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86节

奕訢阅历未深,听不懂李德山话中所说是指全龄一定拖不过今年春天的内在涵义,直愣愣的追问了一句:“那就是说,到了夏天就会有很大的起色了?”

李德山无奈的苦笑起来,这样的话是不能辩白的,全靠听者自己领会,当下点点头:“是!承王爷贵言,到了今年夏天,一定会有很大的起色。”

“那就好,那就好。既然这样,我先回宫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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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皇帝不在养心殿,移驾到南书房去了,到了南书房递牌子进去,皇帝让他进来,除了皇帝之外,许乃钊、何桂清、蔡念慈等人都在,君臣几个谈笑风声,说得正在畅快:“哦,老六来了?”

“奴才恭请皇上……”

“这不是在养心殿,不用行礼了,起来吧。”皇帝的心情很不错,笑眯眯的摆摆手,免去了他的缛节:“问得怎么样?”

“是!回皇上话,臣弟领旨到礼亲王府……”把经过说了一遍,他最后说道:“奴才以为,此事应该缓行几日,待到礼亲王病体康复,再做处置,方可显我皇上天恩浩荡。”

许乃钊等人大吃一惊!奕訢的这番话很是不得体!自古以来权柄操于上,皇帝怎么决定是皇帝的事情,焉容得旁人越俎代庖轻下断语?“这是你的决断吗?”皇帝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声调中很是没有味道的问到。

奕訢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追上一句:“是!回皇上的话,奴才以为,全龄身患重病,又正在卧床将养,若是轻易……”他觉得身后的袍服给人拉了一下,心中狐疑,话头也止住了。

只说了半句话就停在那里,南书房中的气氛很是尴尬。皇帝看见了何桂清的小动作,心中很不愿意因为这件事牵涉多人,皱了下眉头,伸手挠挠头顶的‘月亮门’,“全龄的病,到底怎么样啊?”

这回奕訢听明白了,心中更是担忧,在他以为,李德山的话中所言,全龄的病体的无碍的,只怕等到身体康复,就会有所严惩,君前又不能撒谎,只得把听来的话转述了一遍。

他听不出来李德山的话,不代表其他几个人也听不懂,联系到他一开始说的话,皇帝和几个身边近人明白,奕訢实在是白白的浪费了一番心意!皇帝勉强点点头:“那好吧,就如你所请,将此事押后几天,待全龄病体康复之后,再做处置。”

打发奕訢退下,皇帝很有点苦恼的一笑:“何桂清,老六和你平日里走得很近吗?”

何桂清赶忙一撩袍服的下摆跪了下来:“臣不敢!臣只是担心恭王年岁尚轻,君前奏对殊不得体,召至重谴……”

“笑话!他在私是我的弟弟,在公是朕的臣子,也用得到你为他担心吗?”皇帝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话:“便是他说错了话,也有朕在这里,几时轮到你来出手解救?嗯?”

陈孚恩和穆彰阿的两件事在在证明了皇帝对亲贵大臣与外臣相交是多么的厌恶和痛恨,这一节是许乃钊等人都知道的,何桂清自然也不陌生,听到皇帝口这等诛心之言,何桂清更是心生惶恐,以头触地,却不敢再多做辩解之词:“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你下去。回头会有旨意给你。”皇帝硬邦邦的一甩手,就这样把何桂清逐了出去。

第110节 恩威难测(1)

用过了晚膳,皇帝余怒未息,顺手拿过一张上用的洒金笺纸,提起笔快速的写了一行字:“何桂清于入值之时口出妄言,殊不堪问。着免去何桂清南书房行走并内阁侍讲学士之职,交内阁大学士卓秉恬痛斥,并交吏部严加议处。钦此!”

用过了晚膳,皇帝余怒未息,顺手拿过一张上用的洒金笺纸,提起笔快速的写了一行字:“何桂清于入值之时口出妄言,殊不堪问。着免去何桂清南书房行走并内阁侍讲学士之职,交内阁大学士卓秉恬痛斥,并交吏部严加议处。钦此!”

写完看看,满意的点点头,却又无端的想起来今天在南书房中,奕訢轻贸陈奏,话中竟有替皇帝做出种种决断的事情来,若是只有这一节也就罢了,呆呆的坐在软炕上,心中越想越不舒服!奕訢话中的意思,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为全龄做开脱之言,实际上却是在把皇帝当成恶人,他自己落得一个为亲贵不惜犯颜的美名!将来若是自己顺应所请,则众人会说,都是奕訢之功;反之,他也落个美名,而恶人,却是要让自家来做。

一念至此,皇帝心中火起,偏偏眼前还无处发泄,哼了几声:“来人,取乾隆实录来!”

内侍不知道怎么回事,赶忙找来乾隆实录送上,皇帝接过来随手翻找了一下,飞快的拿起笔记录了几句,又凑成了一条上谕。

这段上谕的这样说的:“……朕敬天法祖,行事每每以前朝祖宗章法奉为圭臬,夜来恭读高宗纯皇帝圣谕有云:‘中外大臣,皆经朕简用,苟其事不干大戾,即朕亦不遽加以斥詈;御史虽欲自著风力,肆为诋讪,可乎?’又恭读仁宗睿皇帝(这是说嘉庆)圣谕,‘内自王公大臣,外自督抚藩臬,以至百职庶司,如有营私玩法,辜恩溺职者,言官据实纠弹,即严究重惩。若以毫无影响之谈,诬人名节,天鉴难逃,国法具在。’等因;钦此,训谕煌煌,允宜遵守。”

