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78节

奕誴不齿的冷笑,小日本,居然也敢用‘谕旨’吗?真是夜郎自大当然,这样的话只是心中腹诽,面上却是很感兴趣似的点头称是,“那,不知道生员们的学制和课业安排是怎么样的?”

肥田滨五郎为他一一解释:学生的学制是两年,早晨,夏天5点,冬天6点,吹螺击鼓起床,再鸣钟一下用早餐,饭后换上专门的服装清洁卫生;上午8点钟水手长升旗,值班部长检查船员击鼓、演练样枪和张帆,然后点名。其后,船长派小船接教习到船练习至正午;中午收拾器械后用午餐,再敲钟一响收拾餐具,安排下午练习用器械后午休;下午2点,教习到船练习到4点;黄昏,吹螺降旗、击鼓、演练样枪、卸帆并收拾用具;值班部长检查船员、枪炮;晚上8点,吹螺击鼓休息,值班部长检查巡视船内,注意防火,遇风雨则检查是否下重锚及船舵和发动机是否正常。夜班值班人员每一个小时一换班,换班时检查有无被水侵入之处及其他疏忽之处,并记录。

这还只是在船上进行实习时候的必要功课,在岸上学校中接受文字知识,则更加是苦差事。按照规定,每一学期的上课时间是1月19日到12月19日,上午8点至12点,下午12点半到…;每月逢1、4、6、9日学习测量和算术;2、7学造船;3、8学蒸汽机;7、5、10学船具;2、8学海上炮术;2和23学射击;5月10日到8月晦日(就是阴历每月的最后一天)学习游泳,其间3、8、5、10练习水上调马。

总之一句话,举凡士官学、枪炮、蒸汽机、测量、会计、发动机、管理火工、造船、船舶驾驶、管理水手等十余门必修课程,都是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必须要掌握的。

奕誴听得一个劲的嘬牙花子,“啧啧啧。”他的语气中一片赞叹,“这样长时间的课程,孩子们可能坚持得下来呢?”

“不这样可不行啊。”肥田滨五郎说道,“日本国小民贫,比不得贵国英才辈出,也只有以勤补拙了。”

奕誴很赞同的点点头,来到日本时间很短,但所见的日本人中,也只有这个叫肥田的家伙,还算是会说几句人话

在他们的身后,胜海舟、西乡从道和其他几个日本海军方面的代表跟在身后,听着前面几个人的说话,和沈葆桢、丁日昌、方伯谦、刘步蟾、邓世昌等人聊着天,“上一年7月间,丹帅统带全军,在沱山港外大败法军,公名震天下自不待言,也为我亚洲百姓开创了战胜西洋列强的先河,这种傲人武功,足勘传诵一生啊”

“若是说及对西洋列国小有胜果,也是全靠我皇上英明神武,指挥若定之功。本官不过供趋走之役,如何敢邀天之功为一己荣光?”

胜海舟附和点头,“这是自然。”随即追问道,“丹帅,昨日在知事大厅一见如故,本官忝掌日本海军,于报国报君之外,所感兴趣者,全然是在如何办理好我天皇陛下交办的差事。把我x本海军打造成亚洲一流的舰队。想来丹帅身为大清海军大臣、威海海军学院的山长,定然于某心有戚戚然焉?”

“不错,海军卿阁下这话说得极是,我等身为臣子者,固然所属不同,但为君上分忧,为自身建功,正是职分所在。”

“既然如此,不如就请丹帅将胸中所知,尽数教授于我等?也好让本官日后也能如丹帅一般,成万世之名?”

“你想……”沈葆桢长长的‘哦’了一声,微笑望向胜海舟,“海军卿阁下,非是我不愿意将此事告知,只不过,皇上临行时曾经于沈某有过上谕,这番话出皇上御口,入沈某之耳,断不能流传在外,否则的话,皇上就会第一个杀了老夫的头阁下,您与沈某终究是相识一场,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掉脑袋吧?”

用这样的话作为托词,就不必谈了。但胜海舟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和他打了几句哈哈,给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为首的是三个人,刚才彼此都做过介绍,一个是这一次到日本来,在濑户内海外尽引带职责的观光号的舰长大山岩;另外一个是他的同乡、朋友、战友,日舰比睿号上的副舰长,同时也是即将在一个月后前往英国接受留学深造的东乡平八郎;第三个人叫山本权兵卫,和前两个人一样,他也是萨摩藩人,但年纪要比他们小,今年只有二十岁。

山本的年纪虽然小,却有实战经验,咸丰十三年的时候,日本和英国之间因为声麦事件而爆发了萨英战争,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山本就跟着上到炮台,一起搬运炮弹,和他一起工作的就是东乡平八郎,而炮手就是大山岩。而一战建功,英国舰队旗舰尤里亚勒斯的舰长和副舰长就是被这个炮台上发射的炮弹炸死的,虽然不及邓世昌海战处子秀来自那么光辉灿烂,但考量一下三个人当时的年纪,也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了。

