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246节

 “啊?”伯革没听明白。

 王渊只能解释:“文官就不想打仗,因为劳民伤财,但我又劝不住陛下。”

 伯革福至心灵,连连磕头说:“请王侍郎为朵颜卫做主!”

 王渊挽了挽袖子:“这样吧,为了表达朵颜三卫的诚意,三卫必须派遣长子进京为质。比如你,花当长子已死,你身为次子,就必须留在京城。我可以送你进国子监读书,给足优待。你父亲死后,便送你回去继位,如此自然无虞。”

 伯革不想留在北京,问道:“可以送其他子嗣为质吗?”

 “不能,”王渊斩钉截铁,“你且回去与花当商量,若春耕结束还不来北京为质,那咱们就在草原上用刀剑说话。大宁城又跑不了,陛下亲率十万大军,又有我随军辅佐,相信还是能攻下大宁城的。”

 伯革惊恐道:“那我……回去跟父亲商量。”

 王渊提醒说:“要快,时间不多了,陛下的脾气可是很急躁。跟你父亲说,别想着观望局势,等大明出兵之后就晚了。十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哪能无功而返?陛下的脸往哪儿搁?到时候一旦出兵,朵颜三卫再怎么求饶都没用。”

 当晚,朵颜三卫的使节团,便快马回草原去了。

第376章.376【没心没肺】

 作为新鲜出炉的礼部左侍郎,王渊在过年以前就正式投入工作,因为每年正月期间,皇帝都要大祀天地于南郊。

 但凡大型祭祀活动,礼部都是总理和策划机构,太常寺是具体执行机构,鸿胪寺在仪式中担任辅助,光禄寺提供并管理祭祀器物,钦天监提前选定祭祀日期,太监全程负责监督工作。

 大祀之前,斋戒七日。

 前四天为“戒”,即停止一切社会活动,不能唱歌跳舞,不能宴会宾客,更不能啪啪啪,甚至不准吊丧、看病、断案、打架、工作、穿漂亮衣服——王渊接见朵颜三卫使者,严格而言已经破了戒,按制必须罚俸一月。但特殊情况可以通融,总不能病得快死了,还不准官员找医生吧。

 后三天为“斋”,不但不能从事社会活动,还要沐浴更衣,不喝酒,不吃荤——这里的不吃荤,并非意味着吃素,而是不吃姜葱蒜韭等刺激性食物,免得口臭冒犯了祭祀对象。

 为了号召百官斋戒,还要举行誓戒礼。

 即官员们站在皇帝御前,由礼部尚书领头,一起宣誓谨守斋戒礼仪。

 斋戒期间,还要习仪,说白了就是提前彩排。

 彩排地点为朝天宫,是一座道家宫殿,可见明代真正尊崇的是道教。

 在正德年间,礼制还未彻底败坏,文武百官都不敢乱来,甚至皇帝都必须恪守礼仪。

 但在万历之后,就彻底礼乐崩坏了。

 有记载万历年间的一次祭祀,大致内容是:斋戒期间,各种宴会开趴梯。彩排之时,队列不整,私自喧哗,随地吐痰。嬉笑声传到皇帝那里,百官还神色自如,继续交头接耳。有人嬉闹起来意外跌倒,有人自称犯病坐下休息,有人直接躺台阶上睡觉。在承天门前,太监宣读皇帝诏书,还没开读就有官员避雨溜走。祭祀过程中,有人带着帐篷被褥,随时可以躺进去休息;还有人沿途让奴仆搀扶,甚至直接让奴仆背着走。

 可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似国庆大阅兵期间,中央大佬们搞出以上行为,你觉得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万历年间的祭祀都这模样,可知官场风气败坏到什么程度,官员们干出各种糟烂事也就不稀奇了。

 如果穿越到万历朝之后做皇帝,面对如此糟糕的吏治,你该怎么整顿才好?

 祭祀之前两天,皇帝需要告庙,即前往太庙请祖宗配祀。祭祀之前一天,皇帝亲自省牲,即视察祭祀所用三牲。

 正德年间,天地为合祀,可一并祭拜,地点在天地坛大祀殿。

 王渊这次又露脸了,因为他是分献主官之一。

 朱厚照带领百官,在大祀殿合祀天地的时候。杨廷和带领部分官员,在东边分祀大明(太阳);梁储带领部分官员,在西边分祀夜明(月亮);王渊带领部分官员,在更外围分祀星辰;另有靳贵、杨一清等重臣勋贵,主持其他配祀分坛。

 从这个祭祀安排便能看出,朱厚照把王渊的地位,提升到中枢第三的位置,仅次于内阁首辅和次辅。

 一个礼部左侍郎,竟然碾压六部尚书,还碾压了靳、杨两位阁臣。

 如此逾越礼制的行为,虽有人提出异议,却根本无济于事。因为皇帝携大胜而归,三法司、司礼监、制敕房、锦衣卫刚被撸了一大堆,朱厚照的威望正处于巅峰时期!

