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517节

“做得好,不怕她不来,只要人到了,就一切好说。”肃顺笑着拍了拍曹庆福的肩膀,“此事若是最终能够顺遂了皇上的心意,你小子就是富贵逼人来啦”

“一切总要靠大人栽培提拔,小人供趋走之役,实在是不敢居功。”

肃顺听他言辞便给,心中大觉满意:真不愧是做过省内第一大商号大查柜的,果然得窍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倒不妨认真提拔他一番了。

转身看看,致美斋的门口已经围满了百姓,他摆摆手,哄苍蝇一般,“都走开”随即又高声呼喝,“西凌阿?”

“卑职在见过中堂大人。”

“看看你办得好差事,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成什么样子?要是扰了主子的兴致,降罪下来,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西凌阿无端挨了肃顺一顿臭骂,明知道他故意在人前显示威风,不过借题发挥罢了,恨恨的一跺脚,回身正待举起手中的马鞭,驱赶百姓,不防身后有孩子的声音响起,“阿玛,好多人啊?”

皇帝和几个孩子用过饭,出了致美斋的店门,也是一愣。街上占满了人,似乎全部太原府的百姓都聚拢到这里来了?转头看看,皇后等人身着男装,立于店外的一角,侧着头,向自己笑着。

眼见大清国的皇帝伫立在自己面前,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人丛中不知道哪一个忽然高声叱喝了一声,“皇上万岁”

皇帝给吓了一跳,今天是内市第一次开张的日子,虽然往来游走于街面上的百姓都知道来者为谁,但官府有过告示,任何人也不得揭晓皇帝的身份,只当他和其他人一样,是来内市游玩观光的。

不想百姓中有人神情激荡,当众吼出这样一句话来,弄得所有人都怔住了片刻之后,越来越多的百姓如海浪退潮般的跪倒下去,山呼海啸似的声音随之响起,“咸丰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站立的致美斋周遭的众多朝臣,如斯响应,也随着百姓跪了下去。

皇帝也完全没有料到,一惊之下,心中忽然闪过一份‘皇帝的新衣’的残酷感,“免”

众人依次起身,目光落到皇帝身上,似乎在希望他能够说些什么,“朕此次西幸……”等了半天,皇帝终于慢吞吞的开口了,这不是临别训词,故而心中一边打着腹稿,一边出声,如此一个庄重的场合,每个字都要原话载入诏诰,又要文藻毓华,又要能听得懂,又不能象背诵文章,因此说得很慢,“朕法圣祖之法,以孝治天下。山西阖省督抚百姓人等,以该省绅耆士庶望幸心殷,合词奏请西巡……仰稽圣祖仁皇帝,六巡江浙谟烈光昭,允宜俯从所请,銮舆东来。朕巡幸所至,览山川之佳秀,民物之丰美,良足以娱畅圣怀。”

“西巡以来,朕轸念民依,省方问俗,不惮躬勤銮辂。江在地广人稠,素所惦念,其官方、戎政、河务、海防,与凡间阎疾苦,无非念存一意,而群黎扶老携幼夹道欢迎,交颂天家孝德,慕仁慕恩之情浴化彰明。”他顿了一下,突然一笑,“内市此地,本是晋省百姓,为驳朕一笑,而立意兴起的念头,朕今日到此,眼见省内百姓富足,万业兴旺,心中不胜欢喜之至。只不过嘛,这内市之名,着实难听。翁同龢?”

翁同龢也随扈到了内市,闻言从人群中站出一步,“臣在。”

“你是朕亲手捡拔的状元,学识渊博,你来说说,这内市,改叫什么名字为好啊?”

“皇上,臣虽薄有微才,但圣主在前,岂有臣置喙……”

“朕不用你颂圣,让你说你就说嘛。”

这一来翁同龢躲避不来了,认真寻思了片刻,他躬身作答,“臣以为,前明成祖,之国燕地,曾路经渡口,后改名天津;前例不妨援引于今,这内市,不妨改名天市,臣愚钝之见,请皇上谏纳。”

“这个‘天’字用得好,不过,天市听来未必那么顺耳,以朕看来,就改作天街吧。你以为如何?”

“皇上圣学渊博,一字之易,却平增天街几分安民圣意,臣不胜钦服。”翁同龢抬起头来,和皇帝彼此一笑,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慨。

第9节杨氏

第9节杨氏

曹杨氏终于碍不过藩司衙门的几番催请,从泽州府出发,来到了省城太原,除了她之外,还有省内其他的一些,在数年内接受过朝廷旌表的孝子、孝女、节妇、贞女、举孝兴廉等等,这本来是例有的一些仪规,但虑及咸丰八年的一场风波,女子止不住的心中惊恐:若真的到了皇帝面前,姿容为其看中,不要说什么节妇、贞女的贞洁不保,能不能再回到泽州府的祖宅,都还要两说呢

到了太原,孝子、孝友、孝廉由礼部的官员逐一登记造册,然后由礼宾司的官员负责,教给众人君前演礼;而一众女子,身份不同,便改由内务府派出来的太监、嬷嬷负责教训,觐见皇后和宫中各位主子时,如何行走,如何答话,赐座时如何行礼,都有着万般挑剔的规矩。

内务府所派出来的嬷嬷,为首的一个姓黑,是满洲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花白头发,面色红润如初生婴儿,梳的发髻扁而平,和汉家所有的全然不同,让一众女子觉得很奇怪的是,穿一件长袍,完全是男子装束,大脚,脚底中间鼓起一截,腰身扳得笔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鞋子的功效?

