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622节

走一路谈一路,一天的时间,也不过游览过城外景致十之二三,便天色转暗,不得不回銮行宫了。大人们还好,这一次同游,暂时抛开君臣大防,聊几句前朝典故,说一些风月话题,在游览之外,更有友朋之乐,真正不负这一日政务闲暇之机。

而对于孩子们,感觉就不是那么舒服了,特别是对四个小公主,更加如是。原本以为和阿玛到城外去观光游览,不料一天之内,也没有走上几处地方,每到一处,阿玛总要和几个大臣们谈天说地一番,而寺庙中的景致,对孩子们又有什么吸引力可言了?

在皇阿玛身前,总要保持为人臣者的仪态,回到自己宫中,几个女孩儿唉声叹气不绝于耳,“累死啦”

皇后几个人正在说话,听外面莺莺燕燕之声,各自回顾,“怎么了?不是和阿玛出城去了吗?不好玩儿吗?”

“也不是不好玩儿,只是啊,阿玛总要和大臣们说话,都没有时间和女儿玩儿。”大公主告状说,“早知道这样的话,就不去了。”

“可不能这样说话,这是你皇阿玛的旨意,怎么能违抗呢?”

“女儿知道的,不过说说而已。”

“说说也不行”谁也没有想到,皇后忽然变脸,肃容呵斥女儿,“君为臣纲的话你没有听说过吗?在背后议论皇上,你是不忠,以女儿臧否阿玛,是你不孝你说,我该怎么处罚你?”

灵慧吓得脸色发白,赶忙跪倒,“皇额娘息怒,女儿……”

“李莲英?”皇后向外大声招呼,“传宗人府”

看皇后真的生气了,房中众女无不惊愕,佳贵妃和瑾贵妃品秩最尊,旁人畏于颜色,不敢说话,她们却不能不说,佳贵妃挤出一个笑脸,“姐姐……”

只说了两个字,就给皇后打断了,“妹子不必多说,这个忤逆的冤家,不好生教养一番,怕是不可行的了李莲英,你还站在那里,等死吗?”

“啊,是”李莲英不敢多说,飞快的跑出园子传旨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奕誴急急忙忙的跟在李莲英身后进到皇后所居的跨院,隔着湘妃竹帘行礼,“奴才,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惇王,你是管着宗人府的差事的,皇子皇女有了过失,是不是要找你说话?”

“这,是。”奕誴说道,“但奴才以为,公主年纪尚幼,宗人府的地方,又大非所宜,请皇后娘娘还是在园子中将……”

“年纪尚幼?若不是皇上更改户部律例,她早就到了出降的年纪了,还说什么年纪尚幼的话?”皇后扳着脸庞,呵斥着说,“你把灵慧公主带下去,交宗人府有司看管,等我回了皇上,再做定夺。”说罢她望着女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盼你这一次能够学到一些教训,别总以为有你皇阿玛在上,你就敢无法无天,不成人样”

灵慧自小受尽父母宠爱,便是皇阿玛,也从来不曾这样严厉的斥责过,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把个求助的目光左右看看,佳贵妃几个人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脸儿煞是可怜,又不敢说话,只好频频他顾,不和她的目光相接触。

在众多姨娘身上得不到帮助,灵慧又向宫外瞧,只盼着皇阿玛一步跨进来,自己好倾诉委屈,但这样的希冀终于也落空了。没奈何之下,只好一步一回头的跟在奕誴身后,出园子而去。

皇帝也听到了六福的回奏,是李莲英偷偷到澹泊敬诚殿来转告的。他有心过去劝解,又觉得不必:宫中之事,全由皇后主持,自己若要求情,当然不是不可以,但自从册立皇后以来,以她性情温和,从不做疾言厉色,使得上至众家姐妹,下到宫中杂役,只有敬爱之情,全无畏惧之心。这一次难得彰显颜色,说起来,也实在是该当之举——也好让这些人看看,皇后并不只是有恩情浩荡,还有天威莫测才是的。因为这样的缘故,故意装作没听见,根本不予理睬。一直到奕誴办完了差事,将灵慧安置在城中宗人府的偏殿,又命人找来几个手脚麻利,干净整洁的仆妇服侍,这才到御前回话。

“行了。这件事朕知道了,既然是皇后的话,朕也不好就此驳回。让她受几天委屈也好,省得总在宫中生事。”

“皇上,大格格身子娇贵,这样的天气,夜来还多有寒意,宗人府中的住处实非金枝玉叶……”

“你听听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朕当年就不曾吃过苦了吗?这一次让她吃一点苦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了?”他想了想,觉得老五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给关到周围都是一群粗汉的宗人府中,不说委屈,只是说伺候的周到不周到,就让他做父亲的心疼不已。但心疼也不行,趁此机会,要好好磨炼她一番。

“老五啊,你这个侄女,有时候也实在是调皮的厉害,这一次把她关起来,只是让她学会一点规矩,不论是朕,还是秀儿,心中还是疼爱孩子 的,所以呢,关就关,但也不可让她受太大的委屈,嗯?”