因为这样的经历,山本非常骄傲,在海军兵学校中从来不服从英国教官的管束,这一方面是见到敌人那种本能的抗拒,还有就是自己是来自战场的自负,根本就没有把那些没有实战经验的大鼻子教官放在眼里,成天喝醉了酒打群架,火来了连英国人教官都敢打。到上一年的年底,山本以倒数第二名的成绩从海军兵学校毕业,现在在日舰千代田号上担任炮手。这一次听说有来自中国的北洋海军到访,他也借着和大山岩和东乡平八郎的关系,掺和了进来。

这些日本海军的成员都不能向他们的校长和海军部的长官那样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不过,中文不会说,英文对话还是没有问题的——日本的海军兵学校所用于教授和日常会话的,全部是英文,这一点和中国北洋海军有相通之处,双方都是年轻人,日方又是有意拉拢,因此,很快的时间,就能够融为一片。

在日方众人看来,中国这一次派来的使团中的海军诸将,各有风采:刘步蟾面容英俊、方伯谦一脸精明;邓世昌沉稳如山,林森森壮实厚重,都是一时俊彦之选。而上一年七月间在沱山港外一战,经中法军士口口相传,再加上日本人着意收拢情报,所得到的信息,虽然不能说100的准确,却也和战场情形相去不远了。

第123节惇王出使(9)

第123节惇王出使(9)

在大山岩看来,中国海军的战术实在算不上很高明,用炮舰搭载绿营士兵是第一个缺失,这等于是捆住自己的一边手脚去和敌人搏斗,十四艘兵舰,总吨位并不弱于法国,更有两艘铁甲舰充当战阵主力,最后的结果却是给对方打沉了一艘,重创了六艘。

大山岩和东乡等人在休息的时候议及这一次的中法之战,慨叹道,“这也只能是惯于浪费的中国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要是在日本,领军的海军大臣,一定会引咎辞职”众人共议,认为大山岩的话是不可易的‘玉论’。

第二个缺失就表现在清军的训练无能,以致在战场上惊慌失措,连平时十成功夫中的三成也表现不出来——若不是有邓世昌一炮建威,打沉了法舰雷诺堡号,激励士气,最后的战果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因为这样的原因,日本海军军人是不大把北洋海军放在眼里的,持这种论调的,尤其是以山本权兵卫为首,他曾经说过,“要是我能够统帅如同中国人那样一支庞大的舰队的话,一定能够在不损失一艘船的情况下,全部歼灭法国海军部队只可惜,这样优秀的战舰,只落在一群无能的中国人的手中”

这样的话自然为大山岩严厉禁止,最后甚至威胁要不允许他参加这一次和中国人的见面,山本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保证不会在中国人面前吐露丝毫,方始给大山岩放过。而这一次对于来访的中国北洋海军,日本海军众多将佐也早已经得到了胜海舟的授意,问题就先从唯一的一次对战开始,“刘君,您是贵国海军学院中第一批有幸参与到对敌实战之中的一员,敢问刘君以为,海战争雄,当以何为先?”

“我不以为有先后次序区别,海战不同于陆战,将士可以有忙闲之分,必要全舰上下,同心协力,才能有取胜之望,若说分清主次,不过从属不同,资历有别而已。”

“刘君这话,请恕鄙人不能同意。海面战争正如阁下所说,要全体同仁共同帮助,彼此使力,才能得胜,这一层固然属实,但舰上诸员,上至管带舰长、下至将佐兵员,既然各司其职,就要分清上下尊卑,否则的话,令不行、禁不止,不要说打仗,就是承平时日,舰上亦当一团混乱了吧?”

这很显然是在狡辩,刘步蟾一笑,甚至都不愿意为这样的话题和对方展开辩论,倒是他身边的方伯谦受不住了,“这话未免过于以偏概全了。我们这一次到贵国来之前,也曾经听闻过,日本军中,最重上下等级之分,例如,三年级学生被称为“一号生徒”,在分队里起指导的作用,二年级学生是“二号生徒”,帮着一号学徒敲边鼓,所有动手化体力的活都是被称为“三号生徒”的一年级新生去干。可是的?”

“正是。”大山岩毫不隐晦的点头,反问道,“军舰行于海上,彼此同袍一体,一旦接战,绝无可缩身躲避处。正要海军将士上下一心,同御外侮,而上下等级之分,更是在每日的生活中紧密加强这种彼此统属关系——难道在贵国的海军学院中不是这样吗?”

“当然是的。但却没有贵国海军这样,全部以欺凌后辈为荣光的行径。”

“所谓欺凌后背,也是不明内情之人的误传。”久未出言的东乡平八郎也说话了,“与之相称的,却是身为前辈的我们,对于后来人的种种教导和抚慰之法——这一点,料想刘君等人是不知道的吧?”

“这话不对。我大清海军将士,无论是先人抑或是长官,从无欺凌后辈和属下的恶例。但在沱山港一战中,却也能够彼此努力,共战强敌,这难道不是更优于贵方这种虽称本意善良,但手段失之粗暴的行径吗?”

