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72节

奕誴憨声一笑,“知臣者莫过君。臣弟没有旁的能耐,也只有这种随遇而安,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的本事,尚堪自夸。”

众人都给他的话逗笑了,“老五,你这一次到日本去,有几件事要嘱托你。”

奕誴收起开玩笑的嬉皮笑脸,很郑重的跪倒,“臣弟恭聆圣训。”

“第一,这一次日本之行,是我大清列祖列宗肇基中原之后,与日本官方进行的第一次正式访问,你身为一国亲王,朕的血亲兄弟,要拿出亲王的仪制来。朕知道你为人粗豪,有时候不大讲究礼法,但这种事在京中行,在日本可不行。你代表的是朕,是我大清朝,明白吗?”

“请皇上放心,臣弟知道怎么做的。”奕誴说,“若说装孙子,臣弟未必怎么样;端架子,臣弟可不会输给任何人。”

一句话出口,皇帝眉头紧皱,很觉无奈。老五嘴上没有丝毫把门的,即便是到了自己跟前也依然故我,到日本可怎么办啊?

但这会儿不宜追究太深,奕誴人虽然读书不多,性子有很疏狂,但毕竟的天家血脉,先皇后裔,这种事关国体的大事,他是不会含糊的。“第二,就是要拿出我大清上国的气度来,万万不能给日本人小瞧了去。”

这话暧昧莫名,怎么叫‘拿出气度来,不给对方小瞧’?“具体的嘛,朕也不必和你训示太多,总之是要靠你自己把握。这种随机应变的功夫,你比朕和老六他们都强,朕现在就给你旨意,到时候你大可擅专。”

奕誴有些听不大懂,但御前不能直愣愣的发问,好在还有朱洪章和许庚身在,等一会儿下去,再向他们讨教就是了。当下碰头,答应下来。

“还有就是第三,这一次和你一起到日本的,除了日本国的公使陪同之外,还有许庚身和朱洪章,等你到了天津,还要和沈葆桢他们会合,一起前往。路上风涛浪险,多多注意身子。”

“皇上疼爱臣弟,臣弟感激莫名,唯有尽力办好差事,报答皇上天恩。”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又对朱洪章和许庚身几个说道,“你们这一次随王爷西去,要奉以侍主之心。到东瀛之后,认真办好差事,等回国之后,朕自然不吝封赏。”

“……最后还有一件事,”他说,“日本国土虽然远小于我大清,但民风悍野,百姓不提,朝臣之中尚武者人数众多,你们这一次去,彼邦固然是要以礼相待,但朕担心的是……”

他顿了顿,奕誴忽然说道,“皇上可是担心日本人不服当日在六弟府中比武失利败北之下的耻辱,有可能在席间挑衅?”

第116节惇王出使(2)

第116节惇王出使(2)

四月初三日,惇亲王奕誴持节从北京出发,先到天津,会同从山东驶来的定远号,从旅顺来的辽远号两艘铁甲舰、新近从马尾造船厂生产的雷加级的雷如、雷有、雷同号及在越南海战中受损并不严重的广亨号和伏波号,合计是七艘兵船炮舰,搭载着奕誴、许庚身、朱洪章、郑刚和日本驻华公使副岛种臣等随行人员,在码头挥别肃顺,升火起锚,一路向着大海驶去。

出海这天,正值月初,海面上风平浪静,船行得非常平稳;他们坐的是定远舰,舰上最大的一间舱房,在最初的设计中,本来是作为管带的专舱,不过咸丰十九年的时候,皇帝乘铁甲舰东巡,这间舱室重新布置,改为了皇帝临时的寝宫——事后便封闭起来——皇帝的寝宫,臣下如何敢于入内,那不是僭越太过了吗?若是给御史知道了,奏上一本,就有杀头的可能这一次奕誴访日,皇帝特别降旨,让把这间舱室开放,作为奕誴的座舱使用。

其次一间,是为沈葆桢准备的,但沈葆桢自从海战毕事,为违旨开炮,给清流攻得满头包,若不是皇帝一力护持,顶戴尚且不保,遑论其他?所以也是一再推拒,最后还是奕誴,主动排解说道,“丹初,禹生也是一片热心,你就不必固辞了。此去东瀛,也用不到几天,你就暂时屈驾吧。”

奕誴这样一说,沈葆桢只好答应下来。于是各自安排了座舱,入内休息。“我说,这一次到日本去,得花费几天时间啊?”

“用时三天,即可到达此去日本的神户港。”

“你们之中,有谁事先到过日本吗?”奕誴大大咧咧的问,“知道他们那个国家是什么样子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能置一词,奕誴得意洋洋,正待开口显摆一二,忽然那个叫郑刚的总署衙门通译怯生生的开口说道,“回王爷的话,卑职到过。”

“哦?那你来说说。”

“是。”郑刚答应着,却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似的,“卑职也是少年的时候,随在南地经商的老父到过该国;不过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双目所及,都是低矮的房舍,百姓多赤足,看上去,倒是和我大清桂省贫瘠的百姓相去不多。”他最后说道,“只是不知道这十余年而下,又是个什么样子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奕誴嘿声一笑,“这样说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不穿鞋子,那冬天怎么办呢?”

