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628节

中国人的这种求学精神,在由沈葆桢特别上书,请求总署衙门协助,从英国本土请来的技师看来,也觉得大为感动,特别是在船体设计及制造方面,更是倾囊相授,两年多下来,中国人在船体设计方面虽然尚称稚嫩,但设计出来的船体,已经让英国老师为中国人的灵动聪慧而咂舌不已了。

其中有两个人,特别出色,一个叫徐寿,一个叫华蘅芳,都是无锡人。徐寿字雪村,生于嘉庆二十三年,幼年应过童子试,道光中页,国事丕然一变之后,感于举业不切实用,开始钻研格物之学;华蘅芳字若汀,比徐寿小15岁,从小对数学极感兴趣,认识之后,结为挚友。道光三十年,二人同拜在海内著名的数学家李善兰的门下学习,举凡数学、律例、重学、化学、矿石、汽机、医学、光学方面的书籍,都有所涉猎,潜心研所,并亲手制造设备,予以验证。

咸丰九年的时候,曾国藩履任两江,便在此时,这两个人联手制造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台蒸汽机汽锅由锌类合金制造,直径1.7英寸,引擎转速每分钟240转,虽然算不上什么很能实用的物件,但也开创了一个新兴的时代等到后来,安庆造船厂兴建,曾国藩亲自下令,把这两个人也选入了造船厂的第一批技工行列,随同英国造船技师,进行观摩学习。本年三月生产出来的第一艘排水量超过一千吨的铁船,其中就有徐、华二人的辛劳在内——这次奉旨北上,他们也跟来了。

徐、华两个精通格物之学,在造船厂呆了数载,与英国技师往来频仍,英语交流不成很大的问题,而且,安庆造船厂聘请的英国造船技师,是分别由管诺典船业公司、赫士本船业公司和华尔浦尔船业公司派出的,从这样的角度来说,这两个人对这一次同来中国的几个船业公司的设计师和代表人员,要执以弟子礼。只不过英国人不讲师道尊严的这一套,故此两下分说清楚,各自取中,以先生、阁下相称,也就是了。

和英国同行的交往比之在造船厂内更加的热烈,原因无他,彼此教学相长。在中国人看来,能够近距离和这样多的英国本土而来的船体设计师接触,特别是有格拉斯·麦迪男这样的大师级人物的相见,亲自请教,绝对算得上的身为同业者最最难得的机会,又怎么肯放过?

在英国人看来,中国人求学的热情非常高,而且很多时候,他们提出的建议,令自己人也深受启发,“……我听安庆造船厂所聘请的舍尔先生谈过,威廉·伯恩先生在1578年出版的《发明》一书中提及,可采取在船舱内注水、排水的办法,达到使船只浮沉的效果;而在1776年,美国独立战争中,更曾经有布什内尔先生设计的,名为‘乌龟’的铜版壳体单座潜水艇。并在艇上布置水雷,用来攻击贵国的船舰。”

徐寿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麦迪男的表情,“先生,我想请问您,您认为,在现阶段,潜水艇之物的制造和使用,是不是已经到了曙光到来的时候呢?”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徐。但我认为,潜水艇的制造和使用,还有着很长远的道路要走。首先说,潜水艇若是行走在水下,速度必将慢于水面舰艇;第二,潜入水中过浅,容易为敌军发现,以其行船缓慢的缺点,无疑会成为敌人的靶子;潜入太深,则水压的问题如何解决?再说,潜艇之物,载员太少,而且多为有去无回的送死行为。在鄙人看来,一百年之内,潜艇都不会成为海上战斗的有利武器的。”格拉斯笑道,“不过,到科技进行到一定地步,我所说的这些问题都能够得到彻底而圆满的解决的情况下,潜水艇倒不失为一个很有意思的设想。”

徐华两个心中好生失望,潜水艇的设想还是在老师门下求学时,看过一本名叫《博物新编》的图书,内中除文字之外,还有船舶的简略构图,其中有一篇,专门提到潜水艇,说它是‘暗夜无声,水面一无所见,布雷无不如意,诚摧敌利器也’的新鲜事物,两个人又好奇又喜欢,不过碍于条件,未能一睹,后来到造船厂,请教过英国技师,也说不可行,这一次到热河来,本来是打算着能够从英国顶尖设计师的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不料最终的结果还是让人失望的?难道潜水艇真的是不可能实现的吗?