双方都是年轻人,又是征战大海的赳赳武将,难免都有一腔热血,彼此谁也不能说服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也开始出现了火药味,“这位就是指挥定远舰炮手一炮击沉敌舰雷诺堡号的邓君了吧?”

邓世昌向大山岩几个人拱拱手,“不敢,正是邓某。”

“照邓兄所言,兵士不必以严刑峻法相克,自然就能够主动有一腔报国杀敌的热血了?那人生而好生恶死,若不是心中畏惧朝廷规制,军中法典,因为害怕死亡,而致临阵逃脱,又当如何?”

“此事又有何难?”邓世昌哂笑一声,面对山本权兵卫,“阁下就是最爱打架闹事的山本君了吧?”

山本权兵卫双眼向天,一脸倨傲,“是我。”

“我请教您一个问题,当您和旁的人打架的时候,有没有受伤的情况?”邓世昌笑着问道,“我说的这种受伤,是指那些皮肉破损,但并不很严重的创伤的?”

“这,自然是有的。”山本权兵卫说道,“不但这种小伤,就是更严重的伤,某也受过。”

“更严重的伤暂时不提,先说第一种。”邓世昌语速平缓的又问道,“那么,您是不是在每一次和人搏斗之后,才注意到身上的某处地方受到了伤害,同样的,也是在搏斗之后,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痛?”

山本权兵卫很认真的想了想,邓世昌的问题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经他提起,忆及多年来打架的经验,诚然如他所言,“不错。你说的都对。但……这又怎么样?”

“这便是我可以答复方才阁下所提的‘兵士不以严刑峻法相克,是不是就不会一腔报国杀敌的热血了’的问题。”邓世昌说,“鄙人有幸,蒙我皇帝陛下宠招到御前,谈及此事,皇上对我说,这种问题,根本不值一提这是因为,人的身体之中,能够很自然而适宜的分泌一种名叫肾上腺素的物质,这种物质的作用,就是使人获得在平常时候,不会出现的亢奋情绪、乃至超越常人的力量。”

看着面前几个日本人游移不定的眼神,邓世昌又追问了一个问题,“山本君,再请问您,每一次与人搏斗之后,除了受伤的痛苦之外,会如同发冷一般的身体颤抖——而这种颤抖,却是不受控制的,是不是?”

“这……也是有的,不过近来已经没有了。”

邓世昌了然一笑,“这同样是因为肾上腺素的作用。”他说,“现在可以正式回答阁下所提的问题了。好生而恶死固然是人心之常,但置身于血火飘扬的大海之中,眼见旧日军中袍泽逐一受伤或者毙命,必然会激起人心中的血性之气——这种血性之气,其实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种肾上腺素在起作用——因为这样的缘故,错非是己方真正不敌敌人,或者是生命危在旦夕,都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呢”

大山岩几个人面面相觑,邓世昌的话是他们从来不曾听过的,对于真实性充满了怀疑,但参考山本权兵卫及自己偶尔的几次和人搏斗的经验,又知道对方不是在撒谎,但这样的知识,他是怎么知道的?胜海舟在一边听得更觉得诧异,这也是咸丰皇帝教给他的?他又是怎么知晓这些的?

“阁下这话,才是以偏概全,若是照您这样说法,兵士在平日里丝毫不必整训,只待在战事爆发之后,凭胸中血勇之气,就可以杀退敌军了吗?那还要受训做什么?干脆就从田间找一二青壮汉子,登船服役就是了。”

“整训归整训。这是兵士能够熟练操行舰上器械、武装的基础。我等现在讨论的,并不是这样的问题——海军情况,与旁不同,正是要上至舰长,下到兵士同心一气,如同一家人一般,如臂使指,才能为国报恩——这是一切胜利的前提。鄙人所要说的,是在平日的时候,如何达致舰上所属,亲如兄弟友朋,是要靠上下同心,和睦相处,而不是如贵方一样,全以欺凌伤害后辈,使之心生畏惧为能事。”

“我国自古传承而下的规制,与贵国不同,身为后辈者,先天就要有为前辈服侍的觉悟。”大山岩说道,“萧规曹随之下,也从来不曾有人心生怨言的。”

“人心难测,又如何能说旁人心中对此并无抵牾?”方伯谦接过话头,大声抢白,“便称是阁下吧,当年为同舰的前辈训斥,难道就不会暗中垂泪,心中不满?”

大山岩、东乡平八郎和山本权兵卫异口同声的大声回答,“从来没有”

“啊?”

“因为我等深知,前辈训斥我等,只是因为我们应尽的职分没有尽到,所以才给前辈打骂**。若是自己有错,难道不能给别人说?若是自己无错,也从来不会有人无事生非,故意找茬。所以在我等而言,必须要打起全部精力,做好分内的差事。凡此种种,都是所有新人必须要有的觉悟,自然的,也就从来不会有人为自己犯错,给上官惩罚,而至心怀怨怼了。”

刘步蟾几个面面相觑,双方在理念上有着太大的差别,可以说是彼此心性不同——这样的话就不必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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