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几个来回应答之下,韩王山那边的军情便已经是汇报完毕了。
照理来说,汇报完毕的乐乘应该就此离开,但今日的乐乘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过了半分钟之后,廉颇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仍然没有离开的乐乘:“有事?但说无妨。”
乐乘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才道:“大将军,属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
“我军已和秦军在此对峙数月,如今秋收将至,军中士卒多有思乡之意”
“秋收?”廉颇更加奇怪了:“距离秋收尚有月余时间,为何会有人如此心急?”
乐乘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道:“士卒们以为,若在此继续对峙,则秋收归家无望也,故士卒们希望大将军率军出击,击退秦人”
“简直一派胡言!”廉颇有些恼火的拍了一下桌子:“区区秋收,怎能与此战百万大军之胜负相提并论?传令下去,再有私自商讨秋收之事者,杖二十!”
顿了一顿之后,廉颇突然想起了什么,瞪了一眼唯唯诺诺的乐乘:“吾听闻这几日你与那赵括形影不离,想来这所谓秋收之计,便是赵括命你来告知于吾,想要激吾出战吧。”
乐乘脸色一变,隔了几秒钟之后无奈的低下了头:“大将军恕罪,末将”
廉颇重重的哼了一声,打断了乐乘的话:“那赵括不过一黄口竖子尔,何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妄图插手我大军指挥事宜?从明日起,让他赵括回故关督运粮草,吾不想再看见他!”
“至于你”廉颇狠狠的瞪了乐乘一眼,直到把乐乘瞪得满头大汗之后才又哼了一声:“给本将军回去好好盯着韩王山防线,莫使秦人有任何机会!”
很显然,对于这位自己的副手,廉颇还是放了一马,并不想搞得太过难堪。
乐乘如蒙大赦,行了一礼之后慌忙退出了帐外。
等到乐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廉颇又看了一会地图,突然起身走出了帅帐之外。
廉颇的帅帐位于大粮山的山巅,站在这里就能够居高临下的俯瞰到整个长平一线的战场。
今夜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从天而降,照亮了丹河两岸的大地。
凭借着这难得的好天气,站在大粮山之巅的廉颇能够清楚的看到丹河南岸的秦军垒壁,以及秦军垒壁之后那座原本是赵军第二道防线,如今却称为秦军大营的光狼城。
在月光的照耀下,无数营帐和旌旗位于其中、闪耀着丝丝灯火的光狼城就好像一只蛰伏着的巨兽,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要跨越丹河,朝着赵军的防线发动毁天灭地的攻击。
廉颇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光狼城秦军大营,直到许久之后嘴角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白起啊白起,想必你此刻已经身在光狼城之中了罢?你们秦国人果不愧卑鄙狡猾之名,竟想要用那离间之计让大王将吾撤职,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也不想想大王如此英明,又怎会中了你们的无耻计谋,哼!”
廉颇冷笑了几声,随后目光之中射出了昂然的战意:“白起,这一次就让吾看看,你这名震天下的武安君,究竟有何本事吧!”
第三十章 白起
长平秦军大营,光狼城。
时已入夜,大营之中虽然营帐遍地旌旗处处,但是除了来回巡逻的巡逻队脚步声之外,便只有那刺耳的蝉鸣之声。
三十一岁的秦国左庶长王龁站在光狼城的瞭望塔上,默默的注视着面前的这条平静无比的丹河,以及丹河左岸那道绵延不绝,直至王龁视线之外的赵国北垒壁。
王龁的视线越过了赵国的北垒壁,看向了北垒壁之后的泫氏城,然后又看向了泫氏城之后的那两座在黑暗之中默然矗立的高山,韩王山和大粮山。
这两座高山犹如两尊顶天立地的巨人,沉默无言的站在秦国大军北上的必经之路上,坚定的拒绝了所有秦军北上的企图。
王龁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大粮山之巅,皎洁的月光照亮着这片大地,让王龁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到大粮山之上成百上千的营帐,以及那座屹立在大粮山之巅的赵军帅帐。
“廉颇”王龁一双浓眉紧锁,嘴里轻声的念叨着这个对手的名字。
作为一名年轻气盛的将军,王龁的心中一开始是并没有将廉颇放在眼里的。
王龁是在秦王稷这一朝出生并长大的,在他和他的同辈秦国人的心中,秦国就是强大的象征,就是胜利的代名词。
虽然偶尔也有一些小小的挫败,但是那些挫败从来都不会让秦国伤筋动骨,秦国就如同一只来自关中的饕餮巨兽,誓要以那吞天之志,将所有山东六国一口吞下,丝毫不留!
所以王龁心中坚信,长平战线上的僵持只是暂时的,只要战争继续进行下去,最后的胜利者必定只有秦国!
“只可惜”王龁突然轻声的叹了一口气:“吾却不能成为那领军获胜之帅了。吾愧对应候、愧对大王啊!”
虽然此时此刻,秦军的主帅名义上仍然是王龁,所有的士兵见到王龁依然要对他敬以主帅之礼,但是只有王龁才知道,现在的自己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作为一名有志于荡平天下的将军,这样的结果,真的很难让王龁接受。
一想到这里,王龁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干脆走下了瞭望塔,带着身边的几名侍卫朝着自己的帅帐走了过去。
就在王龁走下瞭望塔之时,几朵乌云从天边飘至,正好遮挡住了天上的明月,让大地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
秦国崇尚黑色,因此无论是王龁还是他的侍卫们身上穿着的都是黑色的盔甲,这一行人在黑暗中默然行走,沉重的脚步声和身上盔甲甲叶的摩擦声合成一种奇特的韵律,整齐而富有节奏。
片刻之后,一座比光狼城之中其他营帐都要更加巨大的营帐出现在了王龁等人的面前,这就是秦军主帅的帅帐,也就是王龁的帅帐了。
严格的说,这“曾经”是王龁的帅帐。
王龁将所有的护卫都留在了门外看守,自己走入了帅帐之中。
帅帐之中的陈设非常的简单,一张简单的行军榻摆在角落,床边是武器架和盔甲架,大厅的中央摆放着一个桌案,桌案之后的角落还有一具宽大的屏风,这就是从门口进来的王龁能看到的所有东西了。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大帐之中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正坐在桌案之前,聚精会神的研究着桌案上那副行军地图的人。
这个男人的个子并不高,比起身材健壮的王龁来说只能以瘦小来形容,五官平淡无奇但下巴颇为尖锐,大半须发皆已变白,身着一袭黑色双重长襦、头顶还戴着一顶深紫色的双鹖冠,橘色的冠带系于颌下,还打了一个标准的八字结。
这个人,当然就是春秋战国乃至华夏五千年都赫赫有名,有“人屠”、“战神”等诸多称号,极具传奇性色彩的秦国武安君白起!
王龁朝前两步,十分认真的行了一礼:“尉裨将王龁,见过大将军!”
军中通常不称爵位只称军衔,白起作为此刻真正的主帅自然便是大将军,而王龁的这个尉裨将实际上便是副帅。
白起缓缓的抬起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一眼王龁。不知为何,虽然王龁素来以勇猛著称秦军,但在白起的目光注视下却总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王龁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和白起的目光对视。
白起极为平淡的声音在王龁的耳边响起:“赵军可有何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