奕誴想了想,这叫什么话?又要关,又不让受委屈?这岂不是让下面的人左右为难吗?转念一想,明白了。皇帝心疼女儿,又不愿意就此免了对大格格的处置,做出这副样子来,显见是在让自己并随扈的大臣在适宜的时候进言求情。

这样一想,下面的话就容易说了,“臣弟都明白了。等臣弟下去之后,认真料理,请释圣宪。”

第110节创建海军(1)

第110节创建海军(1)

经过连续四轮的纷争,费劲了彼此的口舌之力,中俄两国终于在热河签署了《热河条约》,在条约中有规定:中俄两国在签署合约文本的六十天内,分别派遣以两国外相为正使,总理各国事物衙门(理藩院尚书)为随行人员的使团,赶赴中俄两国新约中划定的疆圉之地,为正式划定边界,做勘察之务,同时,勒石立碑,以记其事。

在新签署的两国条约中的内容,和在北京签署的《初稿》没有很大的出入,只不过是把俄国对中国的军费赔偿问题,做了一些修改,在最后的定稿中,俄国要分十五年的时间,向中国赔偿军费银两2760万两,而所有赔偿中国的军费银子,一律要以英镑结算(关于这一点,后文详叙)。另外在合约中规定,在条约签署的十二年后,俄国方面可以提出,就条约中一些款项,进行有针对性的修改意见——不过,这些都是下一步的事情了。

这一次和俄国人的战争,到四月初三日,终于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从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一日开始,历时八个月的时间,清朝方面付出了16,596人死亡、20,488受伤的代价,换来的是东北国土完好无缺,并在贝加尔湖东岸取得的北海、永固两座城镇及尼布楚、雅克萨等城在内的贰佰七十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消息传来,举国欢腾,热河城中有皇帝驾临,更是热闹到了极致,百官吁请,万民恳辞,第二度把请求皇帝上大帝称号的事情拿了出来,甚至连许乃钊、文祥两个人,也觉得以皇帝如此英明神武,受天下敬仰,晋位嘉号,正当其时

皇帝端坐在御案之后,心不在焉的听着文祥的奏答,手中翻看着合约的正本,拿起御案上的笔,在合约的最后一页写上一个‘览’字,随手放在一边——这就算作是成为官方正式的文件了。便在此时,听文祥说,“……我皇上文治武功之盛,远过祖龙之下,历朝明君,在我大清绪统,绵延不绝之中,步武圣祖仁皇帝,而若论及武功,与俄罗斯一战,历时数月,建立如此丰功伟绩,比之荡平三番,收复台湾之功,犹有过之,故而奴才等皆以为,皇上当顺应百姓所请,上大帝徽号,以慰天下黎庶之心。”

他跪在下面滔滔不绝的说着,皇帝听得几乎要打哈欠了,等他说完,笑了几声,“百姓感于朕武功之盛,上万民书,合辞吁请朕上大帝徽号,这固然是朕临朝十余年来,稍有德行,遗惠于民。但也不可止步于此,以为天下大定,今后太平无事,重现当年文恬武嬉之景的理由。”

“……你们是不是以为,仅凭这一纸文约,就可以使东北龙兴之地长保太平了?俄国人就不会再有鱼肉瓜分我天朝的企图了?那么,顺着库页岛以外的太平洋洋面上,新来的英法美西等国呢?他们会不会借某些难以宣于言表的理由,对我天朝东北之地虎视眈眈呢?这些事,难道不该你我君臣居安思危的想在前面吗?”他说,“不过取得了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胜绩,就要上大帝称号?嘿朕才不会如此短视呢”

皇帝口出这样的抱怨言辞,令人大感摸不到头脑,一人向隅满坐不乐的道理给他运用得十足十,一时间,澹泊敬诚殿中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文祥碰头答说,“皇上训诫的是。我天朝上下正该以此为契机,上下一心,奋发图强,为使我大清福祚绵长,传之万世而效力,不该以此荒嬉之道,反误了正事。”

“两国之间,不能说不存着忠信之心,但要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样一张纸上,就太过糊涂了。”他拿起文约,在手上晃得哗啦啦作响,口中说道,“当年朕曾经说过,国与国之间,不会有永远的和平和战争,却有永远的利益。俄罗斯与天朝接壤的土地绵延千万里,而其中很多都是一些苦寒贫瘠之地,羁萦之道,不外乎两条。第一是以教化育人;第二,则是要以利益引人。具体的说,教化之事,要在东北三省,各自仿效北京大学堂,兴建大学,容纳各族学子,有志于此的,经由各地官学保荐,皆可以入学读书。至于利益二字,这一节不必朕再给你们解说了吧?”

