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5节

以赛尚阿(他是军机处管部的大臣),翁心存,曾国藩,户左满员舒兴阿,户部右侍郎兼领银库事物郎中杜翰,户右满员禧恩,步军统领衙门的载铨,肃顺,陆友恭等人这几日也是忙得够呛,几个人轮番入值不说,曾国藩还担负着一个非常重大的使命!

上月二十八日见过军机处之后,曾国藩和翁心存等户部六堂递牌子请见,也是关于本次库银解运到京的事情的,按照往常的惯例,皇帝只是见一见众人,交代一声就罢了,不过这一次,在见面之后,皇帝再一次把翁心存和曾国藩留了下来,君臣三人密议良久,谈的是什么却始终不得而知,只是再见到翁心存的时候,老人脸色不红不白,更加惹得众人心中狐疑。

等到二月初七的黎明时分,六省的司库银全部解入户部银库,户部六堂及步军统领衙门提督,左右翼长如数到齐,在户部大街后身的银库门口走进,里面点燃了灯笼,气死风灯,一片明亮之下,来自户部司库事物的主事,郎中,笔贴式正在紧张的做着最后的盘点和计算。入耳全是密如爆豆一般的算盘之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管理钱法的广西司主事姓赵,看到几个人举步走进正厅,赶忙站了起来:“给几位大人请安!”

“赵老爷,各省解到的分存银,可都已经入库了吗?”

“回堂上的话,还不曾,从江西运抵的银两正在清查数目,一旦清查清楚,即可入库。”

“那好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到银子全部入库,再向皇上交旨。”

“是,是。”赵主事答应一声,把众人请到堂中,吩咐人取来热热的手巾把,又沏上酽酽的茶水伺候着,自己告罪一声,重新下去做事。

库银解到是户部最重大的事体,经常是几夜不能安枕,更不用提翁心存年届六旬,便是有杜翰等人劝慰,老人总也不肯回府休息,竟似乎是把这一次的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似的。曾国藩深知其故,却也并不出言相劝,弄得其他人心中还深为不满,认为他全无同僚情谊,更无尊老之德。

几个人擦了把脸,喝了几口茶水,坐在银库司务办公的大堂上呆呆的发愣,直到天色见亮,赵主事再一次走进堂中:“给几位大人请安。”

“怎么样,赵老爷,清点可是已经完成了吗?”

“是。回大人话,已经清点完毕,只等入库之后封门了。”

翁心存长身而起,脸色如常的点点头:“那好,我们正要瞻仰一番银两入库之事。”

“大人!”赵主事一错身,拦在了众人面前:“银两入库,不过是一些搬搬抬抬的粗役。而且银丁行事之前,从来都是赤身露体,殊为不雅,几位大人,还是不要看了吧?”

“不妨事,不妨事的。”翁心存执意要看,赵主事自然不能阻拦,当下引着众人出了正堂,向后转过走廊,前面就是户部银库大院。进入院中,正有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脱得赤条条走进银库。

按照定制,银库的库丁是不能穿衣进入银库的,这也是为了夹带私藏之弊,在银库之中有各人的衣物,穿上之后搬运,搬运之后还是要脱光了出来,以示无私。

很快的,库丁穿戴整齐,又从库中走了出来,在场中向负责监临的户部郎中杜翰单膝下跪行礼:“给大人请安!”

“今天是各省库银解运到京的最后一天,列为多多辛苦,待到事毕之后,本官请大家到砂锅居吃酒,以为犒赏!”

“谢大人赏。”

“每一次搬运库银,总有数目不符之事体出现,本官在此再多说一句:众位还要多多担承:尔等身为库丁,千万不要做那等夹带私藏之事,要知道,国法煌煌,天道如炉,若是一个被查验出来,便是家毁人亡的大罪!”

“是!多谢大人教诲,我等知晓的。”

各省解运到京的银锭成色、数量全不相同,一般而言,各省钱粮照例是要由各省的藩司衙门委托‘炉房’将所征集的银子回炉另造,做成五十两一个的‘元宝’,只有江西省的除外。

江西省‘官宝’是要铸成十两一个的圆锭,形状如同馒头,光滑光棱,俗称叫‘粉泼锭’,据说,库丁盗银最爱这种银子,因为易于塞入谷道之中,夹带而出。

打开银箱请几位大人验看,叠置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在明亮的光线下看得非常的清楚,亮晶晶,明晃晃的,煞是可爱。端详了一会儿,赛尚阿等人退开一步,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这些库丁都是做老了差事的,脚步又轻又稳,一个时辰的时间,原本放在院中的三十五只银箱如数放入银库。看解运银均以入库,杜翰命令在门口放上一条长板凳,等待库丁出库。

库丁出来的时候,照例是赤身裸体,双脚迈过长板凳,双手高举向天,口中呼喝一声:“出来!”这是示人以腋下、口中均无私藏之意。

谁知道就是在这个时候,翁心存突然上前半步:“等一等!”

