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259节

 王渊没跟皇帝正锋相对,也不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叫屈道:“臣冤枉啊。臣本来想把宁王堵在赣江之上,好让陛下亲自前来征讨,谁料得到宁王那般不顶用!他当时还有六七万兵马,按常理而言,至少能坚持两三个月。可臣与老师只带些乡勇对峙,宁王的数万大军就直接崩溃了。不是臣不等陛下,而是宁王不等陛下啊!”

 朱厚照被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半天终于问道:“宁王是怎么败的?快从实说来,我就不信他真那么窝囊!”

 王渊说道:“真是如此。当时乡勇义兵刚刚接近,宁王的兵更多、船更多、炮也更多,但还没开打就瞬间溃散。好几千人跳江而走,引起叛军大溃败,便是宁王的水师大将都跑了。臣还能怎么办?让那些叛军溃兵游回船上继续打吗?”

 这话逗得朱厚照发笑,估计他也感觉很滑稽。皇帝心中的怒火,便如此消解大半,当即骂道:“宁王这个混蛋,不练好打仗本事也敢造反,简直就是在敷衍糊弄朕!早知道,我就提前给他恢复卫队,让他好好训练一番。”

 王渊凑趣说:“陛下以九五之尊,亦能研习兵法、熟知兵事。可天下哪位藩王有陛下的毅力和才智?宁王觉得陛下昏聩荒唐,却不知陛下用兵如神,他自己才是真的昏聩无知!”

 “二郎此言,深得我心。”朱厚照开心大笑。

 王渊又趁机介绍:“陛下,这是犬子王策。”

 王策早就演练过了,立即单膝跪地叩拜:“小子王策,拜见圣天子!”

 朱厚照见王策背着一把短弓,稀奇问道:“你多大了,竟也能开弓射箭?”

 王策回答:“是阿妈和师父教我的。”

 王渊解释道:“策儿的师父,也是臣的武艺老师。其名袁刚,乃袁达之父,现为贵州宋氏土兵将领。”

 朱厚照也认识袁达,毕竟一起在山谷打过仗。他颔首笑道:“能教出二郎和袁达,想必这个袁刚武艺超群,可令他到豹房听差。”

 王渊并不同意这件事,袁刚现在是宋氏诸将之首,在贵州多么快活自在,进入豹房反而会被埋没。而且,袁刚不会巴结逢迎,在豹房恐难有出头之日,一辈子只能当个御前护卫而已。

 王渊知道怎么转移皇帝注意力,笑着说:“袁师祖上,其实还跟太祖打过交道呢。”

 朱厚照果然来了兴趣,问道:“哦,他祖上是哪位名将?”

 王渊笑着说:“袁师祖上姓赵,名唤‘双刀赵’。”

 朱厚照惊问:“可是赵普胜?”

 “正是。”王渊微笑回答。

 朱厚照感叹道:“难怪二郎骁勇无双,学的竟是赵家武艺!”

 元末年间,赵普胜率军攻打池州,徐达带着俞通海、赵德胜、俞廷玉救援。先是俞通海被赵普胜水战杀败,接着赵德胜被赵普胜马战杀败,徐达亲自加入战团也战败。于是,徐达只能带兵离开池州,任由赵普胜攻占城池、杀死守将。

 如此猛将,朱元璋使用离间计,成功让陈友谅猜疑,一说将赵普胜谋杀,一说将赵普胜逼得隐姓埋名。

 当然,陈友谅也不过顺势而为,因为赵普胜是兵头子,有潜在的背叛风险,杀了正好兼并其部众。

 这种事情朱元璋也干过,比如郭子兴的部将邵荣,几乎就是赵普胜的翻版。郭天叙死后,邵荣非常听话,从来不违抗军令,可朱元璋就是猜忌他。因为朱元璋和邵荣,以前是平起平坐的,邵荣名义上听命于朱元璋,其部队却属于半独立状态。

 最后,邵荣还是被朱元璋弄死了,留下疑点重重的“谋反”案。著史时还得踩一脚,把邵荣立下的战功,安到徐达和李文忠头上。作为多场战役的主帅,在史书里却被淡化为邵某。

 不是你反不反的问题,而是你有造反的能力,那么我就必须将你除去。陈友谅对赵普胜这样,朱元璋对邵荣也这样,王渊不想哪天自己也功高震主。

 因此,袁刚绝对不能再去豹房,因为已经有个李三郎进锦衣卫了。

 朱厚照看着王渊身后不远处的袁达,招手说道:“袁二过来!”

 “参见陛下!”

 袁达单膝下跪行军礼,他虽然没有任何职务,却在京城武学读书,相当于中央军事学院的预备军官。

 朱厚照笑问:“你是赵普胜的后人?”

 袁达说道:“正是!”

