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723节

到了郎甲,从间道逃回的溃卒口中,得知北宁的详细情形。法军由扶良大举进犯北宁时,赵沃和黄桂兰各领亲兵,督促守城四营在城东十里迎战,双方僵持不下,而黑旗军在后路观望。黄桂兰派人求援,刘永福的黑旗只招展了一会,就让法军起了戒心,攻势顿见缓和,但是刘永福却不肯有进一步的行动,亲持令旗,在各营巡视,只勒兵不发。前营黄守忠忍不住想出队,也让刘永福喝止住了。

事急无奈,黄桂兰悬犒赏二万两银子,刘永福置之不理。就在这时候,法国炮舰驶入涌球江,拉炮上岸,曳到涌球山顶,居高临下,轰击北宁。一连三炮,都打入北宁城内,市面大乱,越南的北宁总督张登憻,仓皇而遁。后方有变的消息传到阵前,军心大乱,赵沃和黄桂兰想全师而退,已办不到。

逃是逃回城了,但想守已守不住,黄桂兰一看这情形,关起房门,悬梁自尽,为他的部将救了下来,提着广西提督的大印,匆匆扶他上马,退向北宁以北的太原。第二天,刘永福的十二营亦退到太原,见了黄桂兰自不免愧歉。他的意思是想让黄桂兰和赵沃吃点苦头,到最危急时,才出兵相救,一则报宿怨,再则炫耀黑旗军的战力。那知后方突变,而前方的四营又太无用,以致误丧北宁。

在谅山的徐延旭,对刘永福还抱着极大的期待,而捷报未至,老韩却已回来缴令了。

“回来得这么快?”徐延旭问:“信投到了没有?”

“没有。”

徐延旭大惊:“为什么不投?”他定睛看着老韩,有了新发现:“你怎么搞得鼻青眼肿的?”

这是为关千总揍出来的伤痕。两个人走到谅江,听得对岸已有炮声,老韩胆怯,不敢渡江。

“你不去随你,俺去。”关千总将手一伸:“你把抚台的信跟令箭给俺”

老韩不肯给,不然对徐延旭无法交差。“不行”他悍然答道:“信是交给我的,我说不投就不投。”

“拿来”关千总脸一沉,“你不识相,别怪俺不客气。”

“你敢怎么样?”老韩比他还狠,“莫非还敢揍人?”

一句话未完,脸上狠狠着了一掌,“你当俺不敢揍你”关千总下面又是一脚,将老韩踹倒在地,一面拳打足踢,一面骂道:“入你奶奶的揍你个小舅子。徐抚台瞎了眼,尽用些忘八蛋。俺,”

他将头上的大帽子取下来,使劲往地上一摔:“俺不做他的官了。俺去投大帅。”说完,他重又捡起大帽子,掸掸灰尘,戴在头上,大踏步沿谅江往北,去投岑毓英。

这是很丢脸的一回事,老韩当然不肯实说,好在关千总已投总宪大人,撒谎不怕拆穿,便支吾着答道:“路上不好走,摔了一跤。”

“信呢?”徐延旭指着他的手问:“你拿的什么?”

“信没有投。我想了又想,不投比投好。”

“什么?”徐延旭大怒,气得脸色发白,“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也、也罢,你先说个道理我听听”

“我自然有道理。”老韩象青蛙想拒捕似地鼓起了肚子,“我怕信里有骂老刘的话,投了惹他发火,所以不投。”

“嘿”徐延旭连连顿足,“你真是自作聪明我骂他干什么?我信里是许他的花红,克复北宁,赏两万银子。你、你,”他揎一揎衣袖,一只指头直点到老韩的鼻头上,“你误了我的大事我可再容不得你了。”

老韩一听这话,心往下一沉,看来是要军法从事。照平日言听计从的情形看,却又不致于如此。不过,无论如何已闹了个大笑话,传出去不好听。事急无奈,只有横起心在没道理中找出一个道理来,“那知道是这么一封信?平常提起刘某人就骂,谈到黑旗军也骂,人家自然当这封信里没有好话。”说完,将信和令箭往徐延旭怀里一塞,昂然而去。