突然而来的呼喊令众人心中一惊,转脸看过来,“本官掌管部务,久闻户部银库之中有夹带私藏之事,却一直并无实证。皇上深知户部积弊之重,更且关系国家度支命脉,命本官与曾大人彻查此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几个库丁阴晴不定的脸上扫过,“众位也都是国家部员,行事之间当为朝廷,为皇上,更加是为尔等自己留一份体面,今日之事,若有人体内有夹带之银,当自作检举,本官也当从轻发落;等到兵丁动手查找出来,便不是这般简单了。”

一众库丁赤着身体站在风中左顾右盼,双手不自然的捂住下体,场景又是滑稽又是难过。

不过众人表情虽不一而足,却也没有一个肯站出来自呈检举的。又这样僵持了片刻,翁心存用力一挥手:“来人!”

九门提督衙门的兵弁又是新奇,又是好笑的看着这一幕,楞了一下才轰然应诺:“在!”

“将这些人挨个检查!”

“等一等!”为首的一个库丁大声说道:“尚书大人,我等身为库丁,虽执贱役,却也是朝廷部员,这般无有凭据,便做这等事体,传扬出去,于朝廷体面攸关,还请大人三思!”

若是遇到一个不懂理法的也就罢了,偏偏翁心存久在部中,又如何不懂这等做法是多么的鲁莽?为难的回身看了一眼曾国藩,后者上前半步,大声说道:“我等不须凭证,皇上的旨意就是凭证!来人,挨个搜查!”

“喳!”口中答应着,一群兵弁却各自裹足,这样的事情可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彼此虽然都是男人,但是检查那样的地方,总也难免畏缩。

载铨是事先就已经和翁心存、曾国藩通过声气的,倒不以为羞耻,在旁边大喝了一声:“你们在等什么?”

“啊,是!”主官发话,众人不敢再怠慢,蜂拥而上,在几个库丁大呼小叫声中,将八个人放倒,分开双腿,强忍着笑意挨个检查。很快的,一个兵弁大吼起来:“啊!有了,有了,真的有了!”

旁边的同伴探头过来,可不是吗,谷道之中亮晶晶的一大片,可不就是有银子藏在体内呗?“啊,藏得很深啊!真的有呢!”兵弁嘻嘻哈哈起来。

翁心存等人在行动开始就转过身躯,等听到兵弁的笑声才转了过来:“可有收获?”

“回大人的话,有六个人的体内有藏银。”

“很好!将藏银……取出。”翁心存结结巴巴的吩咐了一句,他说:“我要和赛大人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曾大人,这里就暂时交托给您了。”

“是!”

第97节 皇家选秀(3)

两个人进宫的时候,皇帝正在和军机处的几个人说话,递牌子进来,皇上让两个人当着军机处的几个人奏对了一番,“这件差事做得很好,翁心存可以记一大功!”

“臣不敢!”翁心存立刻回奏道:“臣于户部多年,从无半点建树,此次行事,全仗皇上提点才有今日之功。臣不过是从中尽一份分内之责,不敢邀天之功归于己身。”

“翁大人的话也是奴才要说的。”赛尚阿在一边也大声进言,听着翁心存的奏答,他在一边就已经打好腹稿,说起来甚是条理分明:“奴才掌管户部,却于此一节全无所知,还要等到皇上降谕旨方才有所醒悟,想来真正是惭愧的很。”

皇帝没有理会他这番表白的话,“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朕曾经说过,有功的要赏,有过的,也难逃法理二字。不过现在,还是先把此事落成铁案。正好,周祖培也在这里。周祖培?”

“臣在!”

“你是管部的大臣,下去之后会同刑部将此事逐一落实。任何人,不论是这一次被抓到藏银出库的,还是没有的,都要认真彻查。总之,不能只把目光局限在这一次的事件上,你明白了吗?”

周祖培正要大声答应,祈隽藻在一边插话了:“皇上,臣以为不妥。”

“怎么呢?”

“是!臣想,户部库丁以谷道藏银,一经事发,彼等身担重责自然是法理之中,不过也不宜牵连过广,若是弄到户部之中人人自危,怕也和皇上一力兴利除弊之圣意有所违背吧?”

“笑话!还有这样的解释的吗?”皇帝冷笑着,他说:“若是把此事只局限于今天找到的六个人,对于其他之人统统不予追究的话,这些人就会觉得,被抓住的,只是不小心从事,命中和当有此一劫!其他人,只要小心一点,便不会出现任何的问题,日后,行事也就会更加的小心,查探起来也就会更加的费力费时。那么今天这一番做作,又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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