“皇上发前人未见,臣等得以服侍明主,实是三生有幸。”文祥等伏地碰头,大声答说,随即直起身子,抬头向上,“只不过,臣以为,东北境内,多是连进学资格都未曾所有的流民百姓,大学之事,宜乎缓行啊。”

“这一点朕也想到了。大学之事,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功的。但朝廷的决议不能变——今后在十八行省,加上东北新建三省之内,都要成立大学,但也不需多,每省不宜超过三所。太多的话,恐有滥觞之嫌。”

他草草解释了几句,又说,“昨天朕得总署衙门留京办事大臣奏报,英国人赫德、李泰国、英国外交大臣文翰勋爵并英国十三家造船厂的人员越洋而来,为两国共同建立并生产新式舰船之事,与我天朝会商。朕已经批复奏折,让总署衙门将其护送至热河,到时候,朕要亲自接见。文祥,许乃钊,你们一个是分管总署,一个分管礼部,等英国人到了,你们先见一见,议定礼法之后,具折陈奏。”

“是。”

四月初八日,文翰、赫德、李泰国并英国十三家造船厂的人员来到热河,开始和中国总署衙门进行的第一次商谈。

咸丰十年年底的时候,皇帝命曾国藩将赫德和李泰国二员招至北京,由文祥、荣禄、容闳等人向他们传达了中国皇帝陛下及中国政府希望能够购买英国海面舰艇的要求,并希望这两个人能够从中牵连,邀请英国国内有船只建设、生产经验的专门人才来华,共同商讨细节情况。而且中国人说,若是最终这件事能够达成的话,将会在所有购船款项中,拿出百分之二的提成来,奖励二人,以慰藉其往来辛苦所得。

赫德、李泰国二人大喜,连忙答应下来,并表示,一定会在英国国内寻找合适而切实有能力承担军舰制造的企业来华,和中国人展开合作。

文祥却并不着急,对他们说道,“这一次固然是我皇上诏准之事,但其中还有如下条件,请贵国人详察。”

“是,请中国大人赐教。”

“首先说,船体要全数以钢铁锻造,排水量不得少于4,500吨;马力不得少于6000匹;航速不得少于14节;舰上火炮暂时不必要求,等日后英国专门技术人才到来之后,再做详细交谈。若是自认能够达到中国要求的以上数据者,可以来华商谈,自问生产能力不能达到的,也就不必做这一次远东之旅了。

听完中国人的要求,赫德和李泰国面面相觑,以他们二人所知,现今英国本土的造船厂,怕还是没有一家能够承接得下来这样苛刻的要求呢这还是对于船体的要求,并不知道中国人对于舰上火力的数据,就已经让两个人大感头疼,自知这一次的居中联络,不是那么好做的。

但已经答应下来对方的雇请,不好临时改口,两个人乘船回到英国,各自到利物浦、德累斯顿、朴茨茅次等港口城市去,发动自己的关系,联络各地船厂。英国人一开始很高兴,但等听到中国方面提出的数据之后,均摇头摆手,认为这样的要求,在眼下的时代,是不可能达成的。

眼见如此一张庞大的订单,只因为技术力量的暂时不能达到要求就要放弃,不但各家造船厂为之着急,便是连那些给大商巨族支撑的政客也觉得是个不可接受的损失了。于是,由新任外交大臣文翰勋爵出面,邀请英国国内十三家大型造船厂的董事会成员,商议出了一个特殊的办法:联合所有的造船厂,接下中国人的订单,然后按照不同的投入和付出,计算各自所得的利益。

这样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商定的下来的,几番扯皮之后,终究不能拿出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计划书来,此事几乎搁浅,最后是一家位于朴茨茅次的小型造船厂,同样也是这十三家船厂之一的日思格造船厂出面,邀请众人在伦敦开会,提出一个办法,既然都不能单独拿下这样一笔生意,为什么不能暂时放弃利益,把这一次来自中国的邀请,当做远东的一次旅行呢?到时候和中国人见了面,听一听对方的要求,同时考虑一下己方的收益和付出能不能形成利害关系。若是有利可图的话,自然是好;即便不能达成最后的协议,不是也可以将这一次的远东旅行,当做孩子床头的故事吗?而若仅仅是为了彼此利益不能整一,而放弃了这样好的机会,难道不是身为商人们最大的遗憾吗?

这种开明的主张,逐渐得到了众人的赞同,正好,英国政府为表示对于中俄战争之后中方取得大胜的祝贺,以及为黑龙江流域抑制俄国人的势力通过的问题,英国方面派遣文翰为代表,远赴中国,和中国政府会商进一步抑制俄罗斯人在黑龙江流域的势力进一步发展的话题,要启程前往中国。于是,英国造船厂的代表及专业技术人员同船而行,一起来到中国。

文翰曾经担任过英国第一任的驻华公使,虽然已经去职多年,但对于这片东方的土地,总是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从北京启程来到热河,和文祥等人相见,另有一分旧人相见的欣喜之意,暂时居住在热河城中的管驿,道过乏之后,和文祥分宾主落座,“多年不见,中国大人阁下已经入值军机处,成为大皇帝陛下身前的近人了,而且鄙人在来此的一路上,听闻阁下与俄国外相就两国争端一事,往复多日,有功于贵国,真是可喜可贺啊。”

“勋爵阁下谬奖了。我皇上英明神武,老夫在御前行走,不过犬鸡之用,这等口舌争辩,又怎么及得上我大清皇上,以万千之尊,远赴关外,亲自领兵,抗敌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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