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朱厚照只说秩比亲王,那俸禄必须接近亲王,又必须高于郡王,这个问题也可以讨论几个月嘛。还有王府的规制,卫队的规制,王妃的待遇,世子的待遇,等等等等,需要商量的事情多着呢。
相比起礼部的拖延,户部就要光棍得多。石玠直接说钱粮不够,无法支持在西域封王建府,请求暂时搁置此事,等国家财政稍微好转之后再说。
吏部则慢悠悠等着,等礼部那边拿出章程,他们才会开始挑选王府属官。
反正吧,朱厚照傻等一个月,中间催促了好几回,目前只确定封号“西凉王”,而且还是皇帝亲自拍板做主。
文官们表现出空前团结,用实际行动来抵制朱厚照在西域封王。
自以为已经控制朝堂的朱厚照,突然感到一种深深恐惧。他的命令,别说出不了京城,竟然连六部都出不去!
“很好,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朱厚照冷笑不已,内心已经愤怒到极点。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封王那么简单,而是演变成皇帝和文官的交锋。
朱厚照亲自提拔的几位重臣,刘春态度鲜明的进行抵抗。靳贵和王琼虽然没有对着干,但也上疏反对此事,只是在实际操作时没给皇帝添堵而已。
钱宁幽幽说道:“皇爷,此事当为费宏指使。”
“关他什么事?他都没上疏反对封王。”朱厚照没闹明白。
钱宁瞎鸡儿分析说:“四位阁臣,梁阁老按部就班,杨阁老性格耿介,靳阁老忠于陛下,唯独这费阁老心思叵测。别人都上疏反对了,就他不上疏,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如此汹汹物议,必然是费宏暗中串联!”
朱厚照当然不相信钱宁的鬼话,却从这番鬼话当中,获得了对付文官的灵感。
翌日朝会,朱厚照当场指责费宏,费宏只得引咎辞职,皇帝二话不说直接批准其致仕。
百官为之骇然,内阁拢共就四人,皇帝居然直接轰走一个。
……
钱宁为啥要陷害费宏?
因为在内阁大臣里面,只有费宏明确反对恢复宁王护卫,宁王因此怀恨在心,出了大笔银子想要逼走费宏。
近一年来,钱宁已经多次进献谗言,说了费宏无数坏话,导致朱厚照对费宏的观感直线下降,这次干脆就拿费宏来开刀。
嗯,就在去年,宁王撒了好几年的银子,终于把事情给办成,朝廷批准其可以再次拥有王府卫队。
这种智障决策,是杨廷和干出来的!
虽然杨慎后来在《丹铅杂录》当中,帮老爹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什么杨廷和丁忧回家了,是梁储给宁王恢复的卫队。但从时间推测就不可能,因为杨廷和是今年离京的,而宁王卫队去年就已经恢复了!
按照杨慎的狡辩,等于让自己的爷爷早死了一年。
当时,靳贵刚刚入阁一个月,还没有处置大事的权力。梁储虽然糟烂事一堆,却拒绝收受宁王贿赂。费宏更是坚决反对恢复宁王卫队。
因此整个内阁,只有杨廷和可以帮助宁王。
根据一些官员的私人著作披露,杨廷和为了避免费宏阻止此事,趁阁臣都在东阁批阅殿试答卷时,由太监卢明独召杨廷和一人草诏。当时靳贵已经不再掌管制敕房,写诏书的也是杨廷和党羽。杨廷和绕过内阁同僚,又勾结司礼监太监,居然把这事儿给办成了,让宁王拥有发动叛乱的基本兵力。
杨廷和这样做,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朱厚照太过荒唐,杨廷和已经彻底失望;第二,朱厚照多年无子,宁王正在密谋把儿子过继给皇帝,很可能杨廷和也有同样的心思;第三,杨廷和收了宁王大量贿赂。
杨廷和的心腹陆完,也在其中出了大力,凑请恢复宁王护卫,就是陆完这家伙提出的。理由是江西反贼多年未平,以皇明祖训为依据,恢复宁王护卫可以镇压反贼。
不管如何,反正费宏被提前搞下台了,大明内阁成员又只剩下三个。
梁储被吓得不轻,主动帮皇帝游说六部,君臣之间展开正式谈判。
