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507节

“乖,”他蹲下身子,扬手摸摸孩子剃得牛山濯濯的额头,“唔,皇子的脑袋,满圆的呢”

皇后和兰妃不顾仪体的格格轻笑,憨憨的载湀、载渢兄弟两个也傻笑了起来,“去吧,和你母妃还有母后在一块,六福?”他向后面吩咐,“今儿个晚上,着御膳房在萃景斋伺候,朕和皇后还有兰主儿一起用膳。”

“喳”

皇帝这才转身,“肃顺,”他问道,“你这会儿来见朕,可是有事?”

“是。奴才这一次求见主子,是为李光昭之事,请皇上的示下。”

“哦,你和他见过了?”

“是。已经见过了。”

“以你所见,李光昭自陈报效之言,可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奴才愚钝,总觉得李光昭所言,吞吞吐吐,含糊不清。但若是说其中一定有什么弊情,奴才也说不上来。”

“你能够听出他言辞恍惚,有不达之隐,就已经比明善之流的狗才强上很多啦”他说道:“那李光昭于朝廷可有所求?为何?”

“是。”肃顺顾不得多想李光昭到底有什么问题,先把他所求的三件事逐一说了,最后说道,“奴才想,颁发关防,攸关政体,实不可行,但报效木材,准其报明地方官,点清根数,请督抚给照,免税放行,奴才想,当为可行之计。”

皇帝忽然心生厌烦,实不愿再听他多说什么有关李光昭的事情,“朕告诉你吧,李光昭实在是一个游迹四方的骗子,此次以报效朝廷为名,不过是想借此机会,一则以过关免税的虚头,行以走私之实;第二,他打着的主意是要在日后洋木运抵天津之后,仗着此事全然由他一己经手,漫天要价”

“可笑明善之流,蠢笨有如猪狗给人家玩弄于鼓掌之上——朝廷就是养着这样一群废物,凡事还都要朕自己处断”他摆了摆手,“你下去之后,即刻知会九门提督和刑部衙门,将这个李光昭抓起来再说”

肃顺目瞪口呆,这都是怎么回事啊?也不敢多问,慌乱的答应一声,转身就跑。

等他回到内务府朝房,已经满身大汗,不顾旁人诧异的眼神,排闼而入,迭声问道,“那个李光昭呢?走了吗?”

“我让文锡送他回去了。怎么,大人找他有事?”

“他……是骗子咱们几乎都上了他的大当了!”

明善没有半点心理准备,他只以为以肃顺的帝眷,进宫请旨,定会顺遂人意,到时候从内务府开出公事,着李光昭南下办差,木植运抵津门,派员点收之后,用于大工,省却朝廷大大的一笔支出,岂不是上可以邀君父之心,下可以获取同僚的敬重?

谁料肃顺一进门,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仿钧瓷的盖碗茶盏砰然落地,摔得粉碎,说话都不利落了,“怎么……会……事?雨亭兄,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皇上口谕让火速派人缉拿李光昭到案他和咱们几个人说的,都是空话,全数是为他……,”他懊恼的挥一挥手,自觉入仕办差以来,只以这一档事情做得最窝囊透顶;“你也不必多问了,总之,姓李的说话,十句中信不得半句。”

“雨亭兄,您要救我一救啊……这?”明善哭丧着脸,眼看着要给肃顺跪下来,“此事发开来,我可真不得了了,将来毒药、绳子,不知道死在哪一个上头。”

肃顺看他贪生怕死的样子,又是恼怒,又觉得可笑,“现在甭和我说这些,你赶紧到九门提督衙门报案,让他们派人和你一起到李光昭居住的客房去拿人,我可告诉你,拿得到李光昭,我在皇上面前总还能给你说几句好话,要是拿不到人,你就自己找地方上吊去吧”

“哎,哎”明善答应一声,转身向外,正好文锡一步跨了进来,笑着给他行礼,“大人,这是到哪儿去?”

明善一肚皮火气,扬手给了文锡一个耳光,“狗奴才,你办的好差事”

文锡给他打得一个趔趄,手捂着嘴巴呆呆的问了一句,“明大爷,您……干嘛打我?”

“少废话我问你,李光昭现在在哪里?”

“我送他到北城草帽胡同……,本来还想和他喝两盅,可听他说,保不齐宫中还有事情找我,容等晚来,再到他客房中……”

肃顺灵动无比,一听就知道糟糕了,“坏了,李光昭觉察出什么了。他可能要跑”

“大人,可不能让他跑了啊,他跑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呸”肃顺啐了他一口,“你少把我牵扯进来,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明善大惊,这时候肃顺要撤身的话,自己和内务府一众官员,便连一个能够为他们在皇上面前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大人,您……您不能啊?”

