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654节

“臣弟以为不妥。大阿哥当年固然有顽皮之举,但总也是少年心性,经皇上多番教诲之后,行事一变为认真负责,训练之际,也是刻苦有加,臣弟以为,瑕不掩瑜,大阿哥数载所行,都是臣弟等看在眼里了,皇上宜乎奖赏一二才是的。”

皇帝不好多表态,故意把问题抛给众人,“曾国藩、许乃钊,你们以为,老六的话可有道理?”

曾国藩是咸丰十四年给皇帝内招,入值军机处的,以他的帝眷,入值便是首辅而且数载而下,皇帝倚重甚深,旁的人所进之言明明已经为皇帝所喜欢,却总还是要再征询一下他的意见,方始落定——这样固然可见皇帝的信重之情,但实际上,也很容易为曾国藩遭嫉

曾国藩深谙为官之道,于这一点自然也知之甚详,而且这一次所谈及的,非比寻常——咸丰十四年的时候,大阿哥载澧不知道经何人点播,主动请旨,到新成立的海军学院求学,只说自己读书无成,反倒不如学会一技傍身,日后海军建设起来,自己身为皇子,当为天下先,领一支舰队,纵横海上,也好为皇阿玛保卫万里海疆。

皇帝很喜欢儿子这样有志向的想法,慨然俯准,数载而下,果然很见成效,咸丰十八年的时候,载澧并穆图善、杨昌睿等人一起,远去英国,接手验收英国所建造的最后两艘铁甲舰,并乘船回国,并靠威海军港,只等日后就要奉旨回京了。载澧的风头一时无两,成为已经逐渐长成的兄弟众人间,最得圣心的一个。但与之而来的,则是庙堂之间已经逐渐而来的嫡位之争

咸丰十九年的时候,皇后嫡子的五阿哥载湀以上及载澧、载滢、载滪、载沚兄弟,都已经长大成人,皇帝青春正盛,虽然暂时还不必考虑继位人的问题,但为了乾清宫中央的那把座椅,众家兄弟,暗动机心,只想着如何能够更增帝宠,为日后筹谋。奕今天如此为载澧争功,也未尝不可以看做是在将皇上的军——多年以下,海军之事虽然是奕誴在管,但海军学院的事情,却一直是奕料理的,从这样是角度来说,载澧也可以算作是奕的门生一脉呢

听皇帝问到自己,曾国藩迟疑了一下,“臣以为,大阿哥固然该予以褒奖,但臣记得,大阿哥是道光三十年所生,于今不过二十岁,未来时日尚在长久,如今小力功勋,即加以褒扬的话,日后又当如何?其事不如暂缓而行,等来日之后,再行封赠,也并不为晚。臣这一点小见识,请皇上明察。”

“就这样吧。”皇帝点头说道,“而且嘛,朕的儿子,不该比多人多领功劳,正好相反,让他们受一点委屈,才是君子爱人以德的大道。军机处下去之后拟旨,命沈葆桢携徐寿、华蘅芳、穆图善、杨昌睿、秦忠简、叶廷春等北上入京——徐寿、华蘅芳以下,一体官升三极。陛见之后,仍旧回威海、旅顺、营口等地,以实缺总兵衔使用。”

“是。”

“至于载澧嘛,过一过再说吧。”皇帝莫测高深的一笑,“今儿个就到这里吧,等日后他们回来了,朕再逐一拨冗相见。”

听奕把今天御前的议事经过说完,载澧大眼一瞪,“六叔,您说,小侄儿怎么得罪曾国藩了?居然这样暗中使坏?还是他……另外靠上了哪一颗大树?有意踩低侄儿?”

“若说大树,曾国藩倒确实靠上了一颗大树,不过,这棵树,非是旁人可比——正是你的父皇呢”

载澧拂然色变,“六叔,您这敢莫是和侄儿开玩笑的吗?”

奕一笑,“若说是开玩笑,便是开玩笑,若说不是,也不能说是玩笑。“

“六叔这话侄儿不明白。”

“六叔说曾国藩依靠你皇阿玛这颗大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数年之下,皇上对其言听计从,放手使用,嘿令天下侧目啊。”奕 说道,“而若说到皇上的心思,曾国藩也是揣摩的最为透彻,这君臣相得,令人钦羡呢”

这一些军机庙堂之间的杯葛之事,载澧也是知道的,但所得不详,而皇帝平日最恨臣下做一些捕风捉影式的附会言论,一经发觉,立刻处置,特别是几个阿哥逐渐成长之后,更是将他们与朝臣结党为派之事,悬为厉禁,因此,他也不敢多做打听,“六叔是说?侄儿这一次未得恩赏,也是皇阿玛的意思?”