 朱厚照感慨道:“双刀赵当年对陈友谅忠心耿耿,却还是被陈友谅所害。若陈友谅能够重用赵普胜,太祖皇帝扫平天下,恐怕还得多花些功夫,孰胜孰败也未可知。”

 王渊突然说:“陛下,臣不敢苟同,太祖是必然坐江山的。”

 朱厚照笑问:“你是想说,太祖乃天命所归?”

 妄言摇头道:“臣今年只二十多岁,未到知天命之年,不敢妄言天命,只知人心向背。但元末之时,各路义军蜂起,苦心经营屯田的却只太祖一人。如陈友谅,地广人多,却不事生产,强征民夫和粮草,其辖地早已外强中干;如张士诚,占尽海利,坐拥盐税,钱财多得数不胜数。同样不事生产,导致银子用不完,军粮却不够吃,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粮食。太祖屯田养兵,百姓得以喘息,自然人心归附。太祖可以败一次、两次,甚至十次、二十次。只要不伤及根本,都可重整旗鼓。而陈友谅、张士诚之辈,只须多败几次,便人心离散,甚至无粮可征。”

 朱厚照点头说:“你讲得也有道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太祖屯田有大好处。”

 王渊趁机说:“因此,太祖能坐天下,不唯用兵如神,更是内政为先。”

 “你在劝我不要穷兵黩武?”朱厚照瞪了王渊一眼,也没有斥责,而是对袁达说,“今后,你就改名叫赵达吧,切莫辱了祖宗威名。”

 袁达感激道:“臣谢恩!”

 朱厚照突然弯腰,将王策抱起说:“走吧,进城再说。朕要亲自去会会宁王,质问他为何不练好本事再造反,害得朕这个大将军出师无功。实在是大大的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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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395【两个智障之间的交流】

 就算是叛王,在三法司审理之前,也应该好吃好喝软禁着。

 但因为害怕宁王畏罪自杀,一直将其捆着手脚,嘴里还塞布团防止咬舌。

 朱厚照带着王渊、张永、江彬,来到关押宁王的囚室。见到宁王那狼狈模样,顿时笑道:“扯掉他嘴里的丝帛。”

 宁王本来迷迷糊糊在睡觉,被弄醒之后观察情况,带着疑问的语气说:“朱厚照?”

 “还算聪明,一猜便中。”朱厚照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出言赞许。

 宁王讥讽道:“朕看过你的画像,当时你还没蓄胡子。”

 朱厚照笑道:“你在激我,想让我暴跳如雷?哈哈,你激不到我的。就算你在我身边到处安插眼线,就算你偷偷让人画我的画像,但大明的江山还是得由我来坐。不过,我确实很生气,这几天气得都睡不着觉。”

 “那朕就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宁王突然咆哮起来,似乎有点神经质。

 朱厚照果然生气得很,抓住宁王的衣襟:“你说,既然想要造反,为何不多练练本事?十万大军,一个月就全军覆没,本将军刚刚带兵出征,江西的报捷文书都已经到了。你怎么不多撑两个月,好让本将军亲自带兵征讨?”

 宁王有些懵逼,跟不上朱厚照的思路。他愣了愣,随即大怒:“岂有此理,要杀便杀,你竟来消遣朕!”

 “将死之人,本将军消遣你作甚?”朱厚照放开宁王的衣服。

 宁王感觉朱厚照刚才说的是真话,顿时哈哈大笑:“为人君者,如你这般荒唐,迟早要身死国灭。这大明江山,还不如让朕来做!”

 朱厚照早就在文官那里练就厚脸皮,根本不惧唾骂和讥讽,不怒反笑道:“皇位就在那里,你有本事便去取啊。可惜,你谋划十余载,竟被几万民夫乡勇击败。”

 “那是你霸占了皇位,有厉害臣子为你效力,而朕身边都是一些酒囊饭袋!”宁王还不承认自己有问题,明明他的左右丞相提了无数正确建议。

 朱厚照笑得愈发开心:“本将军霸占皇位?那皇位本来就是本将军的。”

 “放屁!”

 宁王突然厉声狂呼:“这大明天下,有我宁蕃一半,那是当初朱棣许诺的!”

 朱厚照说:“此等敷衍之语,也只有愚蠢的宁蕃才会相信。”

 朱元璋的儿子当中,燕王善战,宁王善谋,可在关键时刻,宁王却被燕王给算计了。

 朱权过于善谋,啥都谋定而后动。他没有万全把握,不敢提兵造反,想让朱棣先去试试看,自己寻找良机再出兵。

 结果呢,被朱棣买通其部将,强行挟持回北京,麾下数万军队也被吞掉。朱权只能跟着造反,尽心辅佐朱棣打仗,朱棣当时就说:“事成,当中分天下!”