肃顺也顾不得和他多说,瞪起三角眼,冷冷的撇着嘴角,“少废话能不能救回你一条小命,就看你能不能抓到李光昭了。”停了一下,他又说道,“只要能够将正犯捕获归案,你们的事情嘛,总还有缓颊;若是不能,本官也就爱莫能助了。”

“啊,是,是。大人说的是,把这个李光昭逮到才是正经事。”明善招呼文锡和成麟几个,又带上几个内务府的司员,一溜烟的冲出了朝房。心中一个劲的祈求上天,这一次到了客房,顺顺利利的将李光昭捕获,官司了结,自己若是能够躲过这一劫,接下来就上表请辞差事,这份活儿,可是说什么也不能再干下去了。

偏偏好的不灵坏的灵,等他们到了李光昭居住的客房,听掌柜的说,一个时辰之前,李先生出店而去,据说是拜访几个朋友。命人打开他的房门看看,入店时所携带的衣物、箱笼都摆放在墙角,那副样子,倒似乎真的是出门办事,等到晚来还会回房休息似的。

明善难得的明白了一次,命人打开箱笼,认真翻找,只是一些随身穿用的衣服,银钱细软全无踪影,“好个王八蛋居然用金蝉脱壳之计。”明善恨恨的骂着,回身吩咐,“到门口去看看,富廉来了没有?”

文锡出去,外面人喊马嘶,一片喧阗,一乘蓝呢子官轿停稳,正是富廉到了,“给提督大人请安。”文锡赶忙迎过去,先一步跪倒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内务府的人来我衙门,说是皇上传下口谕,要捉拿犯徒李光昭,可是真的?”

文锡心中恼怒,暗骂富廉不会说人话,还有人敢假传圣旨吗?只是此刻不能得罪他,陪着笑答说,“大人,请和小的进去,您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之后,北京城中缇骑四出,顺着九门分别冲了出去,弄得过惯了安稳日子的百姓交头接耳,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变故。

第148节

虽然连着两天的时间,连同九门提督府,带大兴、宛平两县的差役四处寻访,侦骑顺四面八方的官道追出去二百里之远,终于还是没有寻获李光昭,他像蒸发了一般,踪迹不显。

李光昭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已经贻笑大方,只不过议论不一,有的说,皇帝到底年轻,似此破绽百出,形同儿戏的报销,居然也会相信?有的则责备军机大臣,象这样的案子,竟任令其演变至今,几乎引起涉外纠纷,不知衮衮诸公,所司何事?

皇帝也很有些失悔,李光昭不过一介草芥之民,却没有想到,内务府诸人畏惧天威,生恐为办砸了差事招至重谴,故而拼了命的想捉住李光昭,将往来所有罪责,都一股脑的推到他身上,以求自保。他叹了口气,今儿个已经是六月初八,明天就是自己寿诞的正日子了,偏偏赶上这时候,闹出了这样一本戏码?

考虑了片刻,皇帝低头看看下面跪着的军机处几个人,“李光昭,还是没有下落吗?”

“奴才惶恐。”载垣碰头答说,“李光昭为人甚是狡猾,自知难以躲过皇上如炬法眼,早早隐匿其综,奴才想,如今该犯早已经逸出罗网之外了。不过,奴才已经以公事知会沿途各省,一经缉拿,即刻解送到京,届时将其明正典刑,以为天下人效尤。”

“内务府的这些狗才啊,哈”皇帝负气的哼了一声,“都是一群糊涂虫居然什么事都要朕来耳提面命?载垣,你份责是管着这些奴才的,让他们以后做事多多上心,别听见什么好话,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是,奴才今后一定详加料理,认真管束,再不敢以卑微之事,上贻君忧。”

文祥觉得这时候不宜为李光昭一个人搅了万寿节庆的欢喜氛围,在一边插话道,“皇上,明天就是皇上大喜的日子,更是万千臣民大庆的日子,请皇上稍息雷霆,圣心垂念万民,又何必为李光昭一介刁民动了肝火?想来他身在天朝之内,还能够长翅膀飞出国门不成?”

“罢了,”皇帝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不必为李光昭搅了朕的心思。等一会儿还要到廓然大公赐宴、赏戏, 还是说正经事吧。”迟疑了片刻,他说道,“肃顺这几年来,在山西那边的差事做得不错,朕想,以一介旗下的奴才,又不曾读过多少书,能够在两年之内,使晋省民情大治,屡立功勋,也算是不容易了,嗯?”

“是,”载垣第一个碰头答说,“奴才不敢欺瞒圣主,肃顺与奴才交从甚密,出京任职外省这数年中,每年回京述职,奴才都要到他府上去,向他聊致祝贺之意。肃顺对奴才说,他所能有些微功劳,都是上蒙皇上指点,下靠臣僚用命所得,他自己嘛,未敢居功。”

“话是这样说,但朕总觉得,就让他这样留在山西,有些屈枉。更兼以内务府也早到了该整治一番的时候,你们说说,是不是应该将他内调入京,专司其事啊?”

皇帝的语调是在问讯,但内在的涵义却是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的,文祥虽然和肃顺当年有过很大的一场不睦,也知道若论起革弊的勇气,旗人中还真是很难有出于其右的,当下跪在一边,沉默不语。

“那就这样定下来吧。”皇帝等了片刻,见无人说话,当即决定,“山西那边的事情嘛,着内阁学士,赏戴二品顶戴张集馨去。还有,此事暂时不必落于笔端,朕亲自和他说。”

“喳。”看皇帝没有旁的吩咐,载垣第一个碰头跪安,缓步退了出去。

首节上一节507/999下一节尾节目录