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21节

 “好箭!”

 阿猜和袁志打马奔去,只见此箭刚好射中麂眼,对王渊的神射佩服得五体投地。

 宋灵儿也惊喜道:“王渊,你的骑射越来越准了!”

 再过两个月,王渊就将年满十三岁。除了身体依旧显得单薄,个头跟十五六岁的少年差不多,而且力气也越变越大。

 王渊望望天:“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猎物尸体自然有随从处理,宋灵儿打马来到王渊身边:“喂,你真要去参加县考啊。做一个勇士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当书生?”

 “你不懂。”王渊笑道。

 宋灵儿说:“今年的县考可不容易。贵州城和周边三个长官司,全都得在贵州城应考,而且主考官是那个席书。你去年就该去考的,是我们宋家当主考官,保证让你轻轻松松中秀才。”

 王渊解释道:“去年我连《四书集注》都没学完,就算考中了也属于糊弄。”

 “那你也该去考啊,今年可没有人照应。”宋灵儿说。

 王渊笑道:“若我连县考都怕,今后怎么去参加乡试考举人?”

 宋灵儿说:“你就是个笨蛋,有便宜都不知道占。”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贵州格局已经出现重大变故。

 就在去年,安氏和宋氏以献马为名,派人进京贿赂官员。一张白虎皮把刘瑾乐坏了,刘公公没有自己留下,而是立即进献给正德皇帝。

 皇帝和太监都高兴,哪还有办不成的事?

 贵州巡抚汪奎立即获罪回京,从此致仕归乡,而贵州也不再设立巡抚一职。

 剪除掉共同敌人,安氏和宋氏的矛盾瞬间爆发。

 安贵荣主动拉拢汉官,耗费财力大办社学。为了讨好信佛的左布政使,他还主动翻修扩建佛寺,再以右布政使的名义修桥铺路。

 贵州左右布政使和副提学官都非常满意,一致认为安氏忠于朝廷,开始联手对付不怎么听话的宋家。

 在多方配合之下,宋家把贵州城的科考掌控权都丢了。

 宋然被这一连串操作搞得懵逼,辖地内又爆发好几次抗税活动,他频频调兵镇压,已经无力跟安贵荣争斗。

 宋坚献上王渊的计策,希望能挑拨安氏辖地叛乱。但宋然舍不得财物与兵甲,不愿拿去贿赂那些蛮子,只随便派几个人去瞎挑拨,这个计策等于是作废了。

 回到北衙客房,王渊开始整理考试用品,他对县考还是很有把握的。

 贵州提学官远在云南,贵州科考完全是副提学官席书说了算。即便席书再怎么严格,也要顾及地方实情,不可能用江南的标准来要求贵州学子。

 王渊不需要学得太好,比其他人更好即可,他是一群菜鸡当中那个吃米的鸡。

 ……

 湖广,常德府,武陵县。

 王阳明背着行囊,身边跟着两个随从,在江边与学生道别:“惟乾,卿实,你们都回去吧,难道还想把我送到贵州?”

 “先生还有心情说笑?”冀元亨一脸惆怅,“此去贵州,路途遥远,凶险莫测,先生请多多保重。”

 蒋信直接拜倒在地:“学生虽只受教几日,但已获益终生。请先生此去,务必保重身体,有朝一日定能重返朝堂,将那刘瑾诛奸扫荡殆尽,还大明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去吧,去吧!”王阳明挥手,带着随从踏上客船。

 王阳明被贬谪龙场驿,正是王渊把沈师爷抢上山的时候。

 但他没有立即动身,因为妻子流产了。在家照顾一段时间,王阳明又四处拜访故友,直至第二年才南下。中途又被刘瑾派刺客追杀,借投江假死逃过一劫,之后躲躲藏藏,还去南京看望自己的父亲。