除了这件事之外,中国方面和英国几家造船厂的合作却进行得如火如荼,英国人参考过中国人提供的数据,紧急磋商计算之下,大约得出铁甲舰的造价,在55万英镑,合260万两银子;本来还要更多,但皇帝上谕文稿中提及的,高达15,000匹的强大动力,是现在的技术所不能达到的,因为这样的缘故,英国人认为,凭现有的技术力量,设计动力能够达到6000匹,就已经是最高目标了。这比皇帝要求的,减少了一半还要多。

皇帝不准,“船体设计上的优点,固然可以达到增加船速的作用,但根本问题,还是在于动力。动力不足,则船速不快,这样的原则问题,朕断不肯就此放过。文祥,你下去之后,传见英国人,告诉他们,6,000匹马力,朕不能答应。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增加动力,加快航速的?即使要多花一点银子,朕也要铁甲舰达到最高航速。”

文祥领旨下去,再度和英国人展开磋商,最后议定的结果是,船体动力方面,今日之员回国之后,会连同国内众多机械制造公司,专为中国方面设计制造适用于铁甲舰上的动力系统。若有所寸进,则通过电报方式,和中国人再行沟通。

奏报到御前,皇帝依旧不准,“这算什么?临上轿扎耳朵眼儿吗?英国人想钱想疯了?回国之后,朕如何等得及?”

“皇上所求之数与英国人所能达到的目标相去甚远,奴才想,不如折中一番,先让英国人把船体架构做出来,其中火炮、防备、装甲等物逐一到位,想来历时非一二年不能竣事,届时,若是有新进动力,再装载上船。”

“嗯,”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不能达到就是不能达到,让英国人放下这笔生意,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也好。你告诉英国人,朕同意了。暂时先让他们构筑除船上动力之外的其他部件,在这期间,若是有新研发而出的动力系统的话,就以电报之法,和我大清往复磋商,若是始终没有,朕宁可继续等下去。”

文祥把御前商定的办法再度转达给英国人,这一次,轮到英国人不同意了。“什么?把船建好之后,等待安装动力系统?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阁下可知道一艘船上的动力机构是如何的庞大复杂?等到船体建成之后,让我们还如何安装?”

“那,照阁下所言,若是动力系统有所损毁,我们又如何修理?”

“修理和安装是两回事。您该不会以为,一旦需要修理,就要将船上的动力系统尽数拆下来吧?”

文祥不懂这种格物之学,给对方问得哑口无言,“那,你们说怎么办?这样的动力数据,我国皇帝陛下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双方的谈判进入到僵局,谁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破解这其中的困境。后来还是日思格造船厂的一名技师,提出一个办法,“不如现在发一封电报回去,请国内的专家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拿出办法来,哪怕只是存在于理论中呢,也好过 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嘛”

这个办法好众人给他一言点醒,由总署衙门派员回京,经京中电传司发电报到广东,转呈英国驻香港总督,再将电文转回国内,等到了四月底的时候,消息传来:若是船体中加装两台复合平卧式蒸汽机,可以使动力超过10,000匹马力大关。不过,正如这个提建议的人所说,这只是存在于理论中的设计,在英国国内,还从来没有这种设备用于船体构造呢。也就是说,要为中国人提出的要求,新近研发、制造出复合平卧式蒸汽机

文祥以为不妥,在御前奏答的时候他说,“奴才想,英国人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研究得出来,便如此大言,肯定船体动力能够达到一万匹的高数,奴才想……”

“你这样想,是因为你不了解这些外国人。他们对于合约,特别是这种完全具有法律效力的合约的重视程度,不是礼仪之邦的中国人能够想象得到的。既然他们说行,就一定行。”皇帝心情极好的微笑道,“朕这一次,相信英国人,能够按照朕的要求,把适宜我天朝所需的军舰制造出来。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文祥,你下去之后,转告英国人,就按照这一次议定的办理。不过要加上一条:船体之内,所有文字标明之处,包括最终要交付到我朝接收大员手中的船体说明文字,都要以中文书写。省得日后操船的普通兵役,因为看不懂文字,彼此起纠纷。”

“是。”文祥答应一声,又再问道,“皇上,既然船体已定,那,我朝要订购为数几条的军舰,以充国用呢?”