 平分天下不可能,朱权提都不敢提,只想要一个苏州做封地。

 苏州太富庶,不给。

 那就要钱塘呗,半个杭州城而已。

 半个杭州城也过于富庶,朱棣还是不给,最后被扔到南昌。甚至连王府都不让建,让朱权去住布政司官邸,接着又派锦衣卫密查朱权是否想谋反。

 这就是初代宁王的遭遇,人家乃大明最强藩,被朱棣给坑得欲仙欲死。

 宁王朱宸濠,有足够的理由愤怒,同时也认为大明江山本就该是自家的。

 被朱厚照耻笑之后,宁王愈发愤怒,大喊道:“朕乃天命之主,大明江山是朕的。就算把朕剐了,下辈子转世投胎,朕也要把这江山夺回来!”

 朱厚照盯着宁王仔细看了一阵,失望道:“此人非但无才,更兼无智。便是本将军亲自征讨,把此人给抓住,也无趣得很。放眼天下,也就那蒙古小王子,堪作本将军的对手。可惜蒙古小王子已死,唉,英雄执剑,再无敌手,叹此世间,空余遗憾。”

 王渊悄悄翻白眼,心想:两个智障,不分伯仲。

 “昏君!”宁王也看不下去了,逮着朱厚照就骂。

 朱厚照突然对王渊说:“二郎,你来讲,朕是不是昏君?要说实话!”

 王渊拱手道:“陛下并不昏聩,只是偶尔有些荒唐。”

 “哈哈哈哈!”

 朱厚照居然大笑,似乎对王渊的答案很满意。

 宁王讥讽道:“还说自己不是昏君?你的臣子在骂你,你居然还开怀大笑。”

 朱厚照摇头说:“朕并不认为荒唐是骂人。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在庸者看来便是荒唐。二郎,你荒唐吗?”

 王渊回答说:“有时候够荒唐的。”

 朱厚照赞许道:“看来二郎也是非常之人。”

 “谢陛下夸奖。”王渊满心接受。

 宁王愈发愤怒:“昏君,佞臣,大明江山必将葬送在你们手中!”

 朱厚照感到非常无聊,跟一个智障没啥好说的,转身踱步道:“走吧,此间事了,二郎且陪我去苏杭。”

 王渊连忙跟上,问道:“陛下不回京吗?”

 朱厚照伸着懒腰,打哈欠说:“哈!难得出来一次,自然要饱览大明风华事物。先去南京,再去苏杭。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本将军都还没去看过呢。京城有皇贵妃代太子监国,盼盼比我更会处理国事,她监国反而更合文官心意。”

 王渊忍不住说:“人君长久离京,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二郎也要劝我?”朱厚照稍微有些不悦。

 王渊嘿嘿笑道:“臣是想说,别玩太久,两三个月便够了。若是在苏杭留个半年,杨阁老又该急得辞官了。”

 朱厚照乐呵呵说:“让他慢慢着急,反正他看我不顺眼,眼不见为净嘛,这也是为了他着想。对了,二郎在杭州做官,那里除了西湖还有什么好玩的?”

 王渊不敢回答钱塘潮,那玩意儿还有大半年,生怕皇帝玩到明年秋天再回京。他只能说:“臣在杭州一心开海,并未游玩过当地名盛。”

 江彬突然发言:“陛下,臣知道杭州有钱塘潮,颇为壮观。南宋之时,君臣皆以观潮为乐。”

 朱厚照高兴道:“那就等看完钱塘潮再说。”

 张永虽然贪婪,但还有底线,也不希望皇帝出京太久。但又不甘江彬受宠,生怕自己被冷落,于是也说:“江南风物宜人,且南曲与北曲迥异,陛下可在江南召见一些南曲大家。”

 朱厚照大喜:“此言甚妙!”

 张永顿时就跟三伏天吃了冰水一般爽利,佝偻着身子说:“皇爷若是有兴致,老奴这就派人去张罗。”

 “好,此事就交给你了。”朱厚照说道。

 江彬也开始争宠:“陛下,江南女子温婉若水,跟北地胭脂亦各有千秋,不妨广选……”

 “咳咳!”

 王渊突然咳嗽打断,瞠目怒视江彬,这玩意儿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

 朱厚照也觉得不妥,摆手说:“罢了,且勿扰民,去逛逛秦淮河便是。”

 “陛下爱民如子,臣惭愧!”江彬尴尬一笑,心里恨极了王渊。

第398章.396【攻心】

 按朱厚照离京之前的布置,许泰应该留在京畿镇压群盗,可这家伙一番哀求还是跟来了。

 皇帝在九江见宁王时,许泰、魏彬带着一千骑兵直奔南昌。

 江西三司主官及南昌知府,要么被迫从贼,要么被砍脑袋,如今这里一切都是王阳明说了算。还有带兵勤王的各地知府、知州、知县,也有少数留在南昌城里,协助王阳明维持战后治安,分门别类的对叛军溃兵进行安排。

 许泰、魏彬带兵一至,立即惊动负责守城的伍文定。

 “来者何人?”伍文定爬上城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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