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工地闹事,便是吕家安排的。
海宁县衙告状,则是陈家和查家安排的。
只要怂恿百姓闹事,激起“民变”,官府只能被迫让步。别说海宁知县,就连不听话的巡盐御史,都被他们生生逼走过——浙江三司收了不少好处,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外来官员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灰溜溜滚蛋。
王渊在港口杀人,吕家的眼线早就回来通报。
很快,又有人惊慌跑来:“老爷,王总督抄了陈家和查家!”
“真抄了?”吕英大惊。
他庶出的弟弟吕焕,也是惊恐交加,不敢置信道:“陈家、查家可是有进士在朝,还有不少举人为官,这王总督怎能说抄就抄了?他哪来的权力抄官宦之家!”
报信之人说:“那王总督只是抄了浮财,并未抄走房产和土地,陈、查两家的人都被扣押。还有,咱们吕衙街的店面也全部被查封,王总督正带兵前去吕衖庄。”
吕衙街又叫吕衙巷,是一条贯通县城南北的街巷。
情急之下难免查封错误,吕家产业只占半条街,而王渊把整条街都给封了。
沿街店铺被封倒还罢了,听说王渊要去抄吕家祖宅,吕英惊得直接跳起来,吕家上百年积攒的银子可全堆在那里!
“快召集军士,跟我走!”吕英连忙下令。
吕焕劝阻道:“兄长,那是总督,你若私自带兵回家,正好给他查抄吕家的借口!”
吕英怒道:“他还要什么借口?他查封吕衙街有屁的借口!”
吕焕负责吕家的生意,也负责结交官府士绅,心思比吕英活络得多。他说:“先等李都司(都指挥使李隆)、唐御史(巡按御史唐凤仪)和刘御史(巡盐御史刘栾)的回信!”
回信很快就来了。
一个家仆回来禀报:“老爷,李都司说他是武官,这种事情他管不了。”
吕英大怒:“王八蛋,收银子时胃口大得很,遇到事情就当缩头乌龟!”
又有两个家仆回来禀报,一个说:“唐御史打算上疏弹劾!”另一个讲:“刘御史说,建港未占晒盐滩涂,此时他也管不了。”
“很好,很好!”
吕英气得浑身发抖,他一个千户,哪敢独自对抗总督?都是事先商量好的。
直至现在,吕英终于明白过来,他被那帮当官的给耍了。那些都司和御史,把吕家、陈家、查家当枪使,利用他们试探王渊的手段。
若王渊的反制措施稍显软弱,杭州城那帮高官就会顺势进攻。
结果王渊直接抄家,把李隆等人吓得懵逼,立即弃卒保车当瞎子,根本不管吕家的死活。
……
浙江右布政任鉴,已经平安离任。
新任浙江右布政使汤沐,此刻刚刚坐船来到杭州。都还没办完交接手续,就听说王渊以违制、谋反的罪名,把海宁两大家族给抄了,人全部扣起来扔给浙江三司。
“飞扬跋扈,简直飞扬跋扈!”汤沐愤怒不已。
从外地一起跟来的师爷,劝谏道:“沂乐公,咱们刚开浙江,此事千万不要插手,这位王总制可是个煞星啊!”
汤沐也是个不怕死的,弹劾过太监,弹劾过国公,还因为触怒刘瑾而贬官。他震袖道:“正是因为刚来浙江,与此地全无干系,这件事我才好去管。走,跟我去海宁县!”
师爷将汤沐拉住:“沂乐公,你糊涂啊。你是刚到任的右布政使,都还没来得及跟左布政使通气,你去蹚这摊浑水作甚!便是去了,也不过得一个刚直之名,难道还能阻止王总督乱来?你已经被贬过两次官,若是插手此事,怕要被贬第三次官。”
汤沐大义凛然道:“伸张道义,维护法纪,贬官又何妨,便是下狱也不怕!”