徐延旭没工夫去理会这件事,接二连三派出探马去打听前方的情形,兵败的消息亦接二连三地报到谅山。郎甲一失,辎重尽弃,越发枪法大乱。一会儿要改变营制,抽调精锐,重新编组;一会儿要责成各军,划地分守;一会儿要调动各军,改变防区,只见他一个人如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奔进奔出,仓皇万状。

惶乱之中,亦有定见,那就是星夜奏劾败将,在呈报北宁失守的奏折中,附了三个夹片:第一片严劾陈得贵失却扶良的炮台;第二片参黄、赵二人‘弃地先逃’;第三片弹得不错,赵沃的副将党敏宣,所领六营,不战而退;党敏宣以找寻右路统领赵沃为名,星夜后撤,真正是‘弃地先进’。

赵沃和黄桂兰辗转逃回谅山,两个人住在一起,闭门思过,不见外客。不久,黄桂兰接到两广总督衙门一封文书,紫花大印,是瑞麟的亲笔,痛骂他丧师失律,将绿营的面子丢得光光。黄桂兰看完信烧掉,默无一言,到了半夜里,吞了一牛角盒子的‘洋药’倒在床上,闭目待死。

很快地为家人所发觉。黄桂兰的部属,一半抽‘洋药’,一半带眷属,他本人亦带着姨太太在营里,发觉他寻了短见,一面急救,一面去告诉同住的赵沃。

“不用来叫我”赵沃在屋中答道:“黄军门约我一同寻死,我正在写家书,还没有到死的时候。他志在必死,你们不必救他,救亦无用。”

果然。黄家请了医生来急救,黄桂兰拒不受药,延到第二天中午,一命呜呼。

以上种种,奏报到京,哪由得皇帝不火冒三丈?一怒之下,连慎德堂偏殿中的御案都几乎掀翻了,上面的器物散落一地,“可恶太可恶了来人,传……旨……,免去岑毓英、张树生、徐……”

“皇上,”曾国藩赶忙碰头,“徐延旭措置乖方,固然该当严谴,但西南各省,民事军政,不可无人料理啊?若是一股脑将这些人都撤职查办了,以上各省的公事该派何人料理?”

“呸”皇帝连曾国藩的面子也不给,大声斥骂着,“我大清有的是人才,你害怕无人可用吗?命四川提督张运兰、兵部右侍郎刘铭传即刻南下,由后者全权负责对法战事,同时廷寄山东的沈葆桢,让他亲自带领镇远、定远、威远三艘铁甲舰,奔赴南海,在顺化海口外面,给法国人一个厉害瞧瞧张树生不是说,广东并无军舰可以运兵吗?山东有”

奕几个面面相觑,心中同感无奈:皇帝现在的底气确实是足得很,但为属国之事,就要从山东调炮舰兵船南下,和法国真正的大战一场?这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吗?

“北宁丢失,接下来该是哪儿了?”皇帝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讥笑之意,“就是云南、广西了吧?”

“臣以为,情势必不至如此之坏。不说镇南关天险,一夫当关,万人莫敌;只是法国如今虽气势如虹,但臣敢断言,也绝对不敢进犯大清。”

“不敢进犯就完了?越南呢?琉球的事情刚刚解决完,就把越南拱手让人了?天下人视朕为何主耶?”

这句话就很重了。奕为首,众人纷纷跪了下去,“皇上息怒。臣弟以为,法国既无亡越之心,更无亡越之能。所求者,不过维持现状,与越、中两国共睦友好,彼此通商往来……”

“都打过北宁了,还要说什么友好?”皇帝今天的火气极大,根本不容奕有把话说完的机会,“文祥,你下去之后,即刻召见法国公使恺自尔,告诉他,越南是我大清属国,藩僚有事,我大清不能坐视不管。要法国人即刻停止刀兵,在七月二十三日之前尽数退回战前所属南越一线,否则的话,我大清就要出兵护卫了。届时,两国之间引发的一切后果,由法国人自己负责。”

文祥干干的咽了口吐沫,碰头领旨。

“皇上,徐延旭等粉饰推诿,一无是处,其人本就既老且病,军务更非其所长,臣以为,该当另选贤能,充任调度。”

