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83节

“呃……”载滢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皇阿玛于自己的重视却是溢于言表的。这让他又是欢喜,又是紧张,这种重视代表了什么?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皇上,二阿哥还是孩子,又知道自己做错了,就绕过他这一次吧。”

皇帝停顿了片刻,“你听见你母后的话了?还不起来?”载滢这才又碰了个头,起身站好。

“朕知道你在美国的这几年生活殊为不易,但你老师容闳当年只凭他自己一个人都能受得住苦,你身边总还有和你同去的中华士子,难道便坚持不住吗?所以,虽然明知道你很辛苦,朕也从来没有动过要把你接回来,或者资助你一番的念头。而实际上看起来,这对你不失为一次很有益处的磨练。”

他转头看向皇后和佳贵妃,苦笑叹息,“你们啊,妇人之见,就知道心疼孩子。却不知道,在美国的这段经历,于二阿哥将是一生都受用不尽呢你们想想,那样的环境,那样的处境,他都能够坚持不懈的度过,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加困难?”

佳贵妃展颜一笑,“皇上说的,奴才也听不懂,不过却知道,皇上所做的,都是为滢儿好。滢儿,还不谢过你皇阿玛?”

载滢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倒下来,“儿子叩谢皇阿玛圣恩。”

“你也不必谢朕的恩典,和你说这些,只是作为你以往岁月的一段经历的结语。日后如何,还得看你的修炼——你刚才出去之后,朕和你六叔说过了,今后你就到总署衙门去吧。还是和你那些弟弟们一样,赐姓‘甘’,改名甘滢。”

“是。儿子定当不负皇阿玛所托,用心办差。”

皇帝点点头,“传旨,今儿个朕在双佳斋用膳,二阿哥,你和阿玛一起用吧。”

第129节惇王遇刺(1)

第129节惇王遇刺(1)

父子君臣一起用膳的时候,皇帝笑着说起大阿哥和大格格分别婚嫁的事情,“你不在京里,也不必说,但这一次回来,总要过府问切一声,朕给你准备了几样东西,带过去,当做你为人兄弟,做人舅父的贺礼吧。”

“皇阿玛圣虑周全,国事繁辸之外,还为儿子打算,孩儿感激无地。”

“你在美国呆了数年,想来除却西语越发流利之外,于该国的国事见识,也不在容闳之下了吧?”皇帝笑盈盈的问他,“在你看来,和我大清孰优孰劣?若是朕想取他山之石以攻玉的话,你以为,可有能措手处?”

“皇阿玛圣虑如天,儿子不过草末之见,何敢在圣主面前置辞?”

“你不要这样和朕说话,这是天家家宴,别弄那些朝堂奏对的一套话来敷衍朕。”

看父亲的神色很坚决,载滢不好不说了,“依儿子所见,我中华自上古以来,以家传承而下,而百姓所意求的,除却一日温饱之外,便是得遇明主如皇阿玛般;若是如此,便是天下之福,万民之福;若是遇到如前明嘉靖皇帝,天启皇帝那样,则实在是万民之悲了。”

“而美国政体所行,与我大清截然不同,行以总统负责,议会辅助制度,在儿子看来,这等政体固然有其超越别国之处,但比大清还要多有不如。”

“怎么呢?”

“旁的不说,只提人去政息一节,历任总统于前任所留,多做删改,前人所留的恶例也就罢了,若是将惠民善政也为政见不同而遽尔去之,岂不是误国误民?”

皇帝不知道载滢是学识不深还是故意和自己扯谎,美国的政令是要通过参众两院的批准才能在国家正式实行的,又如何会有人去政息的弊端?听他继续向下说道,“不过,美国总统制度,四年一任,使朝中官员从无可盘踞生事者。做得不好,令至百姓不满,四年任满,即刻和普通百姓全无区别。故而儿臣以为,这种可以防患于未然,避免一人独大的方式,宜乎我天朝借鉴一二。”

皇帝张口欲言,眼角瞥见皇后和佳贵妃姐妹两个早早的就吃完了,干坐在那里听这父子两个说话,但他们的奏答之言,二女一句话也听不懂——即便能够听得懂,也是绝对不能进言的,只好呆呆坐在那里,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心中又觉得好笑,又有点怜惜,“行了,朕和二阿哥的话,你们也不懂,先下去吧。”

二女如蒙大赦,笑眯眯的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皇帝也顺势起身,带着载滢向外走,摆手挥退了轻步辇,父子两个在园子中踱着步子,“你刚才的话,前者不提,倒是后者,确实是治国之论。”

“儿子不敢。这些小见识,料想早在皇阿玛意中,儿子就是学上一辈子,也不及皇阿玛的项背啊”

皇帝停下脚步,好笑的望着他,“几年之中,你身在美国,想不到这份颂圣的功夫,倒比当年在京中的时候更强了?”