师爷低声说:“王总督不是太监,也不是勋贵。他是正经的状元出身,又有讨贼灭国之功,听说诞下皇子的庄妃,也是他献于陛下的。若得罪他而贬官,这辈子恐怕再也不能复起了。”
汤沐愣了愣,来回踱步思索,突然说:“我路途劳顿,水土不服,想来是病了,估计要卧床休养两三个月。有人来见,一概推掉,布政司的事务,就劳烦先生代理一二。”
师爷立即说:“吾为公之幕宾,自当竭力效劳。”
嗯,新上任的浙江右布政使,就此生病卧床数月。而且病得不轻,谁来探访都不见,一应公务全部交给师爷打理。
……
“他安敢查抄官宦之家?”浙江左布政使王绍惊骇莫名。
左参政闵楷说:“王总督虽状元出身,行事类同阉党,已经不要脸面了!”
右参政刘文庄说:“又有何法?唐巡按的弹劾奏章,早已经送到京城,泥牛入海没有半点消息。巡按都制不住,更别提我们这些下官,按理我们都得听总督的命令行事。”
杭州知府梁材这位大清官,听说王渊把海宁望族给抄了,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在北关拿了不少银子,把柄还捏在王渊手里呢,生怕王二郎顺手把他扔去按察司。
至于巡盐御史刘栾,吓得直接跑去海盐县视察,估计几个月都不会回杭州。
按察使原轩、按察副使刘瑞,双双病倒,不理政务。
浙江漕粮总督徐廷光,跟开海没有屁关系。听说了王渊的“暴行”,害怕自己被溅一身血,火速离开杭州,前往湖州视察漕粮收运情况。
两浙盐运使吴大有,也飞快前往嘉兴府。他收过吕英的孝敬银子,不敢再留在杭州办公,生怕太碍眼了招惹王渊。
浙江都指挥使李隆则装聋作哑,跑去西湖别宅住下,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一时间,浙江与杭州官员,病的病,走的走,瞎的瞎,聋的聋,竟然无人再敢跟王渊接触。
唯有浙江提学使徐蕃站出来,这位以前是李东阳的人。因为触怒刘瑾,差点被廷杖打死,事后又削职为民。在江西做参议时,还成功镇压过土匪,这是真不怕死的。
徐蕃站出来的原因很简单,他是浙江提学使,而王渊扣押的陈、查两族之人,有许多都是秀才,甚至还有举人!
这家伙快马奔往海宁县,而王渊早就出城去捅吕家老窝。寻不见正主儿,徐蕃便对留下来看守的士兵大吼:“便是建筑违制,亦该付有司审理,王总制有何权力滥用私刑?别的我不管,陈、查两家有功名的人,必须全部释放……快让开,谁敢拦我!”
第310章.310【吃人不吐骨头】
海宁只有一个千户所,军田已经被吕家霸占大半,便是那些百户都没剩几亩田。
海宁军户,要么逃亡,要么跟着吕家搞走私。
吕衖庄附近的居民,全部都是军户,有一个算一个,家家皆有走私犯!
王渊分兵看守陈家、查家和吕衙街,只带了一百士卒前往吕衖庄。刚到此地,就被那些军户给围住,其中不乏老弱妇孺。
这就很有意思了。
吕家明明疯狂侵占军田,甚至侵占军户的私田,然后逼着这些人去搞走私。吕家应该是他们的仇人才对,可王渊带兵而至,他们居然主动站出来保护吕家。
只因,他们必须跟着吕家讨饭吃,吕家倒了他们也没活路。
一百士卒纷纷举起火铳,对准这帮可怜的刁民。
王渊扭头问曹珪:“曹知县,你说我敢下令开火吗?”
曹珪还真怕王渊抽风,连忙劝道:“王总制,此等刁民愚钝,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王渊面色一冷,喝道:“上药!”
