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895节

肃顺最好吃,府中经常叫条子,全聚德请来厨子,亲自到他家中来为其亲自烤制,所以杨庆钧会有这样的称呼,肃顺倒也老实不客气,称他:“小侄!你爹的事情我知道了。现在正在锋头上,要避它一避。大家平时交好,能尽力我无不尽力。你回去说给老人家,等上头口气松动了,我自然会有话说。总而言之,事情没有大不了的,不过要等机会,看情形。”

“事情没有大不了的,”这句话足以令人宽心,“不过要等机会、看情形”,就不妙了。杨庆钧真想说一句:“肃大叔,只要你肯拍胸脯,一肩承当,那怕天津的那家钱庄,双手奉送,亦所甘愿。”

正当他在打主意,如何措词,能再许个宏愿而又不致太露痕迹时,肃顺又往下说了。“事情呢,不是我说,杨某人当初也实在是太过狂妄了些。”

肃顺用低沉郑重的声音说:“我们自己人,透句话给你,这件事,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下得来台的。只凭老夫一个,怕是力有不逮!”

“那,大叔您的意思是?”杨庆钧立刻明白过来,“大叔放心,只要能够救我爹一命,就是再多的银子,我也双手奉上。”

肃顺没有说话,银子事小,关键是皇帝胸中这口气出不来,事情就休想解决!说来也难怪,本来兴致高昂的到全聚德去,想尝尝那里的烤鸭,不料干等了一个多时辰,连一杯水也不曾招呼?不要说是皇上,就是换了自己,怕也不能就这样绕过杨全仁吧?

他心中思忖着,有心不管,但话已经说出去,不能收回,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少兄,你且回去等消息吧。只是啊,此事……难!”

杨庆钧含着一泡热泪转身出府而去,立山望着他走远,回头问道,“大哥,真的要管?老爷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几时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气?”

“救……能救一救,还是不要站干岸的好。”肃顺说道,“不过呢,怎么救就是学问了。直接出面怕是不行,得找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先让他开口,我们再随后跟上。”

“那,大哥准备找谁进言?”

肃顺嘿的一笑,“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第117节 再战福山(1)

第117节再战福山(1)

肃顺想要请托的人正是惊羽。二十余年来,她一直是伺候皇上饮食起居,一动一卧无不关注,在皇帝面前也是荣宠不衰,若是能够给得到她的帮助,想来将此事大事化小当不会是难事。

惊羽也觉得此事有一些小题大做了,几次想在皇上面前为杨全仁说几句话,但看着他扳起了脸庞,话到嘴边,每每又吞了回去;不但是她,主审这一次钦命案子的刑部尚书刚毅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遭店中的伙计冷遇,难道就要杀人吗?此事不妥。”

“话不是这么说,皇上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而且这一次又发了这么大的火,我看,还是顺应圣意的好。”

“不行,”刚毅断然摇头,“此为非刑,皇上要是一定要杀的话,径自降旨好了;本部不能屈法而行。”

刑部上下知道刚毅的性情,他是刑部所谓的八大圣人之一,律法精通,铁面不阿,其实,不但是他认为这件事皇帝的处置过于粗暴,就连朱光第也多有他辞,几次在皇帝问及案子的处置上时,他总是含糊以对,意图将此事蒙混过去。

但皇帝终于不肯放过,在军机处叫起的时候,再度问及此事,“刑部做事如此疲沓,朱光第,你怎么说?”

“皇上,臣以为,全聚德店中下人言语辱及圣躬一案中,杨全仁只有疏于管束之罪,按我大清刑律,当判三年流刑。”

“混账话!什么叫疏于管教?”皇帝左右搜寻了一下,当时在他身边的臣下如今一个也不在殿中,也无人可以为自己做一番佐证,“你没听见朕数日之前给你的旨意?杨全仁为富不仁,纵容店中伙计辱谤朕躬,如此大罪,你居然和朕说什么管束不力?”

朱光第心中暗想,皇帝分明是在胡搅蛮缠,乱入人罪,以一己之私,行杀伐决断之实。他也是戆直的脾气,把头上的大帽子取下来,跪倒在御案下,“臣奉旨久掌秋曹,皇上若是执意行以非刑,断断不敢奉诏!”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朱光第,你是在威胁朕吗?”

“臣不敢。臣受皇上十余年信重之恩,心中最是崇敬圣主,岂敢有半点不敬、胁迫之想?只是,皇上,若是恶法为一人而开,后世子孙有样学样,岂不使皇上当年所说的话付诸东流?臣……”

皇帝气得一个劲的翻白眼儿,但又给朱光第的话顶得一句答对也说不上来。诚然自己当年是说过,例不可因一人而开,想不到今天倒给他拿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他恨恨的一摆手,管自进殿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好笑之外,更佩服朱光第的这番犯言直谏的勇气。只不过,这件事不能就这样放着,总得拿出个解决之道吧?

为了朱光第直言不讳,皇帝表面大发雷霆,实际上在心中却很觉得满意,这种君子正色立朝之风,十余年间已经不见庙堂了!更多的人都是唯唯诺诺的领旨办事,根本不会想一想,自己的话是不是有未尽之处,仅从这一点而言,朱光第不但不能贬斥,反而要大大的嘉赏!旁人不明其中,白白为他担了半天心。

等到军机处灰头丧脸的转回直庐,六福一步跨进,站在门口一声长喏,“有旨,朱光第接旨。”

朱光第还不及坐下,赶忙又奔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请了圣安,跪在地上,双手撑住身体,“军机大臣朱光第……”六福只说了几个字,故意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看,朱光第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让他这番做作全落到了空处,除了暗骂一声‘老家伙’之外,心中也有几分佩服,当下不再戏耍,“……入值以来,勤勉奉上,而秉性戆直,执法清明。着赏加他一级,食双俸。钦此!”

