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604节

皇帝用力瞪着她,惊羽恍若未见,说完几句话,自顾自的过去,把杨贵人搀扶起来,“惊羽,朕的话你没听见吗?朕让你们出去”

“便是出去,总也要等奴才忙过了分内的差事之后吧?”惊羽笑眯眯的伸手拢一拢滑落耳边的秀发,动作无比的自然和随意,管自扶起杨贵人,“哎,主子娘娘的手好凉啊?要是冻病了,怕不但娘娘要受苦,皇上也要为您揪心了。这是何苦来哉?”

杨贵人饮泣着,给惊羽扶到软炕边坐好,回头过去,拉起皇帝的手,像领着孩子的母亲般,拉到软炕边,“皇上,您和主子娘娘夫妻一场,又何必恶语伤人呢?再说,就是不看在娘娘的份上,看在小主子的份上,难道您真忍心让孩子……”

“朕有什么不忍心的?”皇帝瓮声瓮气的说道,“怎么,你以为朕还会为她不忍吗?”

“奴才怎么想没关系,倒是皇上,您是怎么想的?”惊羽说,“奴才所知道的甘公子可从来不是待下刻薄之人呢”

“你?”皇帝瞪了惊羽一眼,不服气的说道,“你知道甘子义多少?别以为什么都懂的样子”

杨贵人不知道甘子义是谁,听他们两个人一问一答,大感疑惑,哭声倒是止住了,瞪着眼睛,在两个人脸上来回扫视着。

发了杨贵人好大的一顿脾气,皇帝一刻也不想多呆,转身回养心殿,这里死人也不管了。惊羽和六福几个护拥左右,跟着他进到殿中,皇帝一句话也不想说,坐在座椅上呼呼喘息,看得出来,心情非常糟糕,六福给殿中几个人使了一番眼色,示意各自小心。

皇帝有心再降杨贵人几级,但她的品秩已经是宫中最低,还能降到哪里去?一时间连惊羽也为之迁怒了,“李惊羽,朕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敢指责朕躬?”

“皇上说奴才有罪,奴才就是有罪。但奴才想,杨贵人便是有千般不是,总是为天家诞育血脉,您又怎么忍心就这样将她逐出宫去?闹将出来,不但于皇上圣德有玷,将来九阿哥大了,问一声,旁的人都有额娘,为什么我没有?皇上该如何作答?”

皇帝双眼一瞪,厉声说道,“你这是说朕处置不公了?你刚才没听见吗?她心中还是留恋山西故宅,朕强自将她留在宫中,就……可以了吗?”

惊羽怡然不惧,立刻陈词答说,“依奴才所见,本来也不是这样的。奴才多日来常与主子娘娘相见,听她几番痛悔之言,尽诉心声,说很后悔当日所做的无礼奏答,事后回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番话怎么就说出来了。故而奴才想……”

“你……你好大胆朕说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是不是?”皇帝戟指惊羽,气得语不成句,“朕一贯纵容你,倒像是怕了你了?六福?传慎刑司将这个该死的奴才拉出去,抽三十鞭子”

六福吓得赶忙跪下来,“皇上,惊羽姑娘身体娇弱,……”

“混账”皇帝对六福可没有什么客气,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你们今天一个个都学会顶撞朕了,嗯?几时轮到你来为她求情?”

六福碰头有如捣蒜,口中迭声答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正在闹得一塌糊涂的功夫,门口有脚步声响起,是皇后带着各家姐妹,连同皇子、皇女到养心殿来,为皇帝碰头行礼,祝贺新年了。不料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他的咆哮声,连忙几步闯了进来,“皇上?这是……怎么了?”

第92节高某其人(1)

第92节高某其人(1)

六福断断续续把皇帝在长春宫和杨贵人辩驳,几乎将其赶出宫去,进而为惊羽求情,更加激怒皇帝的话说了一遍,皇后叹了口气,“皇上,这是何必呢?大过年的,全天下都是一片喜乐容容,倒是天家,反而弄得这般不痛快,传扬出去,也让人笑话不是?再说,”她轻笑着靠近了一点,低声说道,“今儿个不提,明儿个就是惊羽姑娘的好日子,真一顿鞭子打伤了,皇上也心疼不是?”

皇帝一愣,“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好日子?”

“您忘了?当年您和惊羽姑娘订下五年之约,咸丰十二年就到了。”

“啊”皇后的话给皇帝提了醒,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说这些话干什么?”