之前文官是拒绝合作,朱厚照漫天要价,他们都懒得落地还钱,现在总算有了商量的余地。
在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互相做出让步——
首先,改封朱当沍为西凉王,依旧属于郡王待遇,只不过拥有实际封地,并可以统管辖地内的军政。但是,西凉王不得擅自进入关西,便是要带兵救援关西七卫,都必须获得朝廷的批准,一旦越界形同造反。
其次,关西七卫继续由甘肃镇兼管,西凉王的封地,就此与大明实际领土相隔绝。新设西域都司,西至昌吉,东至柳城,西凉王兼任都指挥使;新立昌吉卫和柳城卫,分别由卜儿孩、牙木兰担任指挥使,西凉王的直属封地只剩吐鲁番和火州。
再次,西凉王不得染指茶马贸易,直接断了他的重要财源,把相关利益留给文官、太监和勋贵集团。不过嘛,西域贡道的初步接待权,由哈密王转交给西凉王,西域诸国想要进行贸易,都得通过西凉王禀报朝廷。
封王之事,就此搞定。
在户部抠抠搜搜拨款时,朝廷勒令陕西组织移民,将今年受灾的陕西流民都扔去吐鲁番屯垦——这笔银子花得石玠心头滴血。
同时也把王渊给气炸了。
王渊一直留在吐鲁番镇场子,害怕自己离开之后有人闹事儿。
直至十月底,移民和钱粮终于运到。
结果移民只有三千多人,银子只有五千多两,粮食只有一万二千石,耕牛仅仅只有八头。不要问,问就是长途消耗,一路上人吃马嚼也得耗费钱粮啊。
仅靠这点物资,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幸好王渊还有个陕甘总督的身份,强令甘肃挪了一些军粮过来。又用抢来的财货,扣除分给各部的那些,其余全部拿出来吸引商人,通过商业手段买来粮食度过难关。
不要认为西北缺粮,官府确实很缺,但武将和太监却富裕得很。
洪武、永乐两朝,在西北开垦了那么多军田,当时可以就地征粮北伐蒙古,现在那些军田和军粮哪里去了?都在世袭武将和镇守太监手里。甚至朝廷运去边地的军粮,他们都暗中吞没无数。
只要王渊这边给得起银子,分分钟就能在西北买到粮食。
明年就要好过得多,因为吐鲁番卡着丝绸之路,并且得到番邦进贡的初步接待权,朱当沍靠收商税就能富裕起来。
王渊这几个月留在西域,除了招商买粮之外,也不是啥都没干。他正带领弟子们,改进传统毛纺技术,并且大量收购羊毛,打算跟便宜老丈人一起兴建毛纺厂——总共俘虏上万妇女,当然要给她们找点事做,顺便发展西域经济。
几千年前就有毛纺技术,但只限于粗疏,用来做毛毡、毛毯等用品,做成衣服则又重又粗糙。
一旦王渊改进毛纺技术,弄出轻便暖和的毛衣,不仅能够赚钱无数,还能很大程度控制草原部落,让那些游牧民族对西域都司产生经济依赖。
王渊在西域忙碌,朱厚照在朝堂忙碌。
好不容易搞定封王事宜,礼部和鸿胪寺终于开始接待西域诸番,顺便在午门搞个简单的献俘仪式。
嗯,朱英、张伟和李三郎回来了,由他们代表王渊献俘阙下。
第275章.275【献俘阙下】
献俘仪式这种玩意儿,在朱元璋时期就制定好了。
礼部尚书刘春前阵子得罪皇帝,现在打算好生找补一番,定要把皇帝哄高兴才行。于是把献俘仪式定在九月初,即皇帝生日的前几天,一来为皇帝庆生,二来向番邦彰显武功——正好有许多番邦使者,这阵子前来给皇帝献上寿礼(顺便进行贸易)。
朝鲜、日本、安南、琉球、占婆、吕宋、锡兰……好多外藩都来了。再加上叶儿羌汗国、撒马尔罕(乌兹别克)、哈萨克汗国、小列秃部落、亦卜次部落等西域藩国,总共二十多个番邦,颇有些万国来朝的味道。
各地藩王使者,以及各外藩使者,早就来到京城住下,由鸿胪寺设宴款待。
在献俘之前,皇帝派遣勋贵官员,于南北郊祭祀宗庙与社稷,把打胜仗的好消息通知祖宗和天地神明。这个时候,文武百官要进表朝贺,不准说坏话,必须拍皇帝的马屁。
张伟、朱英、李三郎等将领,带着俘虏和部分将官,从城外军营来到午门。
沿途百姓争相围观,对着满速儿等俘虏指指点点。
“听说王二郎又打胜仗了。”
“你才听说啊?胜仗早就打了,专门拖到万寿节献俘。”
“何止打胜仗,我得到确切消息,王二郎在西域灭了一国,听说领兵三千杀败好几万蛮夷!”
“咦,王二郎怎么没有回京?”
“王二郎要镇守西域,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
“陛下就该让王二郎带兵,什么时候把蒙古小王子给灭了。”
“……”
李应感受着京城百姓的热情,顿时感觉荣耀无比,骑在马上挺直了腰杆。
进了皇城之后,李应都不用下马,一直骑马来到午门外,由皇城侍卫引导他们站好位置。
突然,礼乐大作。
“百官入侍!”
文武百官依次入列,整齐站在午门之前。
“藩国使者入侍!”
各藩王使者、外藩使者,依次排在既定位置。
“升楼!”
朱厚照身穿常服,伴随皇帝仪仗,来到午门城楼就座。他今天必须穿常服,不能穿其他服饰,这规矩是朱元璋制定的。
“大将朝拜!”
张伟、朱英、李应三人立即前行,越过百官和使节,向皇帝行四拜之礼。
协律郎(正八品官员)带领军乐队入场,司乐官跪地叩拜,高呼:“圣天子在上,请奏凯旋乐!”
朱厚照笑道:“准!”
“准奏凯旋乐!”
“准奏凯旋乐!”
太监、侍卫次第大呼,将皇帝的旨意传达到楼下。
协律郎举起麾节,军乐队鼓吹凯旋曲,形式跟后世的军乐队演奏差不多。
乐止,赞宣露布。
刚刚当上鸿胪寺卿的王阳明,扯开嗓子喊道:“宣露布!”
皇帝身边的承旨官,立即就要将露布交给露布官。
影视作品当中,经常出现一个小兵,骑着马儿高举旗帜,沿途高喊:“大捷,大捷!”那面旗帜便是露布,写有捷报以通传四方。
露布官由兵部尚书王琼担任,他来到露布案前,站在那儿静静等候。
王阳明又喊:“跪搢笏!”
王琼快速将笏板插到腰上,跪在案前接受露布,然后从文武百官中间,由北向南走到既定位置,与展露布官一起将露布打开。并宣告天下:“西域藩国吐鲁番,数侵关西七卫……今礼部右侍郎(已升官)、翰林院侍读学士、詹事府少詹事王渊,奉命总制陕甘、经略西域。携惠安伯张伟、御马监少监朱英、锦衣卫指挥佥事(已升官)李应,统兵四千,辖制诸部,击破贼军数万、俘获无数,生擒敌酋满速儿,灭西域吐鲁番之国,拓土两千余里,收复瓦剌、鞑靼诸部……”
虽然早就知道详细军情,可此时听到露布文书,还是让文武百官震撼莫名。
反对西域封王是一回事儿,振奋于灭国拓土又是一回事儿,大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好消息了。
即便在皇帝面前硬气无比的石玠,如今也不得不承认,王渊确实立下惊世奇功,称一声大明朝的班超卫霍也当得起。
至于那些藩国使者,同样被吓得不轻,并牢牢记住王渊这个名字。他们不清楚里边的详情,只听露布文书胡扯,还以为王渊真的只带四千兵,就直接把吐鲁番给灭了。
不愧是天朝上国啊,一个礼部右侍郎都能轻易灭国!
王阳明再喊:“献俘!”
献俘将校将俘虏带到献俘位,北向立定。
被梁储推荐,重新启用为刑部尚书的张子麟,来到午门之下,跪伏奏报:“具兵部尚书王琼言:礼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詹事府少詹事王渊,惠安伯张伟,御马监少监朱英,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应,以西域吐鲁番国所献俘虏速檀满速儿、火者马合木、火者哈力恪等,请付所司。”
朱厚照本该说“准奏”,然后把俘虏交给刑部行刑。结果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说:“慢着,待朕下楼看看!”
庄重恢弘的献俘礼,就这么被破坏气氛。
文武百官瞬间无语,一个个捧着笏板,低着脑袋看自己的脚尖。
朱厚照从城楼上跑下来,扯掉满速儿嘴里的纱布,问道:“汝可服气?”
满速儿根本听不懂,只喊道:“快快杀了我!”
朱厚照对李应说:“李三郎,此人的武艺,与你相比如何?”
李应答道:“臣不能敌也。”
朱厚照又问:“听说二郎与这厮单挑,才把他擒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