“……中外大臣尚且如此,何况朝中亲贵?今有礼亲王全龄,为人讦告,于户部库丁遴选之机收受胥吏赂遗,朕简派恭亲王奕訢过府查问。得闻:案情属实,全龄于所收贿赂一事供认不讳。朕思及礼亲王卧病在床,心中实不忍骤加挞伐。”

“……朕本有保全宗室之心,却有奕訢冒昧进言:请朕撤回原意,无庸交议,竟似国家政务,弗资六卿,诚伊等亲王宗室可以操其行止者!言辞甚属妄诞,目无君上,谤及朕躬之处,尽难言之。朕见贤思齐,常以圣人之言为刑事攸归。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奕訢以亲王之尊,于国事妄加议处,实乃失却臣子本分。不知朝廷听言行政,一秉大公,博访周咨,惟期实事求是,非徒博纳谏之虚名。尔诸臣务当精白乃心,竭诚献替,毋负谆谆告诫之意,勉之!慎之!”

再看了一遍,觉得心头的火气消减了一点,放下手中的笔,双腿一偏,落到了地上:“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朕想出去走走。”

有了当年的教训,六福不敢再胡乱的出言‘安排’,一边拿起上用的明黄色的大氅,一边赶忙吩咐内侍太监随驾,自己则追了出去。

初春季节,北京城中还有些许凉意,皇帝安步当车的在幽静的紫禁城里踱着步子,身后是一个举着大罗伞的太监,在他之后是几个手执各种物件,如马扎,衣物,热水壶,茶具等等。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随着。

回想着登基一年来的时光,皇帝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盐政,漕运两项政事的改革本来是于国有大利的作为,偏偏又有穆彰阿,祈隽藻等一众军机大臣阳奉阴违,今年开衙的时候,祈隽藻还在自己面前进言,请求暂缓漕运之事,被自己借敲打陆建瀛的上谕驳斥了回去,他才不敢再在自己耳边哓舌。

而陆建瀛呢?去年来京陛见的时候,自己对他不可谓不倚重,又是封赏,又是赐宴,更加为其老父书写匾额相赠,君臣机遇既隆且厚,不想回任之后,就有了畏难之心,想来真是可恨!

再有便是这一次奕訢和何桂清奏对时的不称心,简直是混账。皇帝的心中暗暗想着:为礼亲王求情,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单就此事而阐发议论,实际上,还不是想邀名?令人鄙夷。

皇帝心中越想越烦躁,终于突破平日里意念的藩篱,深悔登基之初就像是民间的童养媳一般,总觉得合该自己受委屈?根本就错了!“我凭什么受委屈?”皇帝喃喃自语着:“我朝天子得位之正,莫过于朕。朕是皇帝,圣祖一脉流传而下的大清天子!我凭什么受委屈?他们怎么敢给我委屈受?”

胡乱的想着,只觉得胸膛之中竟似有一把野火,烧得人心口都觉得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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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心头的愤恚情绪在夜间巡游,真正可称是内有郁结,外有风邪。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皇帝就觉得头重脚轻,让内侍拿过镜子来看,脸色蜡黄,眼泡肿起,身上也是分外的难过。

皇帝生病,非同小可,军机处得到苏拉的回禀,赶忙吩咐传御医养心殿伺候,以备需要,这边做好了撤了今天的叫起的准备。谁知道皇帝强打着精神传众人在东暖阁中见驾。

六福命人摆好龙须草的拜垫,在明黄色的软炕边垂手肃立,皇帝半躺半坐在炕上,伸出一只手,由跪在地上的太医院医正薛宝善在请脉案。军机处几个人在外面候着,等了一会儿,薛宝善把皇帝的手放回到被中,和李德山轻声的说了句:“皇上歇着吧,奴才告退。”

薛宝善和李德山都是汉人,不过太医院隶属内务府,所以他们自称‘奴才’。李德山背着药箱,和他退了几步,出了暖阁。赛尚阿等人赶忙迎了上去:“薛老爷,李老爷,皇上的病怎么样?”

“不妨事的,几位大人放心。”薛宝善点点头,一派胸有成竹的神情:“皇上龙体偶有不适,不过也只是内中燥热,外感风寒所致,只要开几幅药用下,可保无碍。”

“开方子来。”军机处的几个人多多少少都是懂一点药理的,更何况为之诊治的是万乘之尊,不但方子要过目、留档,便是药材的使用,也是要有内务府的专人负责照应监视的。

“是!”两个人退到一边低声商议。太医院自古就有师弟相传的心法:宫中不出大事,则本人无大祸。这些人在处方的时候,第一考虑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安危,而不是帝后的病情!所以有人说,得了小病可以找太医院的御医,若是得了大病,还真不如到外面找走方郎中去诊治!

很快的,药方拟好,进呈到军机处,祈隽藻拿过来看了看:“皇上可有痰?”

“回中堂大人,有的。”

“那就不对了。既然有痰,就应该用竹沥加姜汁调和之后给皇上服用,你怎么用苏合香丸呢?苏合香丸有麝香,里透骨髓,外彻皮毛,内则经络全壅,外则诸窍皆闭。这等虎狼之药,如何用得?”

“回中堂大人的话,竹沥要现采,宫中又没有竹子,奴才本来想用二陈汤加枳实和南星导痰,皇上却说……”

“皇上说什么?”

“皇上说,他吃不来那种味道,问奴才有没有丸药。若是有的话,让用丸药进呈。”

祈隽藻一双寿眉深深地皱起,既然是皇帝有命,他也不敢驳回,只得点点头:“那好,你们下去准备吧。”

太医院的两个人转身退下,皇帝在暖阁中咳嗽了几声:“六福?”

“奴才在!”

“看看可是几位军机大人来了?若是的话,让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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