“暂定六条吧。到时候,旅顺、威海、福建、广东沿海都要布置上这种最新想到铁甲舰。哦。”他忽然站了起来,“你去告诉英国人,这种船的设计是朕做出来的,除了我天朝能够下达相同的订单之外,其他任何国家,都不能生产和制造类型相同的舰船。他们要造也行,不过要付钱的。”

这最后一项要求更加让人为难,专利法在西洋各国虽然早已施行,但这种船体设计,触类旁通之下,也难以保证别人就一定不能拿出相近或者相似的设计来,怎么能凭他的一张图纸,就认定是他一家独有,旁人不得问津呢?英国人以此反驳,皇帝说得干净利落,“那,你去问问那个叫什么麦迪男的设计师,在看到朕的设计图纸之前,他有没有相近或者相似的设计?”

格拉斯为之黯然。他是真正的绅士,以不说谎自傲,扪心自问,也不得不承认,中国皇帝的这份设计,给了他以极大的灵感——而在这份灵感出现之前,或者说,在看到这份图纸之前,是没有类似的设想的。

中英双方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磋商,终于将舰船制造的合约确定下来,每一艘船的造价在62万磅,合计的372万磅,约合2232万两白银;最晚到咸丰十四年的年底,英国人要提供第一艘确认完工的铁甲舰船给中国,届时,中国或者派专人任接收大员,或者由英国人押船南来,再做商议。而全部六艘军舰,要在咸丰十八年年底之前交付中国使用。

同时,为了保证中国人能够熟悉船上的种种操作,英国人要每船派遣不少于三十人的专业队伍,用不多于九十天的时间,帮助中国人熟悉各种操作之事。这些人在中国的饮食起居,及薪饷等项,全部由英国方面支付。中国人是不管的。

第117节海军大臣(1)

第117节海军大臣(1)

为和英国人商定之事,皇帝龙心大悦,正好还有一件事:俄国人派人从京中递来照会,要求中国人履行合约中注明的款项——派人到东北之地,会同俄国方面勘定两国界址。皇帝和军机处议了一番,文祥主动请缨,要办理这份差事,却给皇帝驳了,“东北之地,你要去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过你马齿渐增,朕不忍心让你受这样一番奔波之苦,还是看看,看看吧,下面有什么人能够承担这样的重责的?”

最后议定,由总署衙门中俄国股的帮办大臣董恂前往,同行的除了总署之中的章京、司员之外,皇帝特别降旨,让奕山和身在黑龙江军前效力的袁甲三一起,帮办这一次的差事。

董恂领命出行不提,热河这边,皇帝把奕山、朱洪章、胡大毛、胡小毛、程学启、鲍超、张运兰几个人宣至殿上——这些人也到了该陛辞回任的时候了——这一次宣召,是有些话要对他们说的,“……远行在即,朕有几句话要告诫尔等。军中之事,固然以军法为先,但也不可以为身在军中,便不需遵守驻防之地的法令。便如同在鄂木斯克、伊尔库茨克等地吧,朕可以理解一些兵士,多年孤寂之下,初到异境,血脉贲张,做出一些荒唐事来;但日后,尔等驻守北海、永固、雅克萨等地,所属者同为我大清子民,要是再有这样不守规矩,任意妄行的事端给朕知道,可饶不过你们。”

“是。皇上天语教诲,臣等都一一记下了。”朱洪章碰头答说,“臣等回军之后,即将皇上圣谕,遍晓军士,令彼等认真办差,小心行事,绝不敢有行差踏错处。以上报皇上捡拔之恩。”

“你能够这样想,便是最好。”皇帝望着朱洪章说道,“东北驻军,新开天地,幅员辽阔,奕山身为黑龙江将军,政务、军事两方忙碌,很多练兵之事,还是要交给你这一等靖远伯来操行了。朕想,旁的事情也就罢了,上一年对俄作战,特别是在萨哈连乌拉霍通要塞山下的一战和千里奔袭伊尔库茨克一战中,胡大毛和朱洪章等人统帅的兵士,不畏艰险,不惧严寒,带领队伍一战攻城,连续打乱了俄军的部署情况,朕这几天想了想,这种出其不意,斩将夺魁的战术,不妨尽量使用。故而这一次成立的饿虎、狂鹰二营,除了要担负起日常训练任务之外,要把这种特种作战的方式,加以发扬光大。”