 眼见大祀殿那边,皇帝即将祭祀天地完毕。

 太常寺一位赞礼郎(正九品)扯开嗓子喊道:“分献官,献礼!”

 王渊身边的赞礼郎跟着喊:“初献!”

 王渊立即捧起布帛,上前献予众星之神。

 “拜!”赞礼郎又喊。

 等叩拜结束,赞礼郎再喊:“亚献!”

 献礼布帛分为很多种,每次献的都不同,“终献”完毕才告罢。

 这玩意儿改动很大,开国之初,天地祭祀完毕,其他祭坛才开始献礼。宋濂认为,这是对日月星辰等配祀对象的不尊重,于是改为祭祀天地即将结束时分献。

 弘治朝以前,分献官在献礼时不用跪拜,因为他们是代表天子献礼。当时的吏部尚书,说这非常不合礼制,于是更改祭祀内容,导致王渊在分坛献礼时也得拜。

 嘉靖不愧是道君皇帝,祭祀属于他的专业范畴,再次来了一回大修改:把天地分开祭祀,又把十四个分坛,缩减为四个分坛。

 王渊这边祭祀星辰完毕,便带着身后的陪祀官,前往大祀殿与皇帝汇合,共同完成对天地的最后献礼。

 祭祀结束,起驾回城。

 太子按制不能参加祭祀,别说年龄尚幼,便是成年了也不行。因为天子出城祭祀,太子自动坐镇监国,取“国不可一日无君”之意。

 “二郎,上车!”朱厚照招手说。

 王渊已经出尽了风头,不想再刺激文武百官,骑马跟在御辇旁边,说道:“臣跟随即可。”

 朱厚照说:“那就靠近点。”

 张永、江彬等近臣,心里那个羡慕啊,恨不得把王渊推开自己来。

 此番大胜归来,张永再次掌控司礼监。

 江彬直升后军左都督,还加了“太子太保”衔,位列三孤,封赏比王渊离谱得多。

 但江彬的太子太保,反而没有王渊的左侍郎受关注。武官嘛,只要别造反,不来招惹文臣,便是做了太师又能咋样?

 等王渊骑马挨着御辇,朱厚照突然说:“钱宁死了,不是我派人杀的。他被革职之后,姬妾与家仆都散了,只带着妻儿离京。出城不到十里,便被马贼所杀,全家无一幸免。”

 听闻此言,张永和江彬都浑身一哆嗦。因为这便是幸臣的下场,即使皇帝心软放其生路,也很难逃脱一朝惨死的结局。

 钱宁以前太贪财,做事太狠毒,逼得无数官民家破人亡。

 正巧这段时间,京畿之地盗贼四起,其中不免就有钱宁的仇家。他估计早就被盯上,一出城便全家死绝,听说连尸体都被带走,可能是要带回贼窝里分而食之。

 朱厚照有些唏嘘:“二郎可还记得,你我君臣初遇,当时钱宁也在场。就在南城之外,离此地不远,历历恍如昨日。我也不忍于此,奈何钱宁……唉!”

 王渊安慰道:“陛下勿须介怀,钱宁咎由自取而已。他受陛下宠信,可曾报答陛下恩德?便没有宁蕃之事,他也罪该万死。陛下可知,钱宁去年派出锦衣卫,带着十万贯宝钞南下,每省摊派强卖二万两,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来十万两脏银。他捞的每一分银子,都在败坏陛下的天子威信!”

 朱厚照默然不语。

 这次抄家,都还没抄钱宁的云南老家,只从京城家中就抄到上百万两银子,并且还不包括田产、店铺和住宅。

 过了良久,眼看已到城门,朱厚照突然问道:“二郎,从钱宁家中抄来一座玉山,价值连城。便赠给你和灵儿,做你们的新婚贺礼,你不会觉得不吉利吧?”

 王渊回答说:“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心无邪念,身无失德,世间又有何事可俱?”

 朱厚照大笑:“听说二郎在浙江,把观世音像都全部拆了重建,果然不惧鬼神。”

 王渊也笑道:“臣是为了拯救溺婴,功德无量。便真有观世音菩萨,以菩萨之慈悲,也不会怪臣妄毁佛像,反而要保佑臣施政顺利。佛可求之,那便去求;佛不可求,我便是佛!”

