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帆布做履带,履带有孔洞,方便轮毂带动。履带每隔一截,便有铁质挖斗,由巨木干伸入河底。蒸汽机什么的没有,可由四个工人,推磨一样旋转动力台,通过铁质齿轮,利用杠杆原理轻松带动轮毂和履带。
遇到不好清淤的地方,可用“混江龙”将淤泥打散,再用王渊这个设备去挖沙。挖出的泥沙通过履带送到船上,工人们再运走即可,比人工下水清淤效率提高百倍。
王渊立即通过知州马纶,召集临清州工匠,木匠、铁匠、纺织匠人,按照图纸严格进行打造。
剩下的便是等待,一等工匠制作零件,二等学生测绘制图。
想要保证临清水道四季通航,可不止挖个水库储水泄洪那么简单,否则早就有人搞出来了,古代治河大臣又不是傻子。
“二哥,”袁达快步跑来通报,“沈先生来了!”
王渊愣了愣,反问:“沈师爷?”
袁达笑道:“就是他。他现在是济宁州判,你写信给山东兵备副使,那位副使就派沈先生过来联络。”
王渊立即出去迎接,老远就喊道:“先生,三载不见,想煞学生也!”
沈复璁比以前当师爷的时候更有派头,他穿着一身破旧官服,手持王姜氏赠送的孔雀羽扇,握住王渊的手说:“渊哥儿又长高了,你我师徒贵州一别,不想竟在山东再会!”
“先生快请进去说话!”王渊小心搀扶道。
沈复璁感慨:“还是渊哥儿孝顺啊,我才疏学浅,只能为你开蒙,哪当得起如此敬重。”
师徒之情,感天动地。
临清州的官员,以及沈复璁带来的济宁官员,全都看得感慨有加,说不定就有谁回去以此教育晚辈。
静室之内,没有旁人。
王渊嘿嘿笑道:“先生,李兵宪是什么意思?他愿意配合吗?”
沈复璁歪坐在椅子上:“配合,不合配才怪了。别说要五万人,就算要十万人都凑得齐。兵备道管辖的事情太多,其中就包括暂时赈济流民,现在济宁城外汇聚了三四万灾民,连临清的灾民都往那边跑。李兵宪让你赶快制定好工程方案,他立即就能把几万灾民送来!”
得,以工代赈,古代人也很聪明。
若非没有足够的权力和钱粮,山东兵备副使李充嗣,估计自己就要带着灾民兴修水利。实在是几万灾民聚在一起太可怕,不给他们找点事做,很容易搞出乱子,说不定还有人趁乱举事造反!
第232章.232【王剃头】
临清,州衙。
知州、同知、州判皆在,漕运参将、临清仓大使也在,另外就是济宁州判沈复璁先生。
王渊把学生们绘制的地图铺开,图纸上大圈套小圈,看得众人满头雾水。
临清仓大使薛奋问道:“王学士,这些圈线是何物?”
明代漕运有四大转运仓库,分别为常盈仓(淮安)、广运仓(徐州)、临清仓和德州仓。虽然沧州、济宁等城也有转运仓,但规模远远不如四大仓,四大仓每一个都是漕粮集散基地。
比如临清仓,不但有南粮运来储存,山东部分地区、河南东部地区的粮食,也会通过水陆运输储存此地。如果卫河一直淤堵,临清这里的漕粮将越来越多,甚至有可能出现爆仓现象。
临清仓有大使、副使各一人,今后肯定要劳烦他们,因此也被王渊请来一起商议。
王渊解释道:“等高线,同一个圈,沿线地势高矮相同。”
老太监李兴不愧是做了一辈子工程的人,顿时赞叹道:“如此制图,则一目了然也,王学士有真本事!”
知州马纶问:“王学士打算建什么?”
王渊指着图纸说:“在闸口百丈之外,修筑滚水坝并设几道活闸,再于坝外数里挖凿储水库,开凿河渠连接滚水坝与储水库。有滚水坝阻挡,则水势可以减缓,无论旱涝皆有缓冲余地。”
“平常时日,滚水坝紧闭闸门,通过溢出之水,就能让过往船只正常通行。遇到洪灾,可将滚水坝闸门打开,一部分流往下游,一部分流入储水库以分流泄洪。不管是平常时候,还是遇到洪灾,有滚水坝在上游阻挡,下游船只都能更加平稳安全的通行。”
“在枯水期,则配合下游闸门,轮换交替开启。如此,可让闸内蓄水多用几次,不至于在蓄水之后,开闸半天就无水行船了。甚至遇到旱灾,还能引储水池之水,保证漕船可以正常通行。”
“最最重要的是,滚水坝可以阻挡泥沙!遇到黄河再度决口,泥沙也大部分被滚水坝挡住,基本不会流进漕运河段,临清漕河不会再像此时这般突然淤堵。但是,在滚水坝上游,必须定期清淤,否则顶多三五年就废了。我正在改进清淤船,可以加快清淤工作。”
众人仔细琢磨,似乎还真是那回事儿。
特别是漕运参将梁玺,听到这个方案欢喜异常,感觉自己的高利贷可以还清了,不用一直处于戴罪立功状态。
梁玺拍掌道:“王学士不但文武双全,连治理河道都如此拿手,下官佩服之至!”