 这年冬天,王阳明前往越城讲学,收妹夫徐爱为门下大弟子。

 从越城到贵州的途中,王阳明一路走走停停,经常被沿途官员邀请去讲学。冀元亨和蒋信,便是他在武陵收的弟子。

 船只飘行于江面,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一个影子。

 冀元亨和蒋信一直跪伏于码头,直至彻底看不到船影,这才互相搀扶起身,带着一脸落寞悲伤。

第30章.030【一刻钟交卷】

 大概从成化、弘治年间起,明代科举形式就变得正规起来。

 想做秀才可不容易,必须通过县试、府试和道试,任何一次考试落榜都白搭。

 县试由知县做主考官,府试由知府做主考官,道试由一省提学做主考官。每次考试的规矩都不同,内容也有少许变化,道试需要考《五经》题目。

 通过府试可称“童生”,即为“进学”;通过道试可补“生员”,俗称“秀才”。

 在文章锦绣之地,仅一次府试,就可能有数千学童参加。

 嗯,以上这些,都跟王渊无关!

 由于古代行政效率低下,弘治朝确定的童子试规则,到正德年间都没有在全国铺开。

 据姜准的《歧海琐谈》记载,在弘治、正德年间,一些地方考生员都还很随意。县里把读过书的报送知府,考官随便出个上联,对出下联就能通过。或者是背诵经义,能背出来的就当生员。稍难一些的考八股,都不用把文章写完,能准确破题即为生员。

 咱宋公子当年考秀才,都没有惊动按察使(兼职副提学官)。他爹一个小土司,就能当主考官(仅限贵竹司),而且只出了一道题,那便是——写对联!

 宋公子的对联写得不错,自然就进学做童生了。

 按察使又让宋公子背课文,哇,课文背得好流利,此子真神童也,妥妥的秀才!

 出现这种情况,绝不是贵州教育落后,因为再落后也不至于此。

 说白了,腐败而已。

 成化朝以前录取生员,都是这样随性妄为,派按察御史专门巡视都挡不住。因此朝廷才开始改革,到弘治皇帝的时候,终于确定童子试规范,但贵州依旧我行我素。

 于是,席书来了!

 此前贵州的提学官远在云南,由贵州按察使兼任副提学官,等于无人管理贵州教育事务。

 朝廷派席书担任贵州专职副提学官,那是寄予厚望的,务必要在贵州落实朝廷的童子试政策。

 耗费两年时间,席书终于破局,这次亲自组织考试。

 对贵州城的学童而言,今年的县试好难啊!

 “喂,你听说没有,今年县试要考八股。”

 “真的?不是只默写经义吗?”

 “又要默写经义,又要作八股!”

 “那怎么办?我还没学过制文呢,早知道去年就来考了!”

 “别慌,听说八股文只考破题。”

 “破题我也不会啊,这玩意儿怎么破?”

 “……”

 你看,在贵州考童生多难,贵州的学童们多可怜——江南学童听了想打人。

 王渊和刘耀祖提着考箱,刚到司学门口,就听到阵阵议论声。

 刘耀祖顿时紧张起来:“王二,我也刚学作八股,这次怕是不能进学了。”

 “没事,”王渊安慰道,“今年不行,那就明年再来,反正你还没把四书吃透。”

 “嘎!”

 沉沉的司学大门被推开,一个官差踏出门槛,宣布道:“提学副使有令,今岁贵竹司、中曹司、龙里司、扎佐司、贵州卫、贵州前卫……各司学、卫学、社学、私学之学童,县试与府试合而为一,考试优异者直接进学,四月与贵州诸童生参加道试!”

 好嘛,前两天已经进行了考生登记,今天就要正式开考。结果突然宣布,两次考试并为一次,咱们这位提学副使不按套路出牌啊。

 主要是不想应付卫所的军官,特别是汤家,其始祖为汤和之子、征南将军汤永慕。

 今天就把童生敲定下来,一场考试完事儿,免得汤家跑来走后门说情。

 此举明显是乱来,但无所谓。

 这场考试从头到尾都不守规矩,也不差这一遭了。县试本该知县当主考官,放在贵州就是小土司当主考官,席书硬要把贵州城附近的学童都叫来一起考,他身为提学副使居然亲自主持县试。

 全乱套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为了防止土司徇私舞弊。

 一个脸上有数道鞭痕,额头发肿的学童,无比紧张道:“大哥,你说我如果落榜了,那个女人会不会把我打死?”