“……也因为如此,这两个营的战力的选拔、整训之事,要认真的研究一下。平日多多以最高难度要求,到了日后,国家一旦有警,就要作为我大清最锋利的尖刀使用。”他说,“这种事,朕也所知不多,尔等下去之后,共同议定吧。日后上折子,朕将亲览。”

奕山、朱洪章几个自然唯唯而应。“还有,朕前些时日降旨,为一些兵士自己惹下来了祸事,总要自己担当。奕山,你回去之后,着手处理此事,总要让两情相悦,彼此恰然,使朕一番苦心,不至于落到空处才是。”

奕山嘴上不说,心中苦笑,还说什么两情相悦?一个黄色皮肤的男子,娶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娘儿们回来,不提中外之别有多么严重,只是有朝一日,回到家乡,就是桑梓百姓的白眼儿,就足以让人头大如斗了“是,奴才都记下了,总要使中华男子并俄国女子,一家和睦才是的。”

“还有,所有迎娶俄国女子的兵士,把他们的名字和籍贯全数记下来,廷寄所在行省,命藩司、学政、学台,将朕的这番与俄国交好的圣意晓谕百姓,任何人也不准因为俄国女子的形容与我天朝子民不同而略有敌视、轻贱之意。就是府中的翁姑,也要逐一转达,总之不要出现诋毁、乃至伤害外来媳妇的事情,否则,国法煌煌,朕不能恕过。”

朱洪章几个人无不皱眉,百姓有云:清官难断家务事。皇上居然连这样的事情也要过问吗?若是给俄国媳妇听到这样的旨意,侍宠为骄,任是谁也不敢过问,就家无宁日了。

这一层,皇帝暂时是不会考虑的,毕竟,一大群军中粗汉,管不住下半身,惹出祸事来,总要想一个彻底的解决办法,娶一个外国媳妇回家,翁姑必然不满,但有煌煌上谕在,料想他们不敢违旨;至于俄国女子在中国夫家骄矜之事,也不用担心——俄国人是不会理解中国人对于圣旨的敬畏和服从的。在她们看来,只会以为夫家秉性良善,宽待女子,只会把家中之事料理的清楚妥当,而不会有其他胡乱的想法。

这样一想,只觉得自己的这个看似荒唐的主意竟然无比高明得意洋洋的微笑着,他先站了起来,“今儿个都不必急着走,等一会儿陪朕一起用膳。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再赏你们一些各省进宫来的御酒——不过这酒可不能只给你们自己享受,带回军前,和军中将士再一起痛饮吧”

用过午膳,小憩片刻,皇帝换了一身便装,带着惊羽、六福两个在山庄内漫步而行,时令进入五月,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山青水绿,绿草如荫,就是碎石路边的树上的蝉鸣,在他听来也不像以前那般讨厌了,“惊羽,朕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还从来没有和朕说过你家中的情况呢。家乡还有什么人吗?”

“奴才是早年给卖到乐户人家做丫鬟的,故乡之事,早已忘却了。”

“这样不好,回头朕让人查一查,总不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找到家中旧有亲故,朕给你几天假,回乡探亲。”

惊羽惨然一笑,微微屈膝行礼,“奴才谢皇上恩典。争见不如不见,还是算了。”

“六福,你呢?”皇帝也不勉强,回头问道。

“奴才祖籍河间,家中有老父老母,还有一个兄弟,两个妹子,都已经出嫁了。”

“凭你在朕身边这十几年的时间,河间的陆府,也是广厦连云了吧?”

六福吓了一跳,上前跪倒下来,“皇上圣明奴才从来不敢欺瞒,是。这十余年之中,奴才确实积攒了不少身家,但奴才自问,从来不曾为拿了什么人的银钱,而胆敢将圣上之言,私下告诉外人的。这都是那些人三请五请,奴才碍不过情面,才收下来的。”

“这番话和当年朕问肃顺关于椿寿给他送银子之事,他对朕说的话有交相辉映之趣三请五请的给你送银子,还不求你办什么事,嘿这样的好事,连朕也挨不上边呢”

六福连话都不敢说了,伏地碰头,咚咚有声。

“你们这些人啊,都是最最下溅的奴才,不过因为常伴君父,给那些人看到机会,……让朕说你什么好呢?”踢了他一脚,口中斥道,“起来吧,你这狗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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