奕笑笑,没有说话,那样子,分明就是默认了。

载澧大感委屈的努起嘴巴,“六叔,不是侄儿不孝,敢心疑阿玛有苛责之求,但您也替侄儿想想,远赴西洋之国,只为验收接船,这一路往返,功劳苦劳都不提,只是说风波之恶……老三、老四他们又有哪个尝过了?”

“你啊,你只以为为国立功,便要你阿玛封赏于你,却不想想,你如今不过二十岁,若是全然按照所立功勋封赏的话,日后又置你那些兄弟于何处?又置你皇阿玛于何处?”

“六叔这话侄儿不明白。”

“你阿玛子嗣之多,在我大清有史以来,也唯有圣祖仁皇帝当年可堪比拟;而若说起兄弟之间的情谊,你以为,又当如何?”

载澧不明白,“六叔,您说的是什么啊?侄儿一句话也听不懂呢”

奕心中暗叫冤孽载澧从小不好读书,行事做派亦自没有学会那么多读书人的弯弯心肠,不但比不得兄弟们之中书读得最好的载滢,就是皇后嫡子的载湀,也远非他所能比拟。但正因为如此,载澧为人坦荡,更有一种直来直去的豪爽劲儿,在宗室之中,最得人缘,和他五叔当年,倒是有的一拼。

奕当年并不喜欢这个侄儿,还是到了后来,恭王府世子载澂渐次长大,和载澧臭味相投,两个人成了好友,因为这一层的关系,载澧对六叔也多有孝敬,叔侄两个,才逐渐热络起来。

听侄儿口口声声都是幼稚之极的语句,奕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啊,你就是不读书”

“六叔教训的是,侄儿天生不会读书,只要闻到书本上香香的墨香味儿,就从心里发憷……”

奕心中一软,载澧秉性就是如此,自己就是再做督促,也丝毫不见其功,反倒不如由着他的性子发展,或者还能有所进益呢?“大阿哥,以你胸中所见,你阿玛这一次派你到英国去接船并学习,可是有什么深意?”

“这是……侄儿想,这是侄儿多次向皇阿玛请旨之下的结果吧?至于皇上有什么圣意,侄儿岂敢乱猜?”

“不妨事的,今儿个只有你我叔侄两个,说错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

“那,侄儿想,皇阿玛知道侄儿不成气候,派侄儿到外历练一番,以图侄儿日后能够有一技傍身,也好为国出力,……是这样吧?”

“你这番话不能算错,只不过呢,你有没有想过,西去之行,舟车劳顿,即便是你的身体贯称强壮,怕也难以适应。我听说,你额娘几次到你阿玛跟前请旨,只求免去你这一次未知前途凶险的差事,不过给皇上拒绝了。”奕是一派训诲的语气说道,“凡此可见,你阿玛于你也是多有关切,否则的话,那么多人不好派,单单就派你去?”

“那六叔所见呢?”

“历练你固然是其中之意,但依六叔看来,这其中,怕还有着更深一层的意思呢”

第2节东巡海防

第2节东巡海防

用晚膳的时候,皇帝翻了瑾贵妃的牌子,等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和杨三请安的声音,他放下了笔,揉一揉略觉有点酸胀的眉心,站了起来,“奴才叩见皇上。”

“起来说话吧。”他说,“今儿个见到大阿哥了?”

“是。早上的时候,孩子到 宫中来,给奴才请早安来了。”瑾贵妃笑着说道,“一年多不见,大阿哥比之当初离京之前,可是又高了,也黑了呢我这个做额娘的,又觉得心疼的慌,又觉得高兴呢”

“嗯,他确实比当初请旨出京的时候,长进了很多。”皇帝一语双关的说道,“要说起来啊,他们兄弟之间,大阿哥是第一个出来办差的,做得好不好暂时不提,这份肯为君父分忧的心思,倒是令人欣赏呢。”他说,“你做额娘的,也从旁有功不少啊”

“这都是皇上训教得法,奴才又有什么功劳了?”听丈夫夸耀孩子,做母亲的心中高兴,嘴上说着谢恩的话,脸上带出了一片笑容,“皇上若是看他尚勘造就,奴才大胆请旨,再给孩子增一些差事,一来锻炼,二来,也好给皇上分劳,连百姓也说,上阵父子兵的嘛”