“儿子不敢妄言,皇阿玛威加四海,儿子在京中的时候不提,这一次出国西去,所闻所见,甚至是于我大清只有只言片语了解的美国师友,提及东方中华,也无不赞叹有加呢”

载滢的话有真有假,皇帝也不和他多辩,转头又再前行,“你出国这些年中,朕一直在想,这种父死子继的家天下的传承,该走到哪一步,又或者能够走到哪一步。你知道吗?虽然西洋的很多国家,现在还是行以君王掌政制度,但这种制度,只怕很难长久保存下去——你知道原因何在?”

“儿子想,民智渐启,百姓于世间所闻所见的文教知识增长日增,恐怕就不会再有往日那样,俯首甘为他人之奴的情境了。”

“说得对,说得非常对。但你所说的,并不完全。就如同当年朕推行厘金之政时,曾经和阎敬铭几个人说过的那样,百姓于国家政事越来越多的参与,过问政事的热情也就越来越急迫,这其中,尤其是以一些因为和洋人也好,和国人也好,多年经商而下,积攒了大笔家赀的商贾为最——富而求名,人心一理,朕登基之初,就断绝了很多人意图通过捐赀而为官的道路,短时间内还行,长久的下去,这些人自然要另外寻找途径。”

“我中国千载以下,商贾不过是四民之末,这些人还能拿出什么办法来吗?”

“现在还不必烦恼这样的话题,日后就不好说了。特别是当朝廷派遣越来越多像你这样的孩子到海外求学去,归来之后,把西洋国家的治国理念带进朝堂,”他停顿了一下,苦笑着说道,“看着吧,这种朝堂上针对政令修改的声音,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的。到时候,就是必须要做出改变的时候了。”

“儿子想,即便如此,朝堂之中总也是还要读书人来充盈的吧?那些商贾,双眼只知道盯着一些阿堵物,又能于国事有什么教益了?”

皇帝摇头不答,用手一指萃景斋前的花径,“这个嘛,回头再讨论,……你看?”

载滢转身看过去,脸上溢出笑容,不远处的小径上,是载澧以下的众多阿哥、公主穿着朝服、盛装,正在一边说话,一边向这里指指点点呢。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很想和载滢一叙兄弟情义,只为皇帝在此,不敢冒昧,“阿玛?”

“去吧。你们也多年不见了。好好叙叙旧,朕给你几天假,之后就到总署衙门任职吧。”

“是。”载滢答应一声,跪倒碰头,目送着皇帝扬长而去,这才起身,向兄弟们快步走了过去。

兄弟见面,把臂行礼,“大哥,恭喜大哥小登科之喜,我身在异域,未能亲临致贺,请大哥见谅。”

“不必说这么多,总之今天晚上要好好的灌你一顿”载澧大笑,认真打量了弟弟几眼,“你不知道,这一年多来,哥哥在神机营中,旁的没有学会,就是这酒量,比当年可增长太多了。我们兄弟难得聚会一次,一来是为你接风,二来,是为小五践行”

载滢听说过载湀要出国的消息,但所知不多,“五弟,可是很急着就要走吗?”

“嗯。”载湀含笑点头,“听皇阿玛说,要我到德国去,而且,我比不得二哥,还请二哥多多教我几招,好在满是洋鬼子的国家,能够安然度过呢。”

“这不消说的。明天我就向皇阿玛请旨,再给我几天假,专门教你和洋人的相处之道。”

载湀憨厚的一笑,向他拱拱手,“那就多谢二哥了。”

“你们兄弟两个,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晚上都到我府中来,也好让二弟见见嫂子,顺便把拖延一年多的贺礼补上”

载滢忍俊不禁,“你放心,大哥,少不得的。早有预备了。”

时令进入四月,昼长夜短,一直过了酉时,园子中还是光线明亮,慎德殿殿阁深远,却需要点起灯烛,皇帝盘膝坐在宝座上,正欲拿起一本奏折来看,听殿外一阵脚步匆匆,随之而起的是六福、杨三几个说话的声音,“给王爷请安。”

“都起来吧。”奕随口答应着,脚下不停,直直闯入暖阁,“皇上,出事了”

“怎么了?”

“惇王在日本遇刺。现在伤势不明”

皇帝只觉得头脑一昏,几乎坐不稳宝座,双手扶住御案的一角,心脏怦怦乱跳,“怎么回事?”

“详情臣弟还不知道,只是……听日本公使馆知会总署衙门,传回来的消息称,惇王在东京,给日本人刺伤了。”奕说道,“皇上,此事还请皇上火速决断啊”

“你先到园子中的电传司,电谕福建巡抚李鸿章,让他乘雷和号,即刻从福州启程,赶赴日本东京,路上要是有日本海军阻拦的话,即刻开炮另外,”

“皇上,惇王的伤势情形如何,京中一无所知,不如传旨太医院,让他们也派人随同前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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