“皇上啊,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孩子们也都来给您磕头行礼,宫里的下人也等着伺候您呢,不要说那些不高兴的事了,算臣妾求求您了,行吗?”

皇帝叹了口气,他也自觉今天这一顿火气来得实在突然,似乎是为了杨贵人再一次的奏答失礼,勾起他心中猛烈的醋意——对于男人来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枕边人的心中还装着另外一个男子吧?更何况是万乘至尊?看看站在人丛中的杨贵人,丽容清减,两腮凹陷,眼圈兀自红着,低垂眼帘,根本不敢和自己对视。“算了,叫进来吧。”

帝、后两个居中而坐,嫔妃以佳贵妃、瑾贵妃以下,跪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口中颂圣,“奴才恭请皇上圣安,恭请皇后娘娘圣安。”行礼之后,随即起身,在一旁落座,接下来是孩子们行礼,先是男孩儿,再是女孩儿。这样的场合,都是一些尧天舜日的老例儿,没有什么新鲜的。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都起来吧。又是一年了,等开了年,又要长一岁,载澧,你是大阿哥,过年就十四岁了。可不要再像往日那般的顽皮了,知道吗?”

“是。儿子都记住了。”

“记住就好。你是众兄弟之长,总要以身作则,拿出一番模样来,也好为天家争光。为你外家争容。要是给朕知道你在外面胡来,仔细你的皮”

载澧不敢怠慢,连忙碰头,“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皇帝有心再训诫儿子几句,给皇后不着痕迹的触碰了一下,便不再多讲,当先起身,“走吧,到乾清宫去。”

老百姓过年最讲究的是年夜饭,天家也不例外。清制,皇帝和皇后、嫔妃、子嗣平日里是难得在一起用膳的。只有年节,才特许后妃们陪宴。所谓的年夜饭是在申正开始。实际上,宫里在午时就已经开始摆桌布置凉菜、点心了。晚宴摆在乾清宫的暖阁中,皇帝一人一桌,桌子是“金龙大宴桌”,桌边围上黄金绣的桌围子。大宴桌与皇帝的“宝座”之间设一长几,菜点都摆在大宴桌上,皇帝吃时再由人取到长几上。

大宴桌上的菜点由外到里分成八路,有各式荤素甜咸点心,有冷膳,有热膳,共六十三品,还有两副雕漆果盒,四座苏糕、鲍螺等果品、面食。各种膳点在餐桌上的位置、彼此间的距离也都有尺寸要求。所谓“鲍螺”并非今日宴席所吃的鲍鱼、海螺。清朝皇帝很少吃海鲜,偶尔吃鱼也只吃松花江进贡来的银鱼、鲟鳇鱼。这里的鲍螺,是一种海产品晾干后磨成粉做成的点心。

大菜之外,小点心、炉食、敖尔布哈、鸭子馅包子、米面点心等小吃分东西排列,其中“敖尔布哈”系一种满族油炸的面食。此外还有四品南北小菜。按照皇宫中的规矩,各个嫔妃都有自己的饮食标准,平时单独开伙。但是大年夜,妃嫔们也有幸来陪皇上吃饭。除了皇帝的家室之外,还有六桌陪客,每桌冷热菜点一共二十四品,比起皇上就少多了,而且盛菜的碗也降格为瓷碗了。

一切准备就绪,帝后临乾清宫,鼓乐声中,帝后和妃嫔入座。太监们先给皇帝进汤膳。汤膳用对盒盛装。对盒即两盒合一,取成双成对吉祥之意。皇上的对盒是两副,左一盒为燕窝红白鸭子腰烫膳一品,粳米乾膳一品;右一盒为燕窝鸭腰汤一品,鸭子豆腐汤一品。接着,太监们给嫔妃们送汤,虽然也用对盒,但数量减半,每人一副,内装粳米膳一品,羊肉卧蛋粉汤一品,而且按照等级送完一个,再送第二个。

汤品用过后,奏乐停止,开始转宴。所谓转宴,就是将宴席上的各类膳品、陈设(花瓶、筷子、果盒除外),从皇帝桌前开始,在陪桌上转一遍,意为全家共同享用。转宴之后,摆酒宴。皇帝的酒膳一桌分五路,共四十品,后妃的酒膳每桌十五品。皇帝在乐声中进第一杯酒,后妃接次一一进酒。酒后进果茶,接着后妃起座,皇帝离宴,祝颂之乐奏起,家宴始告结束。