 “二郎豪气,与我类也!”朱厚照的心情又好起来。

 这皇帝一阵一阵的,似乎什么烦恼都不会挂在心上。

 也可以说,没心没肺。

第377章.377【白绫还是鸩酒?】

 元宵佳节,放假十日。

 宁王跟往年一样,进贡给皇帝无数花灯,皇帝也乐呵呵的照常收下。

 元宵灯会亦有彩排,必在正月十四晚试灯。

 京中有一大宅,平日拜访者甚众,如今却异常冷清,甚至花灯都不敢挂太多。

 晚间,城中各街巷纷纷试灯,北京城瞬间变得灯火通明。伶人司钺乔装来到此宅侧门,敲门闪入,直奔内堂而去。

 “小婿,拜见泰山大人!”司钺端正作揖道。

 司钺的岳父叫做臧贤,字良之,山西夏县人。

 臧贤身材瘦高,面容清癯,蓄有须髯,气度不凡。乍一看,还以为是朝中高官,怎猜得到他只是低贱乐户?

 就是这个低贱乐户,公卿争相巴结,甚至能把其中三个女儿嫁给文官。泰山山神是碧霞元君,朝廷祭祀泰山之神,竟也曾派这个乐户前去主持大礼。

 若是将臧贤抄家,至少能抄出上百万两银子!

 此时此刻,臧贤却紧张得很,惊恐道:“如此时节,你怎还敢来京城?不要命了!”

 司钺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说:“一个月前,有人回江西报信,说京城风声不对,王爷便让我回来探亲。我刚到京城,就听说钱宁已死,吓得立即藏起来。泰山大人,王爷真的事发了?”

 “必然已经事发了,你快走吧,”臧贤忧心忡忡道,“等元宵之后,我也要辞官还乡,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个乐工,居然使用“辞官还乡”这种词汇。

 而且他还真辞过官,刘瑾伏诛之后,臧贤便称病请辞。朱厚照非但不准,还强行挽留,升他做教坊司奉銮(教坊司主官),以安抚臧贤的忧恐之心。

 前段时间,臧贤再度请辞,依旧被朱厚照挽留下来。

 司钺是臧贤没有发达时的女婿,犯罪充军流放南昌,因此跟宁王认识。臧贤受皇帝宠信以后,宁王立即通过司钺,重金将臧贤收买。

 刚开始,只是让臧贤打听皇帝消息,上了贼船之后就下不来。

 时至今日,臧贤的宅第,已经成为宁王在京城秘密活动的大本营!

 为啥钱宁都死了,臧贤还活着?

 因为根据李三郎的调查结果,发现臧贤牵扯到太多人,仅太监就有张忠、张雄、张锐、商忠、卢明、秦用、赵秀等等。

 要知道,张雄执掌司礼监,张忠执掌御马监,张锐是东厂提督,再加上掌控锦衣卫的钱宁……太可怕了!

 李应把调查结果交给皇帝,朱厚照被惊出一身冷汗。他平时睡觉、吃饭、看书、习武、玩耍的地方,到处都有宁王的眼线,豹房和紫禁城已经被渗透成筛子。

 于是乎,朱厚照火速把张雄、张忠换掉,让张允重新执掌司礼监,谷大用重新执掌御马监。拿回军政大权之后,才敢杖毙商忠、卢明、秦用等太监。

 张雄、张忠、张锐,时号“三张”,全都被皇帝扔去守陵,而且离京的时候悄无声息。

 曾经多次跟随王渊打仗的太监朱英,这回运气逆天,接替张锐提督东厂。

 也即是说,东厂督公、锦衣卫都指挥使,全都换成了王渊的老朋友!

 司钺早已成为宁王心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即说道:“泰山大人,不如跟小婿去江西。狗皇帝荒诞无稽,天下民不聊生,王爷已经暗中准备十余年,肯定能效仿太宗故事,杀进北京登基做……”

 臧贤连忙把女婿的嘴巴捂着,咬牙骂道:“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当初就不该跟你们一起发疯。你以为当今圣上是朱允炆?他可是会打仗的,把蒙古小王子都砍了!还有那个王二郎,征战沙场多年,从未有过败绩。宁王比得了蒙古小王子?”

 司钺挣脱开来,问道:“泰山大人,京中究竟是何情况?王爷以前派出的人手,现在都弄不到消息。进贡花灯的人,也探不到宫里的近况。”

 臧贤郁闷道:“现在谁还敢跟你们接触?就连我都一个月没出门了。只等元宵休沐结束,我就再度请辞,运气好还能告老还乡,运气不好就得步钱宁后尘!”

 “泰山……”

 司钺还想再劝岳父给宁王卖命,突然外面传来喧哗声。

 一个家仆奔进来:“老爷,不好了,东厂和锦衣卫都来了!”

 臧贤瞬间瘫坐在地,久久不能言语,女婿司钺则是立即开溜。

 臧贤的职务是教坊司奉銮,而且本身属于乐户。他便是犯了罪,刑部都没权力直接逮捕审问,要先听从礼部那边发落再说。

 但这回来的可是东厂和锦衣卫!

 李应指挥手下抄家,一时间哭嚎声震天。

 朱英带着手下直奔内堂,身后两个太监,一个捧着白绫,一个捧着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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