若说朱光第一点不害怕未必是实,但自幼饱读诗书,养成了君子不苟的习性,自问宠辱不惊其心,但等六福念完,还是不自觉的楞了一下,“还有,着朱光第、肃顺到三希堂见驾。钦此。”

“臣领旨,谢恩。”朱光第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碰头领旨。

两个人弯着腰进到三希堂,因为这里放有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故而得名,实际上,还有另外一层涵义,即“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

三希堂的面积小到离奇,不过三五平米,半间屋子是一张方炕,皇帝居于炕东端的半圆形宝座上,正在低头看折子,屋内除了一个惊羽,再无旁人。“臣恭请皇上圣安。”

“刑部那边,你等一会儿去传朕的旨意,就按部中所拟的罪名吧,不必加重。”他放下折子,苦笑着叹了口气,“朱光第,你是饱学之士,朕问你,自古以来,做天子的不下数以百计,像朕这样,做到没滋没味,成天给你们这些臣下顶撞的,可有几人?”

听他说得委屈,肃顺。暗暗好笑,朱光第却正色答说,“正是为了有皇上善纳忠言,虚听己过,才有今日我大清威加海内,四方臣服之景。皇上若说为臣等顶撞,请恕臣大胆说一句:像皇上这般,成就天人之道,使海内升平,万民景从的圣主,史上又有几人?”

皇帝为他这番话说得飘飘欲仙,“人言朱光第为人忠恳,办事坦诚,惜乎言语无趣,今日一见,可知是谬言!这份谀辞滔滔,便是肃顺也不在以下呢!肃顺,你听见了吗?你说,朕说得对不对?”

“是,奴才都听见了。”肃顺说道,“奴才却以为,朱大人性情忠直,所言实为心声,并非逢迎。”

“行啦,你们两个也不必在朕面前说这样的话——杨全仁免去死罪,但活罪不能逃!让他把历年所得尽数捐出,以为国用。”

“是。”朱光第心知皇帝又在借机敛财,但能够挣得这样一个结果足以面对天下,至于伤一些财物,不在话下,当下碰头领旨,答应下来。

“皇上,奴才还有件事,全聚德的京中名店,乃至有四海往来宾客,只为一餍所欲。奴才请皇上的旨意,这家店,可还能容它在京中开下去?”

“这件事啊,朕再想一想,但即便准许他重新开店,也要认真彻底的管束一番!朕知道你也是他店中常客,却睁目如盲,到处都是一些头戴国家名器的官员堂然而入,你就没看见?”

“是,是是。”肃顺立刻碰头,“都是奴才监察不利,请皇上恕罪。此间事了,奴才一定派人多方巡视,断不会再让此情此景再在京中上演。”

“不但是全聚德,京中所有的酒楼、茶肆,都要严厉惩处。再发现一个,不管是部院大臣还是王公耆宿,一概贬为白身!其身不正的东西!”

挥退了两个人,三希堂中恢复了刚才的宁静,皇帝手托折本,懒洋洋的靠在抱枕上,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问道,“惊羽?”

“惊羽在。”

“这旬日以来,你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朕说?”

惊羽吓了一跳,慌忙前行两步,屈身跪倒,“是!惊羽有事,但始终不敢开口。”

“是肃顺托你的吧?”他问道,看惊羽吓得以头触地,簌簌发抖的样子,心中一软,“朕知道你的性情绵软,为人赤诚,又不会像六福、杨三之流那样,为求私利,不论是什么人的孝敬都敢入手。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留你在身边,但正是因为如此,朕不想坏了你我数十年的情分——这种事,你以后少掺和。懂吗?”

“懂,懂!惊羽都记住了。”

“你也不必害怕,可能在你看来,杨全仁一事也实在是有可悯之道,所以才答应下来的,是不是?”皇帝不等她回答,管自说道,“惊羽,你和我情分不比常人,朕一直在想,等有了那一天,朕总要先安排你个退步无忧才是。但唯一的前提,就是你不可干预朝事。记住了,嗯?”

几句话吓得惊羽无可如何,一个劲的碰头如捣蒜,“行了,你下去吧,朕还得看折子呢。”

八月初六日,来自云、桂、滇、黔四省的绿营士兵在福山港下海登岸,这一次领兵前来的是项名达、单朝诏、游大琛、陈耀庚四位总兵官,兵士一共是70,320人,和前往北路支援作战的兵士全部由商船、民船运输不同,因为胡小毛统兵在福山城下大败亏输,这一次朝廷将南北洋海军能够开动的炮舰一股脑的全部派了出来,剩余之数,则是由商船组成运输队。

广西、越南两地组成的士兵在福山城外死伤惨重,能够随统帅安全撤出战斗的不足三千人,胡小毛从军一生,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大败仗!军中有四个管带,四十九名队正阵亡,还有一个严广儒下落不明,可以说,这持续了两天的战斗,把胡小毛军中所有的指挥官都报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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