年夜饭结束后,皇上下令把自己吃过的饭甚至连盘子、碗、碟子、勺子、筷子一块儿都赏给亲近的大臣和亲王、郡王们。大家一起观看庆隆舞——又称马虎舞——是满族早期的民族舞蹈。该舞蹈分两方阵营,一方舞者头戴兽面具,身披兽皮,扮作动物;另一方舞者身着满族服装,扮作狩猎者,后来狩猎者的服饰变成当时八旗的服装。舞蹈的结局,通常是狩猎者成功猎取动物。也是年宴上的保留节目。

一年之中,只以今天的君臣见面最称轻松,任谁也不愿、不肯谈那煞风景之事,只说一些风月趣闻,驳皇帝一笑,“咸丰八年的时候,蔡念慈远赴外洋上任,事先回京陛见,有一次,我请他到广兴楼观戏,”肃顺笑眯眯的说道,“那一天的戏码也好,是朱巧云和程长庚的《穆柯寨》,蔡雪原惊艳当场,嘿那份可笑的样子啊,你们是没有见到呢”

“那,后来呢?”

“还能怎么样?成就一段风流佳话了呗?”肃顺说,“不想这样一来,得罪了一个人,就是小寿阳的祁世长,他本来是朱巧云的老斗,不料却做了琵琶别抱之事,小寿阳如何能够忍耐,上了一份折子,大骂蔡念慈不修官箴,你们猜皇上如何批写?”

这件事当初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知者甚多,却故意不说破,等他来揭晓谜底,“皇上朱批:祁都老爷醋矣如狗啃骨,被人夺去,岂不恨哉?钦此,不加罪也”一语既出,众人附和的一片大笑连高居御案之后的皇帝都听见了。对六福耳语几句,后者下来,把肃顺招了过去。

众人看肃顺谈笑风生的样子,又是奇怪,又是钦佩:皇上已经决意逐他出军机处,想不到居然毫不受影响的在广座稠宾之间做此笑语?是他真是心底无私呢,还是另有缘故?但也有人认为,肃顺有意做作,难逃矫情之讥。

肃顺跟在六福身后,到了御前,躬身说道,“主子?”

“朕觉得烦闷得紧,近来京中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吗?”

肃顺一愣,随即心领神会的笑了笑,“皇上放心,容奴才下去安排安排,保准让皇上满意。”

“不必在这几天之中,过了破五吧。”

“喳。”肃顺心里想,有几天空闲,才刚刚好,也正给了自己从容安排的时日。看皇帝没有更多的吩咐,转身退了下去。

赐宴完毕,皇帝在群臣的跪送中起驾还宫,洗过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把辫子随便一挽,做成个马尾形状,披散在脑后,只穿着贴身的月白色小衣,盘膝安坐在床上,“惊羽?你过来。”

惊羽吓了一跳,下午的时候,皇后来说的一番话,让女孩儿心中怦怦乱跳,又是期待,又是惊恐,听皇帝一叫,像顶上走了真魂一般,提线木偶似的靠了过来,“皇上,奴才……今天顶撞皇上,……”

“朕要问你一件事。”皇帝正色问道,“你还记得朕当年和你说过的话吗?朕和你定下五年之约,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应誓之时了。”他带着一种很爱莫能决似的神情说,“朕今日得皇后提醒,才想起来此事……,想来你也知道,朕很欢喜你。想将你收在宫中,为天家诞育子嗣,但又觉得身边离不开你,我天朝有祖制,后宫断不可干政,朕虽是天子,也不能违背了祖宗遗训,而且,若是那样一来的话,朕身边少了你随侍左右,也殊觉不便……你怎么说?”

“奴才……全凭皇上做主。”

“旁的事情,自然由朕做主,但此事关系你一生——你若是选择长此以往的下去,如今青春韶龄自然无碍,但等到年纪渐长,身边没有倚靠,其景凄凉啊。”

“皇上放心,奴才不怕的。一个人就一个人,”惊羽俏皮的笑了一下,“想来皇上也断然不会看着奴才受苦的嘛”

她这样一说,则心底的决定便不言而喻了。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握住女孩儿的手,“惊羽,你和朕江湖论交,情分非比寻常,你放心,有朕在一天,就有你一天;等有一天朕不在了,也会将你安排得妥妥当当,不使你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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