“冬天的时候,神户港所处的位置也不很寒冷,气温适中,也是不妨事的。”

“哦我听人说过,日本人都没有名字的,是不是?”

“不是没有名字,而是没有姓氏。”郑刚解释道,“日本人中能够有姓氏的,大多是中上阶级,武士一族;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却是只有名,而没有姓的。”他说,“不过日本的明治天皇已经下旨,命百姓自行命名自己的姓氏,此事尚没有定议,大约还是在操行之中。”

奕誴觉得无比好笑,同时又为他的话引得起了很大的好奇,“来人,请那个日本公使到我舱中来。说我有事请教。”

“王爷,您干什么?”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我们要到日本去,难道不该知道日本是怎么回事吗?郑刚所言,含糊莫名,你们又没有一个能够答得上来,自然要请教旁人了——这旁人嘛,自然是非日本公使莫属。”

沈葆桢很觉得不妥,向日本人请教对方国家的细情,难道不会给人笑话中国人无知吗?正在想着,副岛种臣从所在的座舱来到了奕誴的房间,“王爷,列位大人。”

“福岛先生,请坐,请坐。”奕誴笑眯眯的摆手,示意他先落座,随即说道,“这一次请大使先生过来,是有关于贵国的细情,想请大使先生指教一二的。还请阁下不吝赐教啊。”

副岛种臣也是一愣,他虽然听得懂中文,却还是等郑刚用日语翻译过一遍,他也好抓紧这一点时间,做一番思虑,“不敢。王爷有命,外使岂敢不从?只是不知道阁下想知道什么呢?”

“不如就从贵国人的姓氏开始说吧,听人说,日本人是没有姓的,是不是?”

“是。”

“这是为什么?”奕誴很好奇,“人生而有父母,难道从父母那一代起,就是没有姓氏的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要解释起来,却要耗费上太过的时间,几乎是要从日本历史讲起了。眼下时地两皆不宜,所以副岛种臣只好避重就轻,“这,主要是为了我国国小而民贫,连文字也是经由中华传导以入,经改良之后,适宜百姓使用——但所谓使用,也多用之于口口相传,百姓生活穷苦,没有什么机会读书,故而识字者不多,自然也就造成了如今多是有名而无姓的现状。”

“哦。”奕誴点头,表示明白了,“那,公使先生在我中华有年,依阁下所见,这中日两国,有何异同之处?”

他的话一出口,副岛种臣更是紧皱眉头,这又是一个非常刁钻的问题;两国国情不同,民生百姓的风俗也有着天壤之别,要细细论起来,又是一篇大文章。他脑筋一转,想到了当年离开东京到北京赴任的时候,到三条实美府中请教,对方和自己说过了一番话。这会儿正好拿来,可以搪塞一番。

“若说不同之处嘛,有很多;不过依外使愚见,日本不论对内对外,都不及大清远甚;外臣就为王爷市局一例吧。”

“好。我就爱听别人给我举例子。”

副岛种臣为他天真的说话一笑,“这件事嘛,就是针对四海来华的洋人。举例来说,法国的国名,在中文中写作‘法’;在我国,写作‘佛’;美国是写作‘美’,在我国是写作‘米’;德国是写作‘德’,在我国是写作‘独’。王爷,您以为这种分别的奥妙何在?”

奕誴老老实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在贵国的文字中,法、美、德等字,都称得上是文体佳妙,蕴含深远;而在我国,却分别命名以佛、米、独等字。虽然所代称的国度并无二致,但从文字书写的不同,可见在中国拥有的是一颗与人无善,待人仁厚的上国气度,而在我国,则要等而下之了。”

奕誴听完他的话不辨喜悲,只觉得无比好玩儿,居然拿这样的事情举例,日本人是怎么想的?但沈葆桢几个却殊觉骇然:早听皇帝说起过,日本人思虑行事最注重细节;管中窥豹,从这一件事上就可见端倪

船行海上,无事可以消遣,奕誴和皇帝四哥一样,都是好动不好静的脾性,困在这屋小如舟的座舱里,分外觉得憋闷,带着身边的随从,从舱中直奔船头的指挥室,隔着硕大的玻璃窗,眺望海上波涛起伏,心情大好,“船走的很平稳吗?”

“托王爷的洪福,这样的月份,东南风大起,船队顺风而行,加以船体沉重,所以感觉很平稳。”

“能不能让它颠簸起来。”

丁日昌只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您说什么?”

“哎你们不知道,当年我奉皇上诏旨,到西洋列国去,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吐了多少次,才能抵达英吉利国。这一次到日本去,想尝尝当日风情,看看自己还能不能适应海上风涛之险。”

“这……”丁日昌为之语塞,不提这能不能做到,就是能做到,也是断然不能照此施行的——这不是胡闹吗?

“怎么?不行吗?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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