是提兵打仗,镇压想要反叛的武将势家。

 历史上,嘉靖年间,御史吕经想要整顿辽东。他都没说撤卫设县的事儿,只想收回官方牧场,消减军队余丁(实为释放农奴),结果就酿成辽东兵变。

 那些武将指使士卒哗变,殴打官吏,拆毁衙门,烧掉册籍。右副都御使兼辽东巡抚吕经,被抓起来脱掉衣服侮辱,殴打之后关在辽东都司府邸。武将们又勾结镇守太监,罗织罪名陷害吕经,成功搞得这位御史流放充军。

 王渊若想改革辽东弊政,就必须得到皇帝授权,谁敢玩兵变直接武力镇压!

 而且,还必须掌控兵部,因为辽东“全民皆兵”。一旦撤卫设县,就等于从兵部手里夺权,兵部尚书会直接炸锅的。

 师徒闲聊之间,已经来到辽阳城下。

 辽阳此时属于整个东北的统治核心,城方二十二里,城高三丈三尺,护城河深一丈五尺。

 “路引!”

 估计是皇帝住在城内,城门检查比较严格。

 王渊拿出自己的官牒,守军一看是礼部左侍郎,在迎他进门的同时连忙跑去通报消息。

 不多时,辽东都指挥使王孝忠、御马监少监朱林,带着随从一起赶来迎接。

 “拜见王侍郎!”二人拱手问候。

 王渊略作回礼,问道:“陛下可在辽阳?”

 朱林答道:“就在辽东都司,三千营亦在城中驻扎。”

 王孝忠表现得十分谦卑,矮身说道:“王侍郎请。”

 辽东都指挥使王孝忠,是辽东最高军政长官,但不能直接统兵打仗,统兵权握在辽东总兵韩玺手里。

 这一届辽东主官,全是本地人!

 都指挥王孝忠的军籍在定辽后卫,即家住辽阳城北。总兵韩玺的军籍在定辽中卫,即家住辽阳城中。

 这是极不负责任的人事任命,两人也没啥赫赫战功,全靠家势、人脉和贿赂。他们这样执掌辽东,整天想的并非练兵御敌,而是如何侵占更多屯田、役使更多军士、提拔更多族人。

 王渊一边骑马而行,一边观察城内情况,随口问道:“韩总兵呢?”

 王孝忠回答:“韩总兵年事已高,去年冬天太冷,病倒之后就不太利索,因此今天没来迎接王侍郎。”

 王渊微笑不语。

 辽东总兵,该换人了。

 如果真是年迈体衰,哪还留着做什么?如果存心摆谱,那就更要换掉,说明韩家已经势大难制!

第445章.443【兵指西建州】

 朱厚照正在辽阳聚兵,命令附近各卫所,调派骑兵前来会师出征。

 王渊拜见皇帝之后,立即召见分巡道蔡天佑。

 辽东没有设立按察司,分巡道便充当按察使的作用,负责巡查辽东各地的政治、司法等情况。

 蔡天佑已经快五十岁,六科言官出身,如果游戏属性化,那他的特技应该是“赈灾”、“造田”。

 “辽东总兵韩玺真病了?”王渊问道。

 蔡天佑说:“真病了,估计命不久矣。”

 王渊又问:“盖州什么情况?”

 蔡天佑说:“镇守太监于喜,跟盖州卫指挥使有私仇。盖州历经地震、雪灾、旱灾,军士皆逃严重,而太监横加逼迫,盖州指挥使亦逃亡不知所踪。数日之前,朝廷已有批复,革去于喜镇守太监之职,改派尚衣监王召为辽东镇守太监。”

 “尚衣监?”王渊立即警醒,问道,“被革职的于喜,以前是哪个监的?”

 蔡天佑说:“御马监,已在辽阳任职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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