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264节

 朱厚照颇为惊讶:“没有乞丐?”

 黄崇德回答说:“此乃王侍郎德政。每天都有皂吏巡街,遇到乞丐便抓走。手脚齐全的,便送去码头、钢厂、矿山做工;鳏寡孤独或残疾者,便送到养济院(明代官方福利院)过日子。”

 “有点意思,”朱厚照笑着对张永、江彬说,“二郎只在浙江为政一年,便让杭州城路无饿殍,天下有几个官员能够做到?”

 张永笑着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非陛下钦点王侍郎为状元,王侍郎再有一身才华、满腹经纶,又如何能够施展出来呢?因此,这杭州城路无饿殍,百姓更应该感恩陛下才对。”

 “此言有理,”朱厚照龙颜大悦,“快把王二郎唤来!”

 其实,王渊收容杭州乞丐,最初目的只是整顿治安而已。混混流氓为一大害,那些乞丐同样是一大害,经常干出诱拐残害儿童的罪行。

 可以说是丐帮,也可以说是乞丐团伙,反正被王渊用火铳兵给消灭了。

 养济院虽然是官方福利机构,但还是得做工赚钱。年龄小的残疾人,教他们谋生技能,赚到的工资得大部分上交。孤寡老人吃得很差,而且还要扫地、烧火之类,古代封建社会怎么可能养闲人?

 好在开海之后,杭州商业极度繁荣,吸收了大量无业游民。再加上留志淑、桂萼和常伦清丈田亩,许多无地农民成了官田佃户,税制改革之后农民也愿意租佃官田。否则杭州乞丐哪里收容得过来?从农村来的流民就够让人头疼的。

 接到皇帝的召唤,王渊带着妻儿,慢悠悠从土地庙来到会馆。

 本来江彬安排好的,带着皇帝游玩西湖。但朱厚照随心所欲,突然要去船厂看热闹,想要目睹即将建成的大宝船。

 走在半路,朱厚照突然问:“二郎,谢于乔的老家,好像离杭州不远吧?”

 王渊回答说:“谢阁老是绍兴府余姚县人,确实离杭州不远。”

 “我突然想起他,且唤他来杭州见驾。”朱厚照道。

 王渊笑道:“恐怕请不动。”

 谢于乔便是谢迁,弘治朝三重臣之一,同时也是朱厚照的老师。刘瑾当权之时,刘健、谢迁都辞职了,只剩下李东阳在内阁独自支撑。

 后来,朱厚照听信谗言,追夺致仕大臣勋阶。谢迁也在其中,封敕全被夺走,因此对皇帝彻底死心。

 王渊当初总督浙江,曾打探过谢迁的情况,随即便不愿跟此人接触。

 如果想在浙江全面清丈田亩,谢家必定是巨大阻碍!

 仅谢氏家庙国庆寺,就有庙田上千亩,你说整个谢家该有多少田产?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谢氏子弟做官无数。做官之后往往要分家,分出去就不断侵占田产,最终肯定变成一个庞然大物。

 比如历史上,谢迁的儿子谢丕,说自家庙田被董姓所占。于是联合官府,把庙田给“夺回来”,导致谢家庙田暴涨至数千亩。可谢氏满门官宦,谁不长眼敢夺他家庙田?他谢家勾结官府夺人田产还差不多!谢迁的曾侄孙,借口修缮祖坟,直接把余姚东山给大半占为己有。

 这就是一代贤臣谢迁,死后竟得文臣最高荣誉,获赐谥号“文正”!

 王渊暂时还没跟谢家起冲突,因为谢氏只是读书、做官、侵田,对做生意不怎么感兴趣,也跟海商、海盗没啥来往。王渊开海之时,谢家不支持也不反对,直接当他这个总督不存在。

 朱厚照也就随口一问,并非有多想念老师谢迁,张永都懒得派人去余姚传唤旨意。

 众人行至船厂,自然又是一番轰动。

 船厂主事叫做彭彦,原在浙江都司任职,此人能够管理船厂,纯粹是船厂挂靠在浙江都司名下。刚开始,这家伙毫无实权,直至彻底投靠王渊,才没有被手下完全架空。

 “草民彭彦,拜见陛下!”彭彦带着一众官吏过来。

 会造宝船的老师傅陈宝昌,愈发显得衰老了,需要徒弟搀扶才能下跪。

 朱厚照迫不及待道:“快起来吧,带朕进船坞看看。”

 跟王渊离开杭州时相比,船厂规模扩大三倍有余。第一批鸟船早已下水,那是请来老师傅以前,就由本地船工开始建造的。

 此时此刻,一艘四千料小型宝船,正静静躺在船坞之内。长约六十米,宽约十八米,张五桅帆,排水量超过两千吨。

 朱厚照指着工人问:“他们在作甚?”