“嗯,”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他当然知道瑾妃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载湀以上,各家兄弟日渐成长,除却二阿哥载滢如今不在国内,暂时还不必提之外,其他后宫之中的各位嫔妃,为使孩子能够更得帝宠,无不费劲心力,也不知道几时算是一个头“等日后吧,日后朕再看看,看看再说。”

“是。”瑾贵妃不敢多说,伺候着皇帝更换衣服,夫妻携手上床安枕,不提。

第二天早上,军机处照常入值叫起,所议的有两件事,第一是美国公使浦安臣向大清总署衙门提出的关于罗妹号商船在台湾为生番所杀之后的美国政府提出的解决办法。

这件事发生在咸丰十七年,当时一艘名为罗妹号的美国商船,在从汕头驶往烟台的过程中,遭遇飓风,为风浪所迫,在海上漂流数日,最后在台湾南端洋面的红头屿附近沉没,船长赫特夫妇及船员等共14人,分乘两只舢板,划行17小时,在琅峤尾龟仔角鼻山附近登陆,喘息未定,即被来自附近森林中的番人枪手射杀,仅1华人水手侥幸逃走,后经商民协助,乘船至打狗报案。

英国副领事贾禄接报,立即函请台湾道台就此事进行严格究办,并通知在打狗停泊的英轮“科摩轮”号驶往出事地点进行救助。台湾道台吴大廷得知此事后,命令凤山县令及南路营参将一同前去查访,但参将会回报说道:“生番行同兽类,不可理喻,且该处树林丛杂,生番匿迹放枪,特其长技,难以用兵”,希望就此息事。英国人自然不肯,科摩轮号舰长布洛德立即决定启航前往出事地点,希望赎回或未遇害的船员。3月26日,该船到达现场,英军刚刚登陆,即遭到来自附近丛林的猛烈枪弹袭击,他们不愿冒险前进,只好退回船上,发炮轰击隐藏在丛林中的生番之后,悻悻而归。

一直到四月二十二日,驻京的美国公使馆方得到确切消息,一时‘西情哗然’, 向总理衙门提出照会,要求严办此案杀人罪犯,并防止类似事件发生,确保台湾沿岸往来船只的安全,最后特别声明即刻通知美国舰队司令派遣兵船前往台湾,商同该处地方官府查办。

奕是管部的大臣,接到美国政府的照会之后,即刻向皇帝做了奏陈,在他以为,皇帝于这种刑名之事,非常重视,特别是针对有洋人被中国方面戕害的案子,更加用心,定会拿出一个令各方都满意的结果,不料事情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台湾之地,王化不及,出现如此悖伦之事,固然是人情之伤,但也难以避免,着总署衙门剀切宣喻朕意,并详加抚恤,以慰死难。”就这样轻飘飘的放了过去。至于美国人在照会中提出的种种要求,更是一个也不准

奕大失所望,更莫名其妙,他掌管总署衙门多年,于国际公法也是很有了解的,皇帝这样的说话,分明是给人一个‘台湾乃大清政权不及之地‘的恶劣印象,若是西洋各国借此为口实,行以代管之实,到时候大清方面失却礼法依凭,又当如何?

他以此立言,坦诚心中所想,不料更加触怒了皇帝,“呸”他恶狠狠的啐了奕一口,“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什么叫代管?台湾是我大清土地,多年以降,政通人和,台湾百姓深受天朝豢养之恩,心向朝廷,又如何轮得到洋人来代管?西洋各国终究是文明之邦,又岂会有甘冒国际法之准则,插手别国所属之地的劣行?再说,即便有人敢以此为立言之基,也要估量一下,我大清十余年来大兴海军,炮舰兵船横亘海上,又岂是吃素的?”

奕无可奈何,怀着一肚皮的疑惑,转身下去,自去向美国公使晓谕皇帝的诏旨不提。

皇帝也很觉得苦恼,台湾之事便如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一样,出现在它该出现的进程中,罗妹号不过一个引子,自己故意不理,也诚然是有意要留人以口实,yin*东洋小国起觊觎之心,到时候,他们不动手则罢,一旦敢于兴兵犯边,就要施以雷霆,彻底而永远的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只是希望日本人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期望啊

而第二件事,则是日本使者渡海而来,为增进两国贸易,向中国提出仿效英法等国前例,利益一体均沾。

奕提出此事,皇帝呲牙一乐,“日本人也要增进两国贸易?他们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和我大清交往的?一个百姓连姓氏都没有的国家,居然也要和我大清文明之国互利有无?简直是笑话你去问问他们,他们有什么是朕没有的?贸易之事,一概不准朕既不要日本人的贡奉,日本人也休想从中国得到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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