从京城带来的一千火铳兵,这些日子都在操练。虽然因为火药短缺,无法进行实弹射击,但纪律性却大大提高。
听到王渊的命令,一百士卒行动整齐,有人拔出腰刀警戒,有人快速填充弹药。
“举铳!”王渊再喊。
火铳再次抬起来,这次可是装了弹药的,那些军户下意识后退。
王渊骑着高头大马,直接走向庄园大门,沿途军户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抬头仰望那气派的庄园正门,王渊感慨道:“我本以为,宁波的士绅官员会最先闹事,没想到居然是海宁县一个小小千户。他娘的,这庄园怕是比我在北京的宅子都大,吕家这千户住在里边也不怕折寿!抄吧,就凭这庄子,没证据也可以抄,这叫巨额财产来历不明。”
“王总制且慢!”
海宁千户吕英快马奔来。
这家伙也是狠人,居然袒露上身,背上绑着荆棘。在马儿奔跑之间,后背已被棘刺扎得血流不止,但吕英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王渊回身问道:“你是何人?”
吕英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海宁守御千户所正千户吕英,拜见总督!”
王渊顿时就笑了:“负荆请罪?你小说话本看多了吧。”
吕英说:“卑职有罪!”
“何罪之有?”王渊问。
吕英说:“卑职身为海宁千户,却管制不严,致使刁民冲击海港,误了王总制的开海大计!”
王渊质问:“刁民为何冲击海港?”
吕英说:“刁民愚钝顽劣,可能是误信谣言。”
王渊指着庄园大门:“你这庄子又是怎么回事?你每年俸禄几何?”
吕英额头冒汗说:“此宅乃愚弟经商所置。”
吕焕也跟来了,叩拜道:“海宁守御千户所军余吕焕,拜见总督!”
王渊觑了一眼吕焕:“看来,你是一个经商奇才,听说吕衙街整条街都是吕家的?”
吕焕连忙说:“半条街。”
王渊一副为难的样子,嘀咕道:“本督把陈、查两家都抄了,总不能厚此薄彼,唯独放过你吕家吧。要不,勉为其难也抄一下?”
瞧瞧,这是人话吗?
吕英浑身直冒冷汗,吓得四肢发软。
杭州城里那帮官员,为啥一个个吓得不敢说话?
因为王渊不讲道理!
按照正常流程,即便有人闹事,也不过抓几个刁民而已。接下来还得慢慢审,寻找证据揪出幕后主使者,但无论案件怎么审理,都绝对抓不到吕、陈、查三家的把柄。
因此,这些家伙有恃无恐,竟敢跟一省总督对着干。
谁曾想,王渊不按套路出牌。
根本就懒得审问闹事者,也懒得去找什么证据,直接拿陈、查两家开刀,都不怕自己抄家抄错了对象。
普天之下,哪有这样做官的?
吕英和浙江一众官员,完全被王渊给吓傻了。他们终于彻底明白,王总督脑子有问题,是一条逮谁咬谁的疯狗,不可以常理而论之。万一把这条疯狗惹急了,很可能见人就乱咬,于是纷纷退避躲闪。
但吕英退无可退,因为王渊带兵要抄他的祖宅。
这次,得下血本了。
吕英稽首长跪,屁股撅得老高,这姿势代表彻底顺服。额头挨在地面好一阵,吕英终于抬头:“王总制,能否借一步说话?”
“走吧。”王渊冷笑。
吕英背着沾血荆棘,躬身为王渊牵马,从庄园大门进入。
进去之后,王渊突然说:“有话就讲,休得拖延。”
吕英只得屏退左右,低声道:“王总制,五千两银子。”
“你这是贿赂总督?”王渊冷笑。
“一万两!”吕英咬牙说。
王渊笑得更欢:“你这千户很有钱啊。”
吕英哭丧着脸:“三万两!王总制,不能再多了,卑职就这么些。”
王渊眯眼瞧着此人:“听说海宁有盗贼出没,吕千户可知详情?”
“或许,可能有吧。”吕英硬着头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