“徐延旭辜负圣恩,那个唐炯,擅自进关,就跟临阵潜逃一样,可恶得很,跟徐延旭一案处分。”皇帝说道,“广西那边,让刘铭传去;至于云南,让礼部尚书文煜去,惠徵接他的遗缺。”说话间起身,神态说不出的烦躁,“就这样吧。”管自转身进了暖阁。

第65节大战在即(1)

第65节大战在即(1)

六月二十七日,沈葆桢奉旨进京,他很清楚的知道,皇帝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把北洋海军拉出去,当众演练一番——说来也难怪,自从咸丰十二年,朝廷设立海军衙门之后,八九年间,所用的军费银子总数超过一万万五千万两之多,海军简直成了一个无底洞;虽然上一年东巡,朝臣大都见识过海军炮舰兵船的神威,但毕竟是承平时候,不曾真的出海作战,清流中对于皇帝执意要设立海军衙门,乃至花这么多的钱购买、新建舰船还不敢说什么,但自己,却确实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这一次对法国作战,沈葆桢事先也做足了功课,法国统帅孤拔带领铁甲舰阿塔朗特号、窝尔达号;二级巡洋舰雷诺堡号、易士弼号、蝮蛇号;炮艇野猫号、火枪号,并二级鱼雷艇45、46号进驻西贡,和原本由李维业统帅的凯旋号铁甲舰、德斯丹号巡洋舰等兵船合并,手中共计有大小兵舰25艘。

法军分为海陆两队,向越南进攻,陆上部队由北圻法军统帅坡滑领导,海上自然是孤拔。趁着越南国主薨逝、新君立足未稳之机,很轻易的占领了首都顺华。而陆上部队,虽然遭遇黑旗军的抵抗,但因为广西、云南两方面的原因,后援不能得到保证,也很快败下阵来,现在刘永福和唐景崧两个,困守凉山,等候援兵。

朝廷近月以来诏旨频频,刘铭传已经出京南下,四川的张运兰、湖北的胡大毛也已经率队出发,想来有了这样两支生力军,解救刘、唐两个的困厄不会有很大的问题,但是不知道,皇帝要派海军出战,心里所打着的盘算,又是什么样的呢?

怀着一肚皮的疑惑,沈葆桢进到京中,皇帝即刻传见,行礼之后问他,“如今中法交恶之事,你也知道了吧?”

“是。臣知道,不过都是耳食之言,所得不祥。”

“朕真是搞不懂法国人是怎么想的当初我大清根本没有海上力量,尚且敢和英法两军硬碰硬的打上一场,如今难道会怕了他们吗?还是他们以为,越南蕞尔之地,不值得我大清不惜撕破了脸,也要护卫于卵翼之下?”

“洋人性情刁钻,去我天朝不可以道里计,皇上又何必为此劳神?”沈葆桢笑眯眯的劝说道,“其实,臣倒以为,洋人大都是欺软怕硬的性子,只要我大清挥起铁拳,迎头痛击,让他们尝到苦楚,便可收一劳永逸之功了。”

皇帝大笑,“说得对说得好就要打痛了它,打疼了它,让他们一想起和我大清交手,从首相到士卒,都觉得心中发毛,那才是朕想要的。”他哼唧了几声,不怀好意的说道,“想来,咸丰九年哪一次,一则是联军多以英国和印度兵为主,法国人伤亡并不惨重,二则是我大清兵出奇技;所以法国人输得并不心服吧?也好,这一次就让他们尝尝苦头”

“是,臣此番领舰队出征,定要向世人展示我大清海上神龙威猛之资,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清不是好欺负的。”

皇帝用力点头,毫不吝惜的大声赞美,“说得对朝廷积几近十年之功,打造而出的海上部队,不是放在那里摆摆样子的,一朝国家有事,就要拉得出去,赢得下来。”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已经逐渐变得凝重,“沈葆桢,你此番带兵出海,身上的担子不用朕说,你也清楚得很。嗯?上有朕并朝廷无数大臣的关注,下有亿兆黎庶的仰望,若是战事不能尽如人愿,不但干系你一人荣辱,就是朕兴建海军的千古大计,也要为你一人而中道崩殂,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朕无情。”

沈葆桢面容庄重的跪倒碰头,“是。臣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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