曹杨氏终究是手中掌握着丰泽号万余人的生计,眼界非比寻常,她知道,这叫花盆底,也是旗人特有的。

黑嬷嬷走进厅中,只见另外一位内务府的嬷嬷领着一批执事妇女跪倒迎接,口中说道,“请总管太太查看。”

黑嬷嬷点点头,高声说道,“大家别怕,等我瞧瞧,谁是有福气的?”她说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但语速有意放慢,所以都能听得懂。

曹杨氏心中一惊:什么叫有福气的?不是觐见皇后娘娘吗?难不成是为皇上选美来了吗?趁着一个空隙,左右回头看看,心里更是暗暗叫苦,身边左右的,都是肌肤细白,眉眼如画,神态娴雅,各具风格,一眼看过去,目迷五色,也分不清哪一个更美一些。

黑嬷嬷逐一在众女面前走过,她的眼光很锐利,眼风到处,妍媸立辩,遇到中意的,便拉一下这个人的衣服,随在她身后的执事妇人,随即将此人归到另一边,大约就算是初入选了——自然的,曹杨氏是必然入选的。

初选过后,被裁汰下来的,仍旧有执事嬷嬷带下去,各自整理衣物,教授礼仪。曹杨氏等十几个人不明白同样是为朝廷旌表,这一次奉旨觐见的众女,怎么还要区分对待?心中狐疑着,却又有一份不祥预兆,升腾而起。

“排好,排好,”执事嬷嬷在喊,“排成两行。”

排列好了,由黑嬷嬷再做点选,这一次挑身材,太长太短都不要,再度汰撤下几个,还剩下八个女子。

对于这八个人,黑嬷嬷就不止于眼观了,还要用手抚摸,摸皮肤,摸头发,然后拉住了手,反复检视,最后才说道,“请坐,拿茶来。”

执事嬷嬷亲自捧了茶来,陪了坐着闲谈,黑嬷嬷问右手边的一个,“尊姓?”

“姓苏。”

“听你说话,倒是有几分南地口音,哪里人啊?”

“苏州人。”

“嫁到本省几年了?”

“五年了。”

“你这双手好细好白,一看就出身在好人家。”黑嬷嬷问道,“你丈夫不在了?几时过世的?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是,先夫是奴家尚未过门,便已过身。有公公婆婆在上,下有一个小姑。”

黑嬷嬷笑了一下,“这样说来的话,你还是处子了?”

苏姓妇人红了脸,点头答说,“是。”

黑嬷嬷不再多问,转头又问旁的人,逐个问了一遍,于众人的身家做到心中有数,方才开口,“大家都不要动,我看看你们的脚。”

这一说,众女不约而同的双足后缩,越发深藏在裙幅之内,黑嬷嬷更加满意的一笑,汉人的大家妇女,最重视一双脚,保护得严密异常,讲究坐不露趾,听自己的话,双足后藏,正是行止端庄的明证。她故意这样说,就是借此试验,而试验的结果,无疑也是令人满意的。

黑嬷嬷并没有什么放肆的举动,笑着点头,“日后各家娘子到了主子娘娘驾前,望各位仍自能够有这番规整的仪制,未得主子娘娘问到,不可轻言轻动。”

说着话,故意拿眼睛瞟向曹杨氏,弄得后者娇靥生晕,却又随即怒气横生:怎么单单就看我?难道就知道我会乱言乱动吗?

在府城呆到八月十五,是皇帝召见省内为朝廷旌表过的孝子、孝友、孝廉;皇后娘娘召见节妇、烈女的日子,一大早上起来,众人各自换上衣服,早早的到晋景园门口侯班。

旁的人也还罢了,曹杨氏却别有心曲,这里本来是自己府中所有,只因咸丰八年一场绝大风波所累,为情势所逼,不得已只得出让,装点一新之后,作为皇上西幸驻跸之地——官府早已经派人和她及族中接洽过,日后皇帝回銮,晋景园也不会再交回曹氏一族,而是作为太原府官学——即便有一点内务府赔累的银子,又能够顶得什么用?

礼部派有后挡车,将众家女子安置其中,倒不虞风尘之苦,但枯坐车中,彼此相视无言,那份滋味也不是好挨的。一直等过了巳时,才见晋景园门口有人影闪动,似乎是礼部的官员奉旨出来,宣召众人入园子觐见了。

男子不提,曹杨氏等一众女子,由上几次办差的那个黑嬷嬷领着,穿房越户,顺着在曹杨氏看来无比熟悉又无比怀念的旧日阆苑,一直到了伴芝轩。

曹杨氏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伴芝轩是当年丈夫活着的时候,夫妻两个的居所,曹家少爷的名字中有一个‘芝’字,而她的闺名中有一个‘兰’字,取芝为兰蕙之伴的古意,所以把这处院落,取名为伴芝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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