 “什么那个女人?”学童身边的少年责怪道,“即为后母,便当尊敬!”

 学童捂着发肿的额头,嘀咕道:“好几次把我打得半死,你让我怎么尊敬她?”

 少年名叫汤冔,汤和后代,司学生员。

 学童名叫汤邦,是汤冔的二弟。

 他们的生母很早就过世,继母严氏凶残蛮横,动辄对其棍打鞭抽。历史上,二弟汤邦、三弟汤鼎,全都被继母打得逃离家族,只剩汤冔顽强活到成年,并且最终考上进士。

 为什么要提汤冔?

 这个少年是王阳明在贵州的大弟子!

 “汤邦,贵州卫世袭军户子弟……保人陈纲,贵州宣慰司学生员……”

 汤冔拍拍二弟的肩膀:“进去吧,你肯定能进学!”

 “王渊,贵竹司农户子弟……保人宋际,贵州宣慰司学生员……”

 王渊提着考箱,紧跟在汤邦身后,宋公子也适时出现。

 很快轮到王渊,两名吏员确认其身份,又比对了宋际的相貌描述,这才给他搜身和检查考箱,宣布说:“并无夹带。”

 王渊提着考箱进入考场,而作为保人的宋公子,则撤回到台阶旁边。

 台阶之上,贵州提学副使席书,正大马金刀坐着镇场子。身边还站着沈师爷,以及另一个中年儒生。

 “慰堂兄,刚才那孩童,便是你的亲传弟子?”中年儒生笑问。

 沈复璁说道:“此子天资聪慧,以吾之微薄才学,只能勉强当他的蒙师。”

 席书有些惊讶:“该是何等聪敏,才能让慰堂自谦至此耶!”

 “容禀,”沈复璁拱手欠身,“此子虽非过目不忘,但三日习得《三字经》,七日习得《千字文》,二十一日掌握《小四书》,三十六日默诵《四书》,半年不到已领会《四书集注》。”

 席书并不怀疑沈师爷之言,因为这种事没必要说谎。他笑道:“若真如此,待得道试之后,吾亲自为其业师亦可。”

 沈复璁连忙说:“那是他的大造化!”

 《四书》没那么可怕,四本书加起来才多少字啊?比背六级英语单词容易多了。

 拿《大学》来举例,一篇散文而已,高中生用两天时间就能背诵。古代考生每日复习一遍,三个月下来,就能对《大学》内容形成条件反射,你便是想忘都忘不掉!

 真正可怕的是《四书集注》,朱熹老先生害人不浅。

 只能按照朱熹的批注去理解四书,只能按照这种理解去作八股文,把读书人的思想都给框死了。就像沈师爷喜欢看杂书,考举人的时候经常脱纲,一不小心就跟朱熹批注相悖,连续考了三次乡试都光荣落榜。

 有时候朱熹突然脑抽,给出的批注很刁钻,你也得跟着他脑抽才行。

 王渊学《四书集注》就更痛苦,因为他有着现代人的灵魂。他并不认同朱熹的某些思想,却必须强迫自己背下来,而且还要拿这些内容去写八股文。

 如此学习方式,王渊担心自己会被搞成精神分裂。

 考场在贵州宣慰司学之内,从教室、过道至院坝,到处都摆着考桌。

 席书对学童们很关照,居然把桌凳都准备好了,放在过去必须自己携带。

 这种情况很常见,由于某些州县太穷,桌椅都得考生自带。许多乡下来的考生,只能在城里借用或租用,实在租借不到干净桌子,连卖肉的案板都给搬进考场。

首节上一节21/514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