“哪里,”王渊谦虚道,“我只不过参考历代治水方案,仿效先贤故智,再配合临清实情,因地制宜而已。”
“好一个因地制宜!”沈复璁大赞。
老太监李兴提醒道:“滚水坝必须地基扎实,修得坚固无比才行,否则洪水来了容易溃堤。特别是靠近南岸的地方,那边多为沉积泥沙,新土疏松很难建堤,就算建起来也容易被水冲溃。”
王渊自然不能做豆腐渣工程,听到李兴此言,当即说道:“那就一直向下挖,挖到实土再打地基,争取能用三百年!”
李兴又说:“滚水坝两岸应栽种柳树,以柳树护堤,且需卧柳、长柳兼种。”
王渊上辈子主要在修桥打洞,还从来没有搞过水利工程,对古代水利更是不了解。当即问道:“为何要卧柳、长柳兼种?”
李兴解释道:“卧柳应离堤二三尺栽种,且需密植,以其繁茂枝叶抵御风浪。长柳离堤五六尺栽种,既可捍水,也可提供大量埽料。”
埽,即治河时用来护堤堵口的器材,常以树枝、石块、高粱杆混合制成。
李兴的意思是说,卧柳用来抵御洪水风浪。长柳用来保持水土,并且柳枝砍下来,还能用作治水的原材料。
黄河最关键的黄陵冈堤坝,虽然隔三差五决口,但那属于大自然的威能,并非堤坝修得太差劲。而太监李兴,正是当年的筑坝三功臣之一;还有一个是刘大夏,已经致仕归乡;最后一位是平江伯陈锐,已经去世好几年。
这老太监别看贪污厉害,几年前遇到弹劾,能拿出四十万两银子买命。但他做了一辈子工程,肚子里是绝对有货的,可以为王渊补充无数关键细节。
沈复璁提醒自己的学生:“王学士,此工程观之颇大,耗费钱粮不少、涉及百姓且多,须得跟山东三司官员接洽。”
“理应如此。”王渊说道。
河南、山东都有治河役夫,河南役夫定额有五六万,他们不用服别的差役,一旦黄河决口就得出人出力。平均下来,每次治理黄河,河南役夫每户需上交三两银子,造成无数百姓倾家荡产。山东这边稍微好一点,但那些役户至少也得交二两,好几万两治河经费就有了。
想要从老百姓手里弄这笔钱,需得漕运官员和三司官员一起出力。王渊自己是使唤不动的,而一旦让其他官员插手,中饱私囊也就无可避免了。
如果不容许官员贪污,那挖水库的拆迁工作谁来做?
就算官员不贪,经办此事的吏员也会贪!
沈复璁知道自己学生的性格,所以特别提醒其中关窍,让王渊提前做足准备。
此外,工程所需材料,还得召集商人和百姓搞定。
这也是一个巨大的贪污项,官员和吏员必然层层伸手。比如历史上嘉靖二年治河,仅在祥符一县之地,百姓需要承担的稍草只六万多斤,最后莫名其妙增加到六十多万斤,十倍差额大部分进了各级吏员口袋。
散会之后,王渊一边写信联络山东三司官员,一边写信给朱厚照和内阁。
按照王渊的打算,临清水利工程不打算用役夫,也即不兴师动众迫害山东百姓。王渊请求,将山东赈灾和修筑水利合并为一事,以工代赈,既可减轻百姓负担,又能暂时解决流民问题。如此,需要户部和工部共同拨款!
另外,王渊请求朱厚照,派十个年轻科道官员,最好是正德三年、六年的进士,调来山东临时担任巡按御史!
这些年轻科道官员,没有太深的人脉纠缠,而且迫切需要立功升官。让他们交替清查贪污现象,绝对能杜绝大面积贪污,不至于整出什么草料需求翻十倍的破事儿。
还有,王渊请求皇帝赐予尚方宝剑,六品以下官员可以先斩后奏,同时请求获得山东运军(漕运官兵)的实际指挥权。
官员不听话?杀了再说!
豪强不配合?直接抄家!
王学士,或许今后要改名叫王剃头!