 陈宝昌回答:“回陛下,船工在给宝船抹桐油灰,抹了此物便不会漏水。”

 中国古代木制船体,板材之间是要留缝的,再于缝隙之间抹桐油灰。如此,不怕木材热胀冷缩,拥有极高的环境适应性。

 这个时代的日本船就不行,造船时搞得严丝合缝,遇到温度有巨大变化,便会损伤船体或者冷缩漏水。

 海船还得通体刷桐油,防止被海水腐蚀。而且每过一两年,要再刷桐油加以维护,上了年纪的老船,甚至木心都会浸入桐油。

 朱厚照又问:“此船何时可下水?”

 陈宝昌回答:“至少三月份。”

 朱厚照就那样站在船坞里,默默注视这艘宝船。恢弘的船身带给他巨大震撼,不禁遥想当年太宗朱棣,命令郑和乘宝船下西洋,那万国来朝的伟大场面。

 突然,朱厚照转身问张永:“卿愿做三宝太监呼?”

 张永浑身一哆嗦:“陛下,臣老迈体衰,可经不起海上风浪。不过,东厂管事朱英,年富力强,智勇双全,可为陛下之三宝太监。”

 朱英本来运气爆棚,去年有幸提督东厂。但这职务,生生被张永抢走,朱英变成管东厂事。

 现在,张永又想推荐朱英航海,自己则彻底把东厂给掌控。偏偏航海也是美差,朱英被张永算计了,还得念着张永的好处。

 王渊突然说:“陛下命太监航海,是想求名还是求利?”

 朱厚照笑道:“名利双收不好吗?”

 王渊回答说:“名利双收可也。但名归陛下,利需分润六部与地方。只有获得六部支持,航海之事才可长远,否则年久必然废弃。另外,世事变迁,如今不能只寻求外国来朝,更应该在海外殖民。”

 “何谓殖民?”朱厚照问。

 王渊笑道:“东周分封天下,封一个候,便扔去蛮夷之地。百年之后,蛮夷汉化,皆为周人,其地也为周地。此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在当然不能随便封侯,但可派遣总督扬帆海外,占一据点海贸经商,迁徙罪犯、流民前往垦殖。大明不是缺铜吗?海外有的是!还有金矿、银矿无数,皆可入我大明府库!”

 朱厚照笑道:“就是占地、屯垦、经商、抢矿呗。”

 “也可以这样讲,”王渊说道,“但是,大明人口生息百年,如今土地已经不够用了。把流民和罪犯送去海外垦殖,也是在避免国内流民造反。他们去了海外,不废朝廷银两,却可带来利润,百年之后大明又将多出无数海外国土。陛下已知天下乃一球体,大明不过占有一方,难道陛下不想开疆拓土,做那万世景仰的正德大帝吗?千年之后,汉人遍布宇内,皆念陛下之圣德矣。”

 “万世景仰的正德大帝?”

 朱厚照突然热血上涌,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握拳道:“二郎来办此事可也?”

 王渊说道:“臣已经在办了。开海是第一步,造船是第二步,训练水师是第三步。待臣完成铸钱之事,就可率兵扬帆海外,为陛下开拓大大的海外疆土!但在此之前,不可让朝中文臣知道,否则必然物议汹汹。”

 “好,不让大头巾们知道,”朱厚照对身后的张永、江彬说,“你们的嘴巴严一些。”

 严个屁,估计回头就满朝皆知了。但王渊的本意,就是先给文臣打个预防针,免得到时突然说出来会炸锅。

第405章.403【地球仪】

 朝中大臣们很着急,但也并不那么着急。

 因为在这个时空,大明是有皇太子的,还有一个代为监国的皇贵妃。当皇帝带走大量近臣之后,内阁和六部反而更能放开手脚,皇贵妃也远远比皇帝更好伺候。

 眼见着快过年了,虽然杨廷和请天子回京的奏疏,依旧跟催命一般从北京发来,但朝廷运转其实比皇帝在时正常得多。

 众臣们只有两个担忧:第一,害怕后宫常年干政;第二,担心春季祭祀没人主持。

 第一个担忧,纯属心理因素。

 大明外戚又不能掌权,后宫干政有个屁用,换武则天过来也玩不转。

 第二个担忧,乃是做做面子。

 每年春季大祀天地于南郊,既耗费钱财又累人得很,文武百官其实自个儿就不愿去——礼部、太常寺、鸿胪寺等部门除外,他们需要依靠祭祀活动,彰显自身的重要性,并且祭祀搞好了也有政绩。

 北京,大臣们忙着过年。

 杭州,皇帝也忙着过年。

 朱厚照感觉江淮会馆很不错,赖在那里不愿走了,让另有准备的江彬非常郁闷。不过皇帝也承诺,开春之后再去游西湖,就依江彬准备的路线玩耍。

 至于现在嘛,朱厚照想要当正德大帝,正在恶补海贸、海战等相关知识。

 朱厚照虽然荒唐不羁,但他认真起来,可以连续看书半个月不出门。这货可以阅读原版梵文佛经,也能跟词曲行家谈论艺术,怎么可能是只知道瞎玩的笨蛋?去年他跑去喜峰口,除了出关打猎之外,甚至学会蒙古日常用语,现在已经能够跟蒙古人交流了。

 江淮会馆,张灯结彩。

 各路官员和商贾,纷纷前来赠送新春礼物。朱厚照把礼物都收下,并让张永、江彬予以接待,自己则窝在房里跟王渊议事。

 前些天,朱厚照不仅参观船厂,还跑去检阅了钱塘水师。

 通过王渊的鼎力支持,钱塘水师发展迅速,如今已有:四百料战座船一艘、四百料鸟船两艘、二百料战船三艘、一百五十料战船四艘、一百料战船七艘、快船两艘,另有若干陈旧的近海小船。

 战船是大明水师主力,名字起得朴实无华,直接表明是用来打战的船。但这种船只能近海航行,也经不起太大风浪,主要用来保卫中国的沿海边境。

 快船则是一种运输船,可大可小。郑和下西洋所带货物,便是装在快船之上,最大的一艘张八桅帆,据估算其排水量比宝船还大。

 水师怎么获得经费?

 初始资金来自于杭州北关,接着又是市舶司支援。但这样是不长久的,于是王渊让他们经商,顺便沿途抢劫走私船只。

 那两艘快船,便专为水师经商而造,载货量远大于普通海船。

 但是,每次水师出海贸易,都要在市舶司和浙江都司报备。所获利润,一成上交市舶司,三成上交浙江都司,以换取这两个部门的支持。

 “陛下,东西做好了。”王渊笑道。

 朱厚照闻言大喜:“快拿过来!”

 王渊亲手制作了一个地球仪,他已经记不得详细地图,但大致还是能画出来的,只不过画出的东西,地理老师看了想打人。

 而且,王渊故意没画澳洲版块,免得泄露给西方殖民者。

 朱厚照跟个好奇宝宝似的,端着地球仪问:“大明在何处?”

 “这里。”王渊随手一圈。

 朱厚照惊讶道:“竟只这么小吗?”

 王渊笑道:“除了汉唐和蒙元,大明国土是最大的。现如今,纵观宇内,也只有大明的国土最大。”

 朱厚照问:“汉唐有多大?”

 王渊指着中亚地区:“汉唐远及此地。”

 朱厚照又问:“蒙元呢?”

 王渊指向欧洲和中东:“若只论蒙古,其势力已至泰西之地。但忽必烈的蒙元嘛,就远远不如了,只是比汉唐更大而已。”

 朱厚照仔细对比,总觉得大明国土太寒酸,恨不得一下子变大好几倍。他指着美洲之地问:“此为何地?”

 王渊回答说:“臣听佛朗机人说,那是一片蛮荒之地,所居皆为未开化的蛮夷。不过嘛,其地盛产金银,随便用一件丝衣、一个瓷碗,就能跟土人换取大量金银。”

 “还有这等事?”朱厚照惊讶不已。

 王渊说道:“的确如此。但此地已被佛郎机人占据,任何想去那里赚钱的国家,都等同于跟佛郎机开战。”

 朱厚照冷笑:“藩国蛮夷,竟也敢如此嚣张,佛郎机之国在哪里?”

 王渊解释说:“佛郎机并非一个国家,而是东方人对泰西的统称。现在享有海上霸权的,一为西班牙,二为葡萄牙。我们的佛郎机炮,便来自于葡萄牙的技术。”

 佛郎机,其实就是法兰克,阿拉伯国家以此统称西欧,传到中国时音译出现误差而已。

 王渊指着地图说:“我听佛郎机人所言,此为西班牙国,相当于大明一省。此为葡萄牙国,相当于大明一州。此为法兰西国,此为英吉利国,算是泰西比较大的国家。”

 王渊又乱指几个国家,是真的瞎鸡儿乱指,因为他对欧洲历史不熟,不知道某些国家正分裂成碎片状态。

 朱厚照好笑道:“泰西诸国,国土皆如此狭小,就没有强人统一吗?”

 王渊回答道:“两汉之时,此有一大秦国(古罗马),文明开化程度堪比中国。但此国早已灭亡,又兼有景教教廷捣乱,任何想统一泰西的强者,都会被教廷予以打击。”

 “教廷?”朱厚照没听明白。

 王渊也把景教当成基督教了,说道:“景教有大教主,名曰教皇,泰西之国皆奉其为国师。教皇可派遣教众,在泰西诸国征税,各国国王加冕,也必须获得教皇同意。如此太上皇,怎容许泰西统一?若泰西统一了,教皇肯定第一个被收拾。”

 一个瞎扯,一个胡听,反正就那么回事儿。

 朱厚照鄙视道:“泰西诸国之王,也太过没用了,居然被一个教主压制。若是朕,定然提兵十万,冲进教廷把教皇斩于马下。”

 王渊解释说:“泰西诸国,就如春秋战国。有国王,有诸侯,有封臣,国王并不一定能指使诸侯,就像周天子指挥不动战国七雄。但是,这些国家都信奉景教,一旦国王对教皇不利,那些诸侯、封臣就会造反,因为诸侯也不愿意周天子壮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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