第233章.233【怂秀才】
王渊应该庆幸,临清还没有郡王封地,否则拆迁工作那才叫难搞呢。
山东有个鲁王,这很多人都知道。
但还有个德王,封地在德州,后来迁到济南,其藩国名称自然是德国。再过几十年,德王有个儿子就要分到临清,建立临清郡国,王渊修水库那片地皮全都要被划走。
此时却没有那么许多麻烦,只涉及到路氏、柳氏、刑氏三个地方大族而已。
路氏先祖在元代做过高官,到明代安心种地经商,暂时没有出过什么官员。
柳氏乃世袭军官家族,在本地很有实力,目前有个族人因功累迁密云参将。
刑氏属于明初山西洪洞移民,弘治朝出了一个州判。如今无人当官,但有一个国子监生,还有好几个秀才。
最先跳出来反对修水库的,居然是邢家那几个秀才!
他们不敢公开串联闹事,只敢到处张贴大字报。
这属于明代秀才的惯用伎俩,朱元璋时期就明令禁止,但随着时间发展却愈演愈烈。明晚期的东林党,那真是把大字报艺术发展到巅峰,有些大字报写得文采斐然,知州、知县一边派人查禁,一边暗自品味、拍案叫绝。
……
大半夜。
袁达拖着一个秀才大喊:“二哥,逮到一个!”
那秀才年约二十许,被袁达揪着衣领,犹如提鸡仔般往前拽。他胀红着脸大喊:“你这贼厮,快放开我。吾乃临清州学廪生,是有功名的,如此拖拽成何体统!”
袁达怒道:“再吵就打死你!老子为了抓人,六天晚上没睡觉,蹲在树上冻得要死,正愁找不到撒气的!”
那秀才估计刚被打过,此时也不敢嚣张,只嘴硬道:“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王渊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笑道:“放开他。”
袁达随手一摔,呵斥说:“不许再跑!”
秀才被带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整理衣襟问:“你便是翰林院王学士?”
王渊点头说:“既知我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为何连基本的士子礼仪都不懂?”
秀才只得作揖行礼:“王学士职位清贵,为何不在翰林院辅佐圣君,反而来山东惊扰地方?”
“我怎么惊扰地方了?”王渊问道。
秀才挺直腰杆说:“王学士水库选址,方圆数里皆为沃土。那些上等良田,一年可种出多少粮食,可以活命多少百姓?就因王学士一声令下,无数良田皆成泽国,此扰民害民之举也,望王学士三思而后行之!”
王渊也不生气,更懒得戳穿其动机,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秀才昂首挺胸道:“君子光明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临清州学廪生刑泰是也!”
王渊又说:“我问你,可知漕河堵塞一日,沿河运军要耗多少粮食?南北商船要损失多少银子?”
刑泰哪里知道这些,答道:“应该不少。”
王渊笑道:“我告诉你。建水库所淹良田,比如漕运和商船损失,犹如九牛之一毛也。”
刑泰嘴硬道:“即便如此,王学士也可以挑选荒地,再不济也该挑选下田修水库,何必要淹没沃土肥田?”
“你懂水利吗?”王渊问道。
“略懂。”刑泰说。
王渊骂道:“你懂个屁!若是建水库能随意选址,老子吃饱了撑的,才会把上好的肥田给占了!”
刑泰愤然不语,不知如何反驳。
王渊继续说道:“所征之地,肯定要赔偿。我这还在跟田主商量呢,你就迫不及待蹦出来做什么?难道嫌我太客气,想换一个二话不说就强行征地的昏官过来!”
刑泰欲言又止,他是个秀才,只敢悄悄贴大字报,真没胆子跟翰林院侍读学士当面辩论。
刚才那几句话,已经用完了他所有胆量。
此刻,怂得一逼。
王渊冷笑道:“你等毗邻漕运河道,自当知晓朝廷政策。老子若是强征,可以直接将你全族打入军籍,世世代代做漕运军士!”
刑泰被吓得浑身一抖,因为王渊没有说谎。
漕运乃是国本,但凡涉及这玩意儿,朝廷都是不讲道理的。大明开国上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漕河附近的百姓,被强行征田兴修水利设施,那些百姓也打入军籍成了运军(漕运官兵)。
就连漕河里的水,关键河段都不能随意取用,两岸农作物便是枯死也不能来取水!
比如临清州有好几道闸口,每逢遇到旱灾,周边农田都想取水灌溉。但闸门一关,下游几乎断流,乡绅豪强就贿赂管闸主事,请求稍微开闸放那么一点点下去。有的管闸主事或贪钱、或抹不开面子,就私自开闸放